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吟盘算之际,袁珺早已迎将出来,隔得数步揖身施礼:“给娘娘请安!”
    “袁大人无需多礼!”徐长吟浅浅一笑,把臂牵着吴蓁儿踱前,“这是舍义妹,是大学士吴伯宗的侄女。”
    吴蓁儿款款欠身,清音婉扬:“见过袁大人!”这袁珺既为知仪识礼之辈,竟还敢依信赴约,是该说徐长吟太有魅力,还是说他已然无忌礼教?
    袁珺不逾不疏的拱手为礼:“吴小姐!”对徐长吟收义妹之事,他有所耳闻,也曾猜测依徐长吟的性情,义结为金兰的定也是蕙质兰心的女子。现下得睹,姿容气度皆是不俗,然他居高亭中望见她们时,分明在吴蓁儿脸上看到抹诡诘之态,会是他多疑了么?
    徐长吟自无法觉察他的思虑,明眸睇往亭内石几上摆着的茶盏,“袁大人与人有约?”
    袁珺略怔,旋即尔雅淡笑:“说来让娘娘见笑,下官只是在等候能同听禅诵,同闻钟偈的有缘人,并非约定了何人。”
    徐长吟微笑道:“古剎宝寺寻福缘,我们前来,可算得有缘?”
    纵不细瞧,也能看出袁珺眉梢浮露的欣然,他拱手道:“娘娘与吴小姐如是赏面,下官荣幸之至。”
    徐长吟正欲征询吴蓁儿意见,吴蓁儿悄然低言:“听闻离寺不远,有片蔚然深秀的树林,不如去那儿瞧瞧,也比得在寺中说话自在。”
    徐长吟侧目察觉到吴蓁儿眼波顾盼间,若有似无地睇着袁珺,似有几许含羞带怯。她不由怡然,若要让他们多相了解接触,在寺中确有顾及,当即便向袁珺提议出寺去。
    袁珺自无不允,跟随在她们身后朝寺外走去。出寺行不多远,吴蓁儿忽而低呼一记:“啊,之前向方丈求的平安符忘了取!”
    徐长吟记得她确有向方丈替婆婆求保平安的符,当即示意罗拂回寺去取。徐长吟素不喜前呼后拥,此行也只带着罗拂,袁珺也未携上家仆,如斯便只有他们三人。
    闲适游览的路上,徐长吟闲聊似的将袁珺和吴蓁儿各相介绍着,并不时扯些话题让二人交流。袁珺言谈得体,吴蓁儿则是落落大方,眼见二人间渐自熟络起来,徐长吟喜在心里。
    走过一条低矮逼仄的小径,已能望见柳遮枝掩的不远处有座石桥,耳畔也能听到湍湍的流水声。又行不多时,石桥在望,对岸是片亭亭如盖的青桐林。澄澈的河流溅起岸边的嶙石,笼罩着氤氲水雾,远远望去,整片翠林宛如萦绕在烟雾里,让人无法不陶醉其中。
    徐长吟步履轻盈地踱上石桥,惬意的欣赏着清幽无比的景致,心下则忖着,待朱棣得闲时定要引他前来。她愉悦赏景之际,未曾瞧见袁珺一瞬未瞬的凝望着自己,更未觉察他的眼神里带着几许痴、几许怅惘。然而,刻意站至一旁的吴蓁儿却将他的表情和眼神中的感情看得一清二楚,唇角不为所察的浮出几丝嘲弄。
    徐长吟深嗅着清新沁人的水香和花香,吴蓁儿倏而指向远处阔朗平静而又波光粼粼的河面,脆声道:“那儿有艘渔舟呢!”
    徐长吟顺指望去,果见以如黛青山为背景的河面上,有名船翁正摇撸行舟,许是行舟甚快,竟升腾起迷朦水雾。徐长吟不禁微微一笑,“如斯景致,倒应衬了陆翁的词句,正是:江头渔家结茆庐,青山当门画不如。江烟淡淡雨疏疏,老翁破浪行捕鱼。”
    袁珺情不自禁的走至她身边,缓缓吟诵:“逸兴寄沧洲,高风落木秋。欲携我蓑笠,渡口上渔舟……”
    见他神思向往,徐长吟不由奇道:“袁大人欣羡这种清淡的日子?”
    “渭钓与莘耕,余所愿也。”袁珺望向她,自嘲一笑,“寄情寄志于凡俗,娘娘可是觉下官毫无志气?”
    “古有韩愈如棠名既误,钓渭日徒消。又有贯休但得忘筌心自乐,肯羡前贤钓清渭。于情于志,袁大人所愿都非凡俗之志,切不可妄自菲薄。”她从来不认识除却功名官爵外,世间百业就是俗志俗事。
    听她宽慰,袁珺温润的眸光又蒙起几许柔和。他慎重的点头:“下官定会将娘娘的话铭记在心!”
    徐长吟但笑。她依稀记得,当年她同朱柠等姝比试过射御后,他前来找她,直率表明欲与她结识,余后他也有求亲之意,然他们一直并未深交过。如今看来,单论性情和志趣,他们或可称得最为相似。
    不知是否袁珺也有此感触,一时间二人未再言语,而吴蓁儿一直冷冷观望着他们。突地,桥头出现三五个挑担的小贩和柴夫,结伴齐齐走上桥来,让不算宽敞的桥面变得更为狭窄了。
    徐长吟侧身将吴蓁儿拉过来,就在这些人经过她们身边时,一名柴夫背着的柴禾冷不防撞到徐长吟。柴夫似是意识到撞了人,扭身察看,孰知他这一停,紧随身后的小贩登时被撞得打了个趔趄,直往徐长吟身上歪去。徐长吟连忙避开,岂知脚下一绊,她一个踉跄就朝低矮的桥栏扑去。猝不及防之下,眼见她就要跌下桥去,见状大惊的袁珺迅疾以身挡住了她的冲势。好在徐长吟反映迅速,连忙抓住了桥栏上的兽石,稳住了身形,可袁珺却未来得急抓住稳身之物,身形一翻,直往桥下落去。
    “袁大人!”徐长吟惊叫出声,伸手却未抓住他。
    吴蓁儿满面恼意的扯过那撞人的小贩,抬手就挥了记耳光:“混帐东西,你们知不知她是谁?掉下去的又是谁?”
    众小贩面面相觑,徐长吟急道:“蓁儿,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快去救人!”话罢,她提裾就往桥下奔去,幸而桥面离河水不高,应不会有事。
    吴蓁儿将小贩一推,怒声道:“还不快滚!”
    众小贩慌不迭边道着歉边朝对岸疾奔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林木间。徐长吟几步并做一步的奔至岸边,环眼一瞧,河面上并没有袁珺的身影。她心头一紧,焦虑的沿河大声呼喊:“袁大人,你听得到吗?”
    紧随而至的吴蓁儿陡然指向河中一点:“在那里!”
    徐长吟定睛瞧去,果见离岸数丈之遥处,浮藻遮掩间飘动着一截衣裾,隐能见袁珺双目紧闭着随波沉浮着,眼见水已蔓延到了下颚,显然他是晕厥了过去。
    “姐姐,怎么办?”吴蓁儿急声道,“这附近人烟不见,早知如此就不该让那几人离开了!”
    “不必慌张,我下去救他上来,你速去寺中找人来!”徐长吟边安抚她,边利索的脱下了绣履。
    “诶?”吴蓁儿怔愣了下。
    “快去吧!”徐长吟推她一把,将衣袂打成结,毫不犹豫的淌下了河。
    吴蓁儿眼眸轻眯,唇角冷冷一勾,转身朝寺庙方向奔去。
    幸而这片河水不深,待徐长吟游至袁珺身边时,水方没过他的鼻,也终将他呛得醒了过来。
    袁珺头痛欲裂的睁开眼,赫见徐长吟担忧的脸容就在眼前。他心弦一颤,正欲张嘴,就听徐长吟冷静的话音:“你额上有伤,别说话,扶住我的肩!”
    袁珺已意识到额头定然是在落水时撞到了桥栏,剧烈的疼痛正是因此而起。他强撑意识,扶住她的肩,在她的引扶下往岸边游去。他一瞬未瞬的凝视着她纤秀的背影,掌心感触着她令他悸动不已的肌肤,尽管伤口的痛楚和被水呛得撕痛不已的胸腔令他痛苦难当,他却依然愿意这样随在她身边。
    终于到了岸边,徐长吟气喘吁吁的将浑身乏力的袁珺拉上岸。而一踩到草地,袁珺即觉脚步一阵虚悬,同时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徐长吟见状连忙拍抚他的背,直至他将呛入胸腔的水咳出。
    待胸口好受了些许,袁珺只觉脑袋痛得几乎要裂开了。徐长吟见状忙扶他躺下,他闭着双目,急促而疲累的喘息着,脸色一片苍白。
    徐长吟跪坐在旁,拧干帕子,轻轻拭去他额头沁出的血,而一擦去血迹,就看到一条有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看着他强忍难受的脸,她不禁咬紧唇瓣,拈袖替他擦拭脸上的水珠。她柔腻的指尖一触到他的脸,他浑身一震,嗖地睁开了眼。
    徐长吟对上他异常熠熠生辉的双眸,蓦然觉得有些尴尬,下意识的就要收回手,却冷不防被他紧紧握住。她吃了一惊,好在袁珺自知行为唐突,连忙松开,哑着嗓子致歉:“下官失态了,还请娘娘恕罪!”
    徐长吟抑下心中的异样,故作无恙的弯眉微笑:“我还未多谢袁大人的相救之恩呢!”
    袁珺闻言扯唇苦笑:“最后却是娘娘救了下官!”
    “终归是你救我在前,于情于理都是我的恩人,待回去后我和王爷定要登门致谢!”
    袁珺又闭上眼,似是在自言自语:“只要娘娘平安无事,下官又何曾稀罕甚么道谢了?”
    这句似呢似喃的话,徐长吟无法不听进心里,但她也立即将这句话排出了心房。她不着痕迹的退开些许,转开了话题:“我已让蓁儿去唤人来,你暂且躺着……”
    袁珺未睁目,却打断了她:“昨日,下官收到一封属名荑桑的信,信中写的是宋人朱氏的秋夜寄情。”
    徐长吟略惊,想起昨晚那封属名禹玉的信笺,难道那冒名之人,并非只以他的名义送信给她,还有人以她的名义送了信给他?这究竟是何人所为,又意欲何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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