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亭只有最东和最西两块挡板,透明亚克力板虚虚拢着根本没半分阻挡热气的功效。
    程晚咬下一块冰,听见话筒中传来滴滴两声,而后是一声熟悉的“喂”
    “老妈,”
    冰块趁着说话期间滑进喉腔,程晚被冰得呲牙咧嘴嘶了几声,她刚要开口用“一切安好,明天再见”的惯用语录敷衍完例程,话筒忽然没了音。
    以往的唠叨叮嘱总是贯穿通话始末,这么一清净,程晚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怪异的不安感。
    她顺口咬下最后一点冰,双指捏着沾上甜味的粘腻木棍,轻声又叫了一遍。
    “晚晚……”
    愈加犹豫的嗓音加重了程晚的预料。
    她喉咙一紧,几乎是紧跟其后出声,“离了?”
    她一直有意无意地给自己做着心理预设,直到真的该要面对时却还是心里没底。
    婚姻是封闭的,人是渴望自由的,程晚不想让自己的存在变成爸妈之间的隐形绳索,所以在他们互相指责争吵的时候她总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人和人相处本就会有分歧,
    就算是伴侣也一样。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听过父母吵架,孩子第一反应会是自责的说法,一开始程晚还觉得荒谬,直到现在,她真的想问问妈妈,是不是她有哪里做的不对,或者她怎么做,能让他们不分开。
    她想让他们一起爱她,这是从出生时她就拥有的东西。
    身体冒出强硬的无力感,眼眶逐渐弥漫出水汽,程晚挡住话筒清了清嗓子,强撑着耐心等待回复。
    “还没有正式离,”
    话筒寂静了一会,李帷清声音很缓,像是怕吓到她似的,女人问得慎重,“只是晚晚,我和你爸爸都想问你,如果我们离了……”
    “你跟谁?”
    二选一,千古难题。
    就好像是原本完整的爱分割成两部分,问她想选哪个0.5。
    “能不能等我18岁你们再离,或者……”
    木棍蓦然掉落在地,程晚盯着脚尖,含糊嘶哑的嗓音有些难抑。
    18岁就可以独立了,
    或者现在她就哪个都不跟……她不想抛弃任何一个亲人。
    砸过花瓶的手温柔摸过她的头,互相指责的嘴唇也说过永远一起的誓言。
    回溯的记忆沸沸扬扬,燃得像团火,她总觉得自己被两个人都抛弃了。
    大颗泪珠不自觉落下来,直到声嘶力竭的边缘,程晚才意识到她其实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成熟洒脱。
    电话亭闷着股积攒已久的怨念,她指甲快把虎口掐出血,女生哽咽着,终于爆发,她几乎是吼出声:
    “你们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做选择!你让我怎么选!”
    “我要你就不能要爸爸,你们没有感情当初为什么要结婚!!”
    “晚晚——”
    笃地一声,话筒猛地扣断未说完的话。
    如果他们真的离婚,她就自己生活。
    程晚缓缓松开自己打颤的手,她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女生眼圈通红,慢慢挪步坐到旁边等位用的长椅,她环臂闷闷埋着头,瘦弱肩膀微抽颤抖。
    空旷的风荡过,烈阳照着的蜷缩小团突然被更大的阴影笼罩住。
    燥热的温度中倏地冒来一声懒洋洋的安慰。
    “好可怜…别哭啦。”
    陌生嗓音凭空出现,程晚惊弓之鸟般猛地抬起头。
    红肿眼眸对上一双含情的狐狸眼。
    视线撞上,被撞破私事的本能羞耻感升腾,程晚皱眉,口吻冷到厌烦。
    “……滚。”
    她从没这么敌对地跟人讲过话。
    嚅动的唇崩成条冷漠的直线,女生站起身正准备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了然的笑。
    “学妹,你知道结婚的前提是什么吗?”
    “……”
    黑色t恤散漫地解开一颗扣子,任放捡起她刚才手滑掉的木棍,随手扔进一边的垃圾桶。
    男生回头,在看到女生脚步顿住后才拖着腔慢慢补话,音调却认真。
    “可以养育家庭的资金,能遮风挡雨的住所,能生育的子宫,以及……”
    “一丁点,或者根本没有的爱。”
    堵塞的感觉更甚,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着,口袋中的面包塑封袋挤压得吱吱作响,程晚攥紧拳,回头想说些什么,发觉到身后男生不同以往的认真眼神却莫名滞了片刻。
    “你认为爱能存在多久?”
    “或者说……你认为爱情是什么?”
    “强烈的探索欲,初见的新鲜感,异性间原始的荷尔蒙的冲动,这些组成爱情。”
    任放坐上她刚离开的长椅,手臂支着往后仰着看天。
    程晚看见他锋利的下颌,思考时紧抿着、颜色很淡的嘴唇,她别过脸,步子却依旧没挪。
    “会耗尽的新鲜感占主导,探索欲随着了解慢慢就消耗殆尽,原始荷尔蒙异性间对谁都能有。”
    “就算是喜爱一个人的皮囊,看多了也会厌倦,世界上从来不缺漂亮的人,所以…感情其实不是稳定的东西。”
    “如果爱情的定义是永远爱一个人,那爱本身就是不存在的。”
    任放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哼笑了声道,“所以结婚就是找物质条件符合的,因为爱早晚都会消失。”
    “甚至太爱了会很麻烦。”
    高挑男生缓步走到女生身边,弯腰手指熟练抹开她脸上的泪珠,
    “学妹,你想一下,如果开始就没爱,还要一直维持婚姻是不是很惨?”
    “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本能,他们不会像对待对方一样对你。”许是深入本能的撩拨,任放揣兜又笑得意味不明,
    “……或者你也可以试一下,新鲜感和冲动这种东西。”
    “试过后可能就会知道,不爱其实真的没理由,强行在一起也是真的烦,没准会更理解家里人呢。”
    “程早早同学,”泛红的眼眶映入眸底,任放噙唇,一字一顿问得认真又蛊惑,
    “你要不要跟我试?”
    第22章 倒带
    携着微凉触觉的指尖点在她眼下,在盛夏恼人的热潮中蹭出一片细腻的麻颤感。
    程晚睫毛轻颤了瞬,随即飞快别开脸,往后将将退了一步。
    半干的泪痕被风吹得有些刺痛,触碰到的体温还在灼烧着,给原本坚不可摧的防备心烫出一颗模糊的小孔。
    潘多拉魔盒的魅力在于你知道打开盒子会有灾祸出现,但你烦到脑袋要炸的时候,就很想试试,
    到底还能炸到哪种程度。
    如果说感情仅仅是从一时冲动开始,婚姻也只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利己选择,那恋爱也未必是什么需要慎重到不能再慎重的东西。
    四周一片寂静,柏树摇晃着稠密的枝叶,马尾轻旋荡过肩颈。
    程晚手肘屈起,飞速擦干脸上的泪痕,她对上身后男生的视线,眸底低涌着平静的倔强。
    她回的很快,眼睛却不抬。
    “可以。”
    “可以试。”
    持续的沉寂。
    任放似乎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他牵唇轻笑开,伸手要揉面前女生的头发,却突兀地被人避开了。
    “…嗯?”
    记忆中录像带里庄重的宣誓沉沉砸在耳膜,程晚急切地想找到一个能证明他们不是冲动结婚的理由。
    或者,就算找不到,
    她感同身受一下冲动又反悔的过程,也许就不会那么恨他们。
    ……她得试着接受这世界上感情的本质只是利己和善变。
    女生扯唇,温度却不达眼底,她思考完整,抬眼一字一句把他心里所有摆不上台面的心思都说得分明。
    “我知道你的感情史,也大概了解你的恋爱观,如果说以往感情中你是主导,这次得由我做主。”
    套着蓝色t恤的女生肩背极薄,她额前碎发随风荡着,视线轻柔,丝毫不退。
    “我们约法三章,首先你不能未经允许做我不喜欢的动作,”目光朝他刚才想探过来的手掌瞄了一眼,程晚冷静收回视线又再次启唇,
    “其次,你不可以要求我在关系中做到哪种程度,”
    “最后在我想要结束关系时,你也不能纠缠。”
    “学妹……”
    任放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把恋爱当生意谈的,他无奈地盯着她,一时讷讷,“倒也没必要在刚开始就聊分手的话题吧?”
    “我认为什么都说清楚一点比较好。”程晚反驳得正式,
    “另外听说你之前每任的交往对象都只有两周,不对,最近频率貌似又变快了些,上一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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