柯书儿仿佛察觉不到这氛围里的恐怖,在巷子中间来来回回地走。后来有一辆出租车经过,车灯照在她身上,她才像突然醒来一般,惊恐地拦下出租车。但司机被她吓得不轻,一踩油门就跑。
    她坐在马路牙子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刑警担心这么放着她不管会出事,上前亮明了身份,也许是疲惫不堪,也许是精神上已经不堪重负,她这次没有抗拒,让刑警送自己回家。
    柯书儿家里的灯整夜都开着,但刑警并不知道她在家里遭遇了什么。
    她还是不敢照镜子,明知看到的高中生曾燕是自己的幻觉,但幻觉越是去想,就越是真实。她难以入睡,最后只得打开手机,睡意袭来之时,铃声如同午夜凶铃般响起。她抖得厉害,颤巍巍接起,那头和上次一样,只有很低的,但听得见的急促呼吸声。
    她流着泪问:“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没有回应。
    “冯枫?是不是你?你杀人了,警察说‘曾燕’不是以前的曾燕,你为了曾燕杀了她是不是?你说话!你他妈说话!”
    没有回应。
    柯书儿大口喘息,须臾,情绪似乎稳定了几分,“你不是冯枫,冯枫已经死了,郝乐,你是郝乐,你来复仇!”
    手机里传来的呼吸频率变了。
    “还真是!”柯书儿握紧了早已汗湿的手,咬牙道:“你找我干什么?下一个是我?你死都死了,还看不明白吗?害死你的不是我!我从来没有动过手!”
    “啧——”那边发出轻蔑的音节,柯书儿还想继续说,就听见通话被挂断的声音。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柯书儿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几分钟之后,她才从极度亢奋的状态中缓和过来,恐惧像无数根绳子,将她紧紧束缚起来。
    第17章 谜山(17)
    陈争很早就起来,今天得去研究所一趟。自从“曾燕”案发生,他在竹泉市平静的生活突然改变,主动也好,被迫也好,成了北页分局的编外成员,已经几天没有管过研究所的工作了。
    名义上他在研究所有个上级,姓宾,性格温温吞吞的,被大家叫做老宾。他调来竹泉市的情况比较特殊,老宾对他很客气,从来不干涉他的工作。他前几日因为“曾燕”案向老宾请假,老宾也是立即批准,还乐呵呵地说:“多在那边露脸,我们这边没问题的。”
    没想到昨天打电话来“查岗”的居然是他那小下属许川。许川的语气听得出一丝不满,说上次来的案子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问他这个当主任的什么时候来听听汇报,顺便布置下一个任务。
    虽然被下属过问工作情况有些可笑,但陈争了解许川的性格,年轻人,莽,做事一根筋,对研究员的工作很有责任感。陈争本来可以找个理由推了,但想想许川那张总是精神奕奕的脸,不想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只得答应回研究所一趟。
    他想的是早去早走,最好是赶在10点之前去二中。柯书儿的话他翻来覆去地想,另一个未知的被害人如果真的存在,那么很可能也是二中的学生,此人不像尹竞流那样一说名字都知道,也许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孩子,以至于之前的排查中根本没人留意到他。
    陈争刚出小区,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在对面的花坛上嗦面。见到陈争,他还举着筷子挥挥手,俨然就是在那儿等陈争的姿态。
    “这么早,有事?”陈争走过去。
    鸣寒碗里只剩下最后一口了,他一筷子嗦完,从花坛上跳下,去旁边的垃圾桶扔掉,还冲正好看过来的面摊老板笑笑,“叔,特好吃!”
    那家面摊陈争也经常去,是很不错,“别说你就是为吃这碗面来的?”
    鸣寒擦擦嘴,那面很辣,吃得他出了一脑门的汗,“等你,有话憋了一晚上,想跟你说,怕你跑了。”
    陈争愣了下,这话听着还真有点歧义,“那我不想听了,继续憋着。”
    鸣寒笑着跟上,“别啊,线索都不听,身为警察的素质还要不要了?”
    陈争想起鸣寒昨晚去过老尹面馆,“尹高强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说了。”鸣寒故作神秘,但陈争偏偏听懂了:“他想到了有人会给尹竞流复仇,他知道这个人,但选择隐瞒。”
    鸣寒说:“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我是尹高强,我儿子失踪那么多年,现在警察突然开始调查,我听出警察的意思——你儿子可能早在十年前就被人害死了,现在有人在为你儿子报仇。这个人我认识,但在这之前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现在我想起来了,他可能就是警察说的那个人。我肯定不会出卖他。”
    陈争说:“既然尹高强知道,那继续盯着他,他迟早会暴露关键线索。”
    鸣寒笑道:“是,不过我憋了一晚上的不是这个。”
    “嗯?”
    “昨晚我回分局,看到你补充的线索墙。你好像发现,我们可能走对了方向,但跟错了人。除了尹竞流,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在我们的视野之外。”
    鸣寒的口吻漫不经心,陈争听到一半,却忽然认真起来,不是认真听他的话,而是认真地看着他这个人。昨天在分局,陈争确实在线索墙上增添了一些东西,但因为没有根据,不想误导其他人,所以写得非常隐晦,仅仅是给自己梳理思路用。鸣寒居然看懂了。
    陈争问:“那你怎么想?”
    “正好尹高强那边也给我一种分裂感。”鸣寒又在路边的早餐车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蒸糕和一袋豆浆,“怎么说,从尹高强的描述中,我感觉尹竞流是那种智商很高的人,我不是单指成绩好,成绩好也可能是书呆子,尹竞流是另一类。”
    这样的分裂感陈争也感受到了,“他在受到挫折后,如果想到报复,应该采取更理性的手段,而不是像我们之前设想的那样,直接找冯枫曾燕。”
    “对,所以他被冯枫等人杀死,这点存疑。”鸣寒颠了颠米糕,陈争正想这人胃口是真的好,刚吃完大份面,还能吃两个米糕,就见鸣寒将米糕一抛,那系得紧紧的口袋“嗖”一下落在他怀里。
    陈争:“?”
    “给你的。”鸣寒得意地笑起来,“看我多贴心,不仅守株待兔等着你,还请你吃早餐。”说着就把豆浆插上吸管,“拿着。”
    守株待兔是这样用的吗?陈争心想。
    难得被人照顾得这么妥帖,陈争一时竟不知道吃还是不吃。飞快转着的思绪也因为这一打岔而停下来,忘了刚才在讨论什么。
    “快吃啊,吃完好干活。”鸣寒已经将陈争的车当做自己的车了,要是再熟一点,陈争怀疑他会直接上手,拿自己的车钥匙。
    还不那么熟的鸣寒伸出手,“哥,钥匙。你吃,我来开。”
    陈争清清嗓子,“今天我们不同路。”
    “啊?你不去分局?不去二中?”鸣寒的惊讶有几分演戏的成分,陈争早就看出,他并非是将情绪摆在脸上的人。
    “研究所有点事,我要去一趟。”陈争说着就要拉驾驶座的门。
    鸣寒一挡,“那好办,我和你一起去,完了再去二中。‘曾燕’案这么棘手,你不会在研究所浪费太多时间吧?”
    陈争:“……”还真是。
    鸣寒开车,陈争开着车窗,在副驾解决早餐。经过一个工地时,突然想到孔兵昨晚的盒饭,脱口问到:“你有没吃过工地餐?”
    鸣寒说:“你是不是想问孔兵怎么吃工地餐吃得那么熟?”
    陈争看他一眼,“你也不必观察这么仔细的。”
    鸣寒笑了两声,“我昨晚回去时,看到他丢盒饭,顺便聊了聊,他给我推荐了几个不错的工地餐摊子,下次带你去尝尝。”
    陈争以前对吃的很讲究,不喜欢太油的东西,颓废的那段时间吃了不少垃圾食物,现在对吃的没那么挑了,不然肯定会想也不想就拒绝。
    “孔兵家庭条件很差,他在读警校之前的学费,都是他爸一块砖一块砖给挣来的。”鸣寒说:“他在他们学校其实很出色,但出了学校,和其他名校的人比起来,他就不那么出色了,而且一毕业就想去一个好的岗位,只是出色还不够——当然我这样格外出色的人就另当别论哈!”
    陈争:“……”
    鸣寒继续说:“人脉、金钱、好的性格,他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从乡镇的派出所干起。他是刑警,但刚工作的那几年接触不到任何能够运用他所学的案子,差点干废了。又过了几年吧,终于熬到了可以去洛城学习的机会。对了,哥,那时你已经是重案队队长了?”
    陈争并不想提及在洛城的事,更不想给鸣寒解释为什么不想提,最好的办法就是表现得平平常常,“嗯,当队长了。”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他与孔兵差不多大,硬要说的话,孔兵还比他大几个月,当他已经在大量案件的历练中成为洛城的重案队队长时,孔兵竟然还待在乡镇派出所,每天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个来学习的名额是挤破脑袋才抢来的。他就是鸣寒所说的,名校毕业,内在外在都出色的人,被老师推荐被前辈提携,实习期间就有机会参与连环凶杀案的侦破。他和孔兵,在毕业伊始,就走向了不同的从警路。
    他始终不记得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孔兵,现在想来,如果他就是孔兵,当年来洛城学习时看到风光无限的陈队长,也许会从内心生出不平。
    “那他后来……”陈争忍不住问。
    鸣寒说:“学习期间表现很好,回他们镇没多久,就被调到竹泉市了,虽然也是从派出所干起,但好歹有案子可以查了。三年前成了北页分局的刑侦中队长。不过再往上也难了,他可能永远都成不了竹泉市的刑侦队长。”
    陈争目视前方,他已经当了很多年洛城的刑侦队长。
    车里无言了半晌,陈争收拾好空掉的口袋,转移话题:“你怎么对孔兵那么清楚?”
    鸣寒说:“小看机动队员了不是?我们支援每个城市之前,都要了解他们的重要队员。”
    陈争松口气,洛城的重案队过于强大,机动小组没有来支援过,不至于来了解他,而这次竹泉市的案子,他加入本来就是个随机事件,按理说,鸣寒也不至于提前了解他。
    鸣寒却用欠欠的语气说:“不过我对你也算是了解哦。出自个人兴趣。”
    研究所到了,话题戛然而止,陈争开门:“你就在这里等我?”
    鸣寒跟着下车,“不要。我堂堂机动队员,跟着你,会让你丢脸吗?”
    陈争无暇与他斗嘴,前方闪出几天没见的人,陈争下意识挺了挺腰背,神情从刚才的少许生动变回了在研究所的淡然。
    “陈主任!”许川兴奋地跑来,“你终于来了!”
    鸣寒学着许川的腔调,“陈主任!”
    许川的注意力立即被鸣寒吸引,“陈主任,这位是?”
    “不用管他,你手上那个案子整理得怎么样?”陈争这么一问,许川立即丢下鸣寒不管了,“我觉得这类凶手的心理很值得关注,而且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有类似动机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们要留意……”
    鸣寒看看两人的背景,笑了笑,跟上去。
    研究所没有电梯,前些年修缮过一次,所以楼体虽然看得出年代感,但室内陈设还是很新。许川所在的小组有四个人,看到陈争来了,都起身问好。陈争只是在分局待了几天,再回到这里,竟然就感到了浓重的陌生感。
    研究所稳定,研究所里的人从容、有礼,他在这里工作了大半年,以为自己已经和这里融为一体。但根本没有。
    “早上好。不好意思,最近在北页分局有点事,耽误进度了。”陈争戴上陈主任的面具,“小许来说说案子吧。”
    许川清清嗓子,刚要开口,鸣寒从门口闪了进来。许川:“诶——”
    鸣寒自觉端来凳子,示意许川:“您继续。”
    人是陈争带来的,许川便没多说什么,“被害人名叫赵水荷,三十八岁,雅福市人,广告公司一和的高管……”
    “雅福市。”陈争不由得想到吴怜珊。吴怜珊的老家亦是在雅福市。
    许川见陈争有反应,连忙问:“陈主任,雅福市有什么问题吗?”
    陈争摇摇头,“没事,你继续说。”
    许川有点莫名,继续道,这起案子是两个月前侦破,一个月前送到研究所。雅福市在竹泉市东北,隔着一个城市,两地之间经济往来比较密切。被害人赵水荷的广告公司一和在雅福市算是很有名气的,不少外省的企业都会和她寻求合作。广告公司的高管不少都是男性,赵水荷一个女性,且气质非凡的女性,是业内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然而今年4月12日,她却被杀死在公司附近的幸福公园中,死因是锐器捅穿颈部动脉和气管。被发现时,她还穿着定制的制服套装,脚上的高跟鞋掉落在十米开外。凶手在杀死她之后,还划烂了她的面部、眼睛。经过搜查,警方在尸体旁找到了沾满血的凶器,并在刀柄上提取到了指纹。此外,现场还留下可疑的残缺足迹和一组比较完整的足迹。很像是凶手在作案后因为发生了某件事,落荒而逃,遗落凶器,且未能清除掉所有足迹。
    雅福市警方起初以为这是一起涉及商业竞争的凶杀,赵水荷的公司在她的带领下近几年异军突起,靠着敏锐的嗅觉和独树一帜的创意,飞速占领市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多家传统广告公司的没落。可以说,恨赵水荷的大有人在。
    警方耗费了大量时间来排查可疑人群,他们中的有些人的确有充分的动机和作案时间,但警方始终没能拼出完整的证据链。
    正在调查陷入瓶颈时,有一个重要嫌疑人出现,他就是赵水荷的下属,向宇。此人是名校毕业,公司里学生时代成绩最好的人,而且是雅福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刚入职时,他意气风发,盼望大展拳脚。但大专毕业、农村出身的赵水荷将他的第一份企划批判得一无是处,让他立即重做。从那以后,几乎每一项工作,他都会被赵水荷挑刺,即便他连续熬夜,终于拿出方案,赵水荷看完还是会讥讽地对他说:“你啊,读那么多书,怎么不懂得变通?是不是读傻了?”
    他对赵水荷的怨愤连公司的保洁阿姨都看得出来,而在赵水荷遇害当晚,公共摄像头捕捉到了他出现在幸福公园附近。
    审讯初期,他坚决否认是自己杀害了赵水荷,称自己只是对赵水荷有意见,反问刑警,你们就没有怨过自己的上司吗?而随着调查的推进,一个个嫌疑人被排除,向宇成为嫌疑最大的人,他的指纹也和刀柄上的指纹一致,且现场那组相对完整的足迹疑似他所留下。连翻审讯之下,他终于承受不住精神压力,承认杀害赵水荷。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要学历没学历,要能力没能力!谁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去的?不就是给老板当情人吗!她那些单子是怎么谈来的?睡来的!就她这种女的,凭什么对我使唤来使唤去!我不服!”
    向宇将对赵水荷的所有仇视都发泄了出来,警方的审讯记录打印下来有厚厚一沓,五分之四都是向宇的咒骂。
    他交待,在案发前一周,他负责的项目再次被赵水荷刁难,以前他都忍气吞声,这次完全忍不住,因为赵水荷居然调来一个刚进公司的女员工来顶替他。他对女人的仇视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满脑子都是杀死赵水荷。
    他上网查如何杀死一个女人,答案五花八门,最后他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手段,用刀。他以商量企划为由,约赵水荷到公司外见面。没想到在经过幸福公园时,赵水荷就不断挖苦他,然后独自走入公园的小树林。
    那时已经是夜晚,附近没有行人,他尾随其后,捅死了赵水荷。看着赵水荷不再动弹的尸体,他仍觉得不足以泄愤,遂捅烂了赵水荷的双眼和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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