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回答,景逸说:“我记得很清楚。”
    汽车缓慢驶出停车场,景逸微微侧首看向她,说:“是在自家的宴会上见到你。”
    他唇边的笑意很温柔,缓声道:“我从未有过紧张到说话磕绊的经历,也从未有过对一个人移不开眼的经历。”
    “但这两种经历,竟然在同一个晚上发生了。”
    以为景逸要说一些让她接不了的话,她急着开口,却又被景逸抢先。
    “我喜欢你站在二哥身边对我说你们是朋友的样子,你那时自信又明艳,像钻石一样闪耀,让我难以忘记。”
    他停顿一瞬,说:“你应该一直那样闪耀。”
    江泠月能感觉到景逸对她的喜欢,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也许掺杂男女之情,但不仅仅是男女之情。
    她一时愣神,不知该如何接话。
    景逸却轻松一笑,说:“我对你的新戏很感兴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去看你排练?”
    他巧妙转开了话题,江泠月也顺势说:“我们排练很无聊的,看不了完整的剧情。”
    他却说:“没关系,我只是很喜欢看你发光的样子。”
    似乎是怕她为难,他又补了一句:“来自朋友的欣赏,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该如何拒绝呢?
    她没有理由拒绝这样单纯欣赏的目光。
    她应下了。
    也许答应那一刻的情绪里,还掺杂着对孟舒淮些许的怨。
    景逸最后送她回了瑶台。
    时间悄无声息过了十二点,情人节结束了,她没有等到孟舒淮的消息,她关了手机,安静躺在床上。
    可是一闭眼脑海中全是孟舒淮,她又睁眼。
    她烦闷地想,他该有多忙呢?忙到连发一条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还是说,情人节这天,他正与另一个女人培养感情,根本想不起来还有她这么一个人?
    她忍住了想要打电话的冲动,心烦意乱起了身,刻意没带手机往客厅走。
    她开了沙发旁边的阅读灯,用羊绒毯搭着腿,捧着剧本认真研读。
    只有沉浸到戏剧之中消耗掉所有的精力,她才有可能在凌晨入睡。
    第二天是元宵节,江泠月早早收拾好去了景山。
    她昨夜没睡好,卢雅君一眼看出来她的憔悴,颇是心疼地问:“最近是不是排练太累了?”
    卢雅君还不知道她和孟舒淮的事,兴许以后也没机会再让她知道,她便说:“最近在排比较重要对手戏,压力有点大,累是正常的。”
    卢雅君叮嘱她要好好休息,牵着她在客厅坐下后,没由来叹了口气。
    “怎么了伯母?”江泠月问。
    卢雅君拉着她的手说:“爷爷的一位故友昨夜去世了,这位故友与我们孟家有些渊源,早些年和爷爷有些来往。”
    爷爷的故友,应该就是那位梁老先生了。
    昨夜吗?
    江泠月出神地想,原来孟舒淮一整天没有与她联系竟是事出有因,倒是她想多了。
    梁家对孟家有恩,他又是代表孟爷爷去的,于情于理都该帮助梁家处理好老人的后事。
    她回握着卢雅君的手,轻说了声节哀。
    卢雅君却深呼一口气说:“这样也好,等那边的事情了了,舒淮也该要回来了,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江泠月有些走神,自然也没能注意到卢雅君语气里那轻微的如释重负感。
    午餐是在棠园。
    这段时间江泠月忙着排练,很少来看清漪,今天一见面这个小丫头就粘着她,几乎是她走到哪儿清漪就跟到哪儿,她也尽力满足着清漪的需求,她说什么江泠月都照办。
    但清漪越是这样依赖她,她这心里就越是难受。
    当孟舒澜将她的野心和欲望赤.裸裸摆在她面前,她明明愤懑,明明为清漪深感不平,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改变当下的局面,她很无力。
    午后她陪着清漪画画时,无意识在纸上写下了“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她给这句话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没有办法改变就应该坦然接受吗?
    她安静看着身边认真画画的清漪,一瞬间思绪纷乱。
    可很多问题想着想着,根源又回到了孟舒澜身上。
    孟舒澜也曾像清漪这般年幼,生在豪门长在豪门,本该拥有辉煌的一生,却在最需要有人关爱的年纪经受陈旧观念的腐化,家庭的桎梏和长久的孤独。
    江泠月出神地想,她那时候一定也渴望有人能出现在她身边,能够拉她一把。
    但很遗憾,她没有等到这样的人。
    所以她在这样长久的孤独里建立起了自己的秩序,所有违背她秩序的人和事都将面对她的无情和冷漠。
    包括意外出生的清漪。
    江泠月想得太过出神,并未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身后。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孟老爷子缓声问:“泠泠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感叹?难不成是遇上了什么无可奈何的事?”
    江泠月一愣,笑着掩饰:“没什么事,就是随便写写。”
    话音刚落,身边的小丫头就歪着脑袋说:“泠泠阿姨在想叔叔呢。”
    江泠月佯装恼怒瞪她:“你这小丫头尽胡说!”
    清漪不甘示弱回嘴:“我就是看到了!”
    她指着纸上一块墨迹说:“泠泠阿姨写了叔叔的名字。”
    江泠月脸一热,赶紧指着别处说:“我还写了妈妈的名字呢,这里这里,还有你的名字!”
    江泠月曲起手指轻敲她脑袋:“你这小丫头,就爱捉弄我!”
    孟清漪看她气急败坏,双手捂嘴笑个不停,她如今非常热衷逗江泠月玩儿,常常惹得江泠月着急。
    孟老爷子面带笑容安静坐在一旁,他如今光是看着小辈们斗斗嘴就觉得很开心。
    但洞察人心这项技能,并不是只有江泠月一个人有。
    待到清漪跟着陈阿姨去吃点心之后,孟老爷子才又问她:“真没什么事?”
    江泠月垂眸看着纸上这句话,轻声问:“爷爷觉得这世上会有无可奈何的事吗?”
    孟老爷子略顿一瞬,说:“事在人为,你不也在这句话后面打了个问号?”
    “可遇事的时候还是会有深深的无力感。”江泠月垂眸看着纸上的那句话说:“‘安之若命’这四个字看起来豁达,但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无能,无法改变现状才说这话来安慰自己呢?”
    孟老爷子看她愁眉苦脸,轻笑道:“泠泠可还记得当初那句‘帝王是世间最受束缚的人’?”
    “当然。”
    “你这话说得很好。”孟老爷子笑着说:“一语中的,说中了我的心病。”
    江泠月疑惑望向老爷子,又听他说:“我一把年纪了,思维僵化。因半生虚名,身边人敬我,畏我,不敢说我,我也因这固有的认知自我束缚,以致心有所求,但求而不得。”
    “你如今因这‘安之若命’而困惑,亦是因思维受限。”
    江泠月安静沉思片刻,又好奇问:“那爷爷将那些束缚您的问题想通了吗?”
    孟老爷子看着她,认真道:“想通了。”
    他说:“从前我总是瞻前顾后,既怕亏待了舒澜,又怕委屈了舒淮,裹足不前反倒让事态恶化,如今看开了许多,也该要了结这一切了。”
    江泠月一怔。
    她不傻,她能听出来爷爷的言下之意是要放权。
    而太过偏颇的孟震英必然不是集团一把手的最佳选择,那爷爷必然会在孟舒澜和孟舒淮之间选一人执掌远扬。
    难怪......
    难怪孟舒澜会着急夺权。
    原来她早已察觉了爷爷的心思,这才会想要靠一个儿子来争取更多的股份。
    她一想到这里,怒从心中来。
    可愤怒过后她也怅然,那孟舒淮对她的冷淡,是不是因为,他也想要借着梁家对爷爷的那份恩情夺权?
    顺应爷爷的心意与梁家小姐联姻,既有股份助力,又能了却爷爷的一桩心事,两全其美。
    她垂眸,收拢指节掐了掐自己掌心。
    有太多话想说,却又开不了口。
    她是外人,既无身份,更没立场。
    她只感到无力,这无力像潮汐,缓慢上涨,缓慢淹没,让她缓慢窒息。
    孟舒澜是在晚上六点到家,张伯的菜刚上桌。
    卢雅君知道江泠月最近比较累,饭后便安排司机送她回去休息。
    刚起身,孟舒澜就说:“我来送吧。”
    江泠月猜孟舒澜有话要说,便跟着上了她的车。
    上次的不欢而散让这次见面变得很尴尬,江泠月不知该说些什么,上了车一直偏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出神。
    到底是孟舒澜先忍不住了,开口问她:“考虑好了吗?”
    江泠月回神,“考虑什么?”
    “合作。”
    江泠月想起今天清漪与她逗趣的样子,心忽然一凉。
    她收回视线,果断道:“我不可能跟你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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