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思墨脸颊更红,支支吾吾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公子眼光高的很,他可看不上我,”顿了下,又道:“估计他连楚霜华也看不上,那丫头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
    砗磲奇道:“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又叹道:“怪不得我阿父总说我缺心眼子,我也是昨日经了那么一遭才察觉出来的。”
    她又将昨日郭继业给她们分派活计的事给说了一遍。这倒是藏不住的,估计等不到雪停,她们四个丫鬟在落英缤纷院里的位置就能传的到处都是了。但夏川萂要住在郭继业房里的这种事就不能拿出来说了,说了要吃嘴巴子的,在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上面,砗磲从小就耳濡目染,无师自通。
    末了,砗磲叹道:“那个时候我就隐隐约约的觉着不对劲,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公子估计是想让霜华知难而退的,但我瞧着,霜华她,可能是要迎难而上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砗磲又笑道:“看不看的上的,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现在看不上,说不准明儿个就看上了呢?幸好有川川顶在前头,谁都不会去跟她争,公子才能一碗水端平,咱们之间也能和睦些,挺好。”
    范思墨也点头赞同,这就是她最喜欢跟川川交往的地方,没后顾之忧。
    范思墨在家可没少听范大娘跟她说男主人女主人身边丫鬟们的勾心斗角,她听着都害怕,更别提要参与其中了,这也是她始终不愿意去郭继业身边的原因,害怕。
    砗磲跟范思墨一样,从小没少听这府里的风风雨雨。砗磲的父亲刑管事也是看出了砗磲是个直肠子,在有些事上脑子不灵光,所以干脆堵死了她“上进”的路,基于此,有些话,范思墨就愿意跟砗磲说,跟其他人,她是再不敢的。
    怕落人口实。
    最后,砗磲还是劝范思墨:“既然一个都看不上,那咱们那里和老夫人这里也就没差了,总归桐城国公府这边是要一直立着的,你就是留在这里,公子难道会不同意?我跟你说......”
    砗磲话说到中途,老夫人那边说话声音慢慢停了下来,砗磲和范思墨侧耳去听,只听到人鱼贯离场的声音。
    砗磲起身走了两步,孙姑姑进来,范思墨忙也起身迎了上来,福礼唤道:“姑姑。”
    孙姑姑手里端着装着面引子的黑瓷盘,交给范思墨道:“你带砗磲去后堂茶房歇歇,也让她好好教你怎么蒸这蒸饼。”
    这是清场的意思了。
    两人也不多问,相携着手离开了。
    孙姑姑见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又转了一圈,将几个附近当值的丫鬟仆妇婆子们给调离了,自己站在门口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守门。
    第48章 第 48 章
    厅内, 只有老夫人和郑娘子两个,郑娘子正小声的跟老夫人汇报着什么。
    郑娘子:“......公子也是怕老夫人担心,是以不让奴婢跟您多说咱们在洛京时候的事, 但奴婢知道, 不让老夫人知道, 老夫人只有更担心的, 而且,老夫人有心打听, 这南北两府中事,难有瞒的过老夫人的。与其让老夫人从旁处听一些影影绰绰猜测的话,不如让奴婢言明其中原委, 即便以后您从他处听到一些流言蜚语, 您心中也是有数的。”
    良久,老夫人才拿帕子试了试眼角沁出的泪水,道:“我只当他少年人让人看了笑话, 心高气傲的抹不开脸面,才来我这里的,不成想,竟是差点被人害了去。刘氏,当真可恨,该死!”
    最后一句, 却是骂现任世子夫人的话,现任英国公世子夫人正是刘姓,而郭继业的生母, 则是老夫人娘家侄孙女, 所以,于情于理, 老夫人都会支持郭继业执掌英国公府。
    郑娘子也是惨然一笑,道:“咱们公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就是收了那个爬床的丫头又能如何?不过是个玩物罢了,她是能左右公子的前途,还是能左右这府里的传承?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找了个跟夫人如此相像的......老夫人和夫人现有的族人都是有数的,小娘子们更是清清楚楚的记在族谱之上,她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这么个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的丫鬟过来伺候公子,那就是存了毁人的歹毒心思!夫人去世的时候,公子已经记事了,夫人容颜如何公子心中记得清楚,乍然见到这么一个丫头......简直三魂飞了七魄......”
    一想到今年春天发生的那件事,郑娘子就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见过继母往年长继子床上送丫头的,就没见过像刘氏那样找个跟继子生母容颜相像的丫头去勾引人的,这哪里是送丫头,这简直就是奔着扭曲人的心性特地调教出来的祸害啊!
    小公子才几岁?正是心性不定最容易被人勾引着走上邪路的年纪,刘氏来了这么一出,小公子虽心性纯正没走上那个极端,但到底,还是留下了阴影,不仅再也不乐意让丫鬟服侍,还时不时的就夜里梦魇上两回,实在让人担心。
    老夫人只知道郭继业小小年纪就差点被个丫鬟霸王硬上弓,但也实在没想到,那丫鬟居然还另有玄机。
    历世经年的老夫人都被刘氏的这种歹毒心思给惊到了,这简直是想从根上毁掉郭继业啊。
    一个丫鬟是不算什么,但若是长着跟自己生母一样脸的丫鬟呢?
    郭继业幼年丧母,他会不会移情在这个丫鬟身上?偏这个丫鬟还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老夫人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震的茶盏都抖了抖,她再次恨声道:“刘氏该死!”
    郑娘子继续道:“虽然那个丫头被公子当场斩杀了,但这种事到底不好张扬,咱们也不敢狠劝,更加不敢提及当日之事,夏川那丫头有没有用奴婢也不好说,但只要有这么一丝机会,奴婢都不愿放过......”
    老夫人止住她接下来求人请罪的话,道:“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你的顾虑是对的,就让那丫头好好待在你那里吧。”
    郑娘子:“可老夫人这里......”
    老夫人摆手道:“以前没有这么个丫头还不是照样过冬?不过是个兴头,冬至已过,一天暖似一天了,有她没她与我都一样。”
    郑娘子福礼道谢:“奴婢代公子谢老夫人赏赐。”
    老夫人叹道:“那孩子到底不在我身边长大,一些隔阂也是有的,你是个忠心又细心的,若是有什么,你多看顾着些。”
    郑娘子郑重跪下,正色道:“老夫人这话就折煞奴婢了,当年都是夫人仁慈给了咱们活命的机会,奴婢们才能有今日,如今夫人去了,公子就是咱们的主人,只有效死才得以报大恩!”
    老夫人亲手扶她起来,拍着她的手赞叹道:“一饮一啄,皆是缘法,你能有今日一番话,不枉阿宁救下你们。”
    当年正是大灾大疫之年,郭继业的生母楚宁路过邺城的时候,不顾随行之人的反对,执意要救下路边奄奄一息的几个孩子,虽然一番救治只活了郑娘子和赵管事两个,但于活下来的两人而言,何止是救命之恩这么简单。
    若是没有她那份悲天悯人的德行和对生命的偏爱,两人是没有半点活命的机会的。
    郑娘子又表了一番忠心,老夫人又好好安抚了她一番,两人谈话才结束,临走的时候,老夫人让郑娘子顺便给郭继业带回去一份请帖。
    老夫人:“邺城张氏提前来到桐城与王氏做交接,后日王氏设宴款待张氏和桐城诸老,既是为自家辞别宴,也是为张氏迎新,让继业务必备好礼物出席。”
    郑娘子秒懂。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郭氏固然是桐城几百年的地头蛇,但对过江龙,还是要客气有加的。
    走了一个王氏,来了一个张氏,只要这个张氏不过分,谁不想过太平日子呢?
    郭氏也一样。
    后日迎新,正好让郭继业探探这张氏的底。
    孙姑姑亲自将郑娘子和砗磲送走,见老夫人不再提起让夏川萂回来的话,她也就当老夫人这心思从来不存在过,跟老夫人分说起今年这新桃符要做出多少个出来才合适等过年安排之事宜。
    ......
    用过晚膳后,郑娘子带着砗磲、楚霜华、金书去收拾后日郭继业出席宴会的礼物和要穿戴的衣裳配饰,独流夏川萂一个在郭继业的书房里为他伺候笔墨。
    其实是在替郭继业翻找有关于邺城张氏的宗卷。
    郭继业从洛京来的时候,带的最多就是各种书籍和宗卷,据说拉了几十车来。
    夏川萂是可以想象和理解的,因为这些书籍和宗卷,全都是用竹简记载的,一车竹简的记载量,可能都没有一本纸制书记载的字数多呢。
    世家有族谱,更有世谱,上面记载了各大世家的变迁和联姻状况,郭继业记得曾经有一位郭氏千金曾嫁与邺城张氏,但他记不得到底是哪一位是在什么时候了,是以他今晚要翻一番郭氏的族谱和世家谱系录,好理一理这里面的“关系”。
    得知郭继业目的的夏川萂:......
    要不说未雨绸缪呢,这郡城里一把手换人了,是该先捋捋人家来历的。
    郭继业和赵立在书架上找,夏川萂和高强则是坐在小马札上翻箱子。
    捆扎的竹简上面是有里面内容说明的,有的带布套的竹简也坠有木牌做签子,是以两人翻找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张氏,张氏,张氏......
    有了。
    夏川萂举着手里坠有“张氏名录”这四个字木牌的竹简高兴呼道:“我这里找到一个‘张氏’的!”
    高强凑过来一看,果然是张氏,就道:“看来不用翻了,这下可算是有了。”
    高强虽然也读书识字,但他更喜欢刀枪剑戟,最不喜欢翻弄这些竹简。
    郭继业倒出布套里的竹简,打开一看,道:“正是这卷,川川做的好。”
    赵立跟她挤眉弄眼,夏川萂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郭继业去细看宗卷,夏川萂又将翻出来的竹简重新放回箱子里去,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她也试探着解开看一看,见不管是赵立和高强还是郭继业都不在意她翻看,她也就放开胆子,津津有味的自翻自看起来。
    哟,这卷里面记载了一个小故事,说是一位陆姓世家的女子,似乎是八字不大好,嫁一个丈夫没几年就会因为各种原因守寡,然后她就带着孩子回到娘家再改嫁,然后没几年新丈夫又死了,她再带着新生的孩子回娘家再改嫁,然后没几年,新丈夫又死了......
    夏川萂数了数,这位陆姓世家女一生一共嫁了七次,生了八个儿女,而这八个儿女,只有一对双胞胎同姓,其他一个孩子一个姓!
    这陆姓女子也被同时代的人成为“奇”女子。
    夏川萂先是被那八个孩子给震住了,然后就是复杂难言,一个女子一生嫁了七次,真的是她自己愿意嫁的吗?
    这竹简上只记录了陆氏女何年何月嫁与何人,其他的诸如褒贬评价之语就没有了,所以夏川萂也无从得知当今社会对陆氏的这种行为是称赞还是反对。
    但有一点,这年头,寡妇再嫁是常事,没有为一个男人从一而终的守贞之说,或者有,但没有市场,大家都不遵循。
    于夏川萂来说也是一个参考了。
    夏川萂将翻出来的宗卷重新收好,高强又将箱子搬回去,夏川萂见郭继业在写写画画,她翻出来的关于张氏的那卷卷宗就摊开被他随手放在案几上,有一小半耷拉了下来。
    未免竹简掉落下来,夏川萂上前合拢宗卷,郭继业头也不抬吩咐道:“左面第二层书架上有一卷永昌十三年的案卷,你去拿过来。”
    夏川萂看了一下四周,赵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做什么去了,高强还在吭哧吭哧的搬箱子,那这话肯定就是跟她说的。
    夏川萂便依言去翻找出那个“永昌十三年的案卷”给郭继业放在案几上,方便他取阅。
    夏川萂也没有离开,就站在不远处随手翻开一卷竹简看了起来。
    这是难得获取外界信息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第49章 第 49 章
    读了一肚子的世家八卦和封建小故事之后, 夏川萂终于找到了跟郭继业呆在书房里的乐趣,等砗磲来喊她去暖床的时候,她是一蹦一跳的带着笑容离开的, 引得郭继业奇怪的看了她好几眼。
    砗磲一边铺床, 一边问坐在小凳子上泡脚的夏川萂:“这会怎么这么高兴了?”她可是在小庖厨里看见了, 这丫头带着赵立搬行李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
    夏川萂正了正脸上过于轻松的笑容, 一本正经念道:“佛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正在给夏川萂床尾塞汤婆子的砗磲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夏川萂摇头晃脑的解释道:“意思就是,不要执着于你看到的表像, 因为你看到的笑脸, 不一定是真的高兴,而你看到的哭脸,也不一定就是真的痛苦, 一切都是虚幻的,不可捉摸的......”
    砗磲这回听明白了,恍然道:“意思就是你这小女子心,海底针呗?”
    夏川萂:“哈哈哈砗磲姐姐慧根卓然,就是这个意思啊。”
    砗磲好笑不已,说她:“佛法是何等庄严深奥的道理, 多少聪明绝顶的人都参不透,被你这么一说,倒成了你市井小民调侃的话语了, 小心被人听了去, 去老夫人那里告你个大不敬之罪。”
    夏川萂无所谓道:“佛家讲究众生平等,佛法讲出来就是用来普度众生的, 同一种佛法,似老夫人这等虔诚居士听了是一种参悟的缘法,似我等这样的小丫头听了则是另一种参悟的缘法。都是芸芸众生,谁来规定,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呢?恐怕就是佛祖来了,也是断定不了的。”
    “所以啊,要是真有人拿佛法去告我,只能说明祂愚蠢,不懂佛法,没有佛性,老夫人是不会理祂的。”
    砗磲被她这一通佛家啊佛法啊念的脑袋疼,哭笑不得道:“就你歪理多,行了,你也少泡会,仔细坐的屁股冷。”
    说罢就隔空扔给她一块擦脚布,正中夏川萂怀里。
    夏川萂扭了扭只垫了一块薄薄软垫的硬板凳,觉着小屁屁确实有些凉,再次哀叹怀念起沙发和暖气来,她扳着小脚自己擦干,然后又借着洗脚水洗了足袜,才端着小脚盆去倒水。
    砗磲替她麻烦:“你说你这足袜一天一洗,好好的足袜不是你穿坏的,倒是被你洗坏的,要外头人听了,指不定要乱嚼舌根了。”
    夏川萂稀奇:“我在老夫人和公子房里的事,外头人怎么会知道?”
    砗磲被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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