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口,卿大夫们瞬间傻了眼,本该是朝议的时辰,怎么想,嬴政也不可能出现在此处,分明合该坐镇朝议大殿才对。
    这些卿大夫们,就是趁着朝议,嬴政不在,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能参加朝奉的臣子少之又少,一共就那么多人,但在政事堂共事,每日进出章台宫的臣子却很多,他们趁着朝议的时辰,特意跑过来探听。
    哪知这么不凑巧,被嬴政抓了一个正着。
    嬴政冷声道:“朕的章台宫,倒成了市集不成,如此闹哄哄,成何体统?”
    “章邯!”
    嬴政一声令下,章邯立刻调遣虎贲军上前,道:“请陛下吩咐。”
    嬴政扫视着众人,幽幽的道:“你替朕来看一看,今日来闹事的,都是甚么人,哪个部署这般清闲?”
    卿大夫们有些慌乱,让章台宫的卫尉来看,这不是要拿人的意思么?
    卿大夫们不敢停留,受惊鸟兽一般散尽。
    胡亥松了口气,对嬴政道:“君父好厉害。”
    嬴政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并没有进入,而是道:“朝议马上要到了,一会子朝议之上,必然还有人会提起此事,朕需要去处理一番,你便告假罢,今日不需要参加朝议了。”
    “谢谢君父。”胡亥使劲点头,他正好想去看看扶苏,便不去参加朝议了。
    嬴政转头道:“蟜儿,随朕来。”
    公子成蟜拱手道:“是,君兄。”
    胡亥等二人走了,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门,这才抬步走进去,方才外面那么混乱,仿佛赶集一般,殿内却鸦雀无声。
    胡亥走进去,道:“哥哥?”
    扶苏就在殿内,他坐在席上,手中托着羽觞耳杯,正在饮水,动作悠闲自得,但面容过于平静,好像波澜不兴的死水。
    “哥哥,”胡亥走过去,道:“放心罢,我叫来了君父,帮你把人都赶走了。”
    哆!
    扶苏将羽觞耳杯重重放在案几上,冷声道:“那我还要感谢你了?”
    “哥哥?”胡亥一头雾水。
    扶苏道:“让他们进来也好,让他们看看我现在落魄残废的模样,也免得那些卿大夫们,还对予抱有不切合实际的幻想,也好。”
    胡亥张开嘴,刚要安慰扶苏,扶苏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也对予抱有甚么幻想不成?”
    他说着,突然笑了一声,笑容有些嘲讽,上下打量着胡亥,道:“你这般缠着予,不会是觉得予榻上的功夫不错罢?可惜,可惜了,予如今变成了残废,你若是想要与予行露水之欢,怕只能自己坐上来了。”
    嘭——
    胡亥听着扶苏的话,脸面登时通红。
    扶苏又道:“兴许也是不错,既然你这般不挑,予已然是个残废,也没甚么可挑。”
    胡亥定定的看着扶苏,面颊上的殷红退去,反而变得一片惨白,他的皮肤本就白皙,如今白的像纸一般,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扶苏喉咙滚动,心窍中升起一股不忍,咬了咬牙,继续道:“怎么,你还留在此处,这青天白日的,是想与予白日宣淫不成?”
    胡亥咬了咬嘴唇,道:“你这样说话很伤人。”
    “伤人?”扶苏轻笑:“反正予已经伤的不轻了,还管旁人做甚么?若是觉得伤人,便滚远一点,别在予面前碍眼!”
    扶苏说罢,感觉到胸腔中一股窒息,憋闷得无法喘气。
    胡亥嘴唇又颤抖了两下,没有说话,突然转身,默默地离开了大殿。
    扶苏看着他的背影,狠狠松了一口气,面容上展露出一丝苦笑,伸手握住旁边的羽觞耳杯,重重的砸出去,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胡亥离开扶苏的寝殿,也不想回自己那处,干脆去了政事堂,坐在自己的班位上。
    胡亥乃是少府衣丞,他的工作十足清闲,平日里都不怎么“坐班”,有空来一趟,没空就不来,同僚们都知晓胡亥受嬴政和扶苏的宠爱,在少府做衣丞不过是装装样子,所以没人计较这些,都默认少府没有这个人。
    今日胡亥一反常态,一大早坐在班位上,来政事堂的少府同僚全都吓了个好歹,生怕是嬴政派来监工的,赶紧兢兢业业的埋头苦干。
    胡亥坐在班位上,揪着自己的衣裳角,嘟囔道:“真的很过分,太伤人了,哼……不打算理他了!坏哥哥!”
    “不好了!”有人跑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胡亥这些日子,听到了太多次不好了,只要一听这三个字,便觉得脑仁直疼。
    冲进来的是个少府的官员,跌跌撞撞的道:“廷尉……廷尉署来拿人了!”
    胡亥奇怪的道:“廷尉署?拿甚么人?”
    难道是勾连夜郎的人?自己还没查完啊。
    官员道:“小公子有所不知,日前廷尉弹劾王相收受贿赂,王相虽然被放出圄犴,但弹劾还没完,加之王相那日在朝议大殿上说,收受贿赂是咱们政事堂不成文的规矩,这下子好了,廷尉署开始严查,要把政事堂查个底儿朝天呢!”
    廷尉署大动干戈,查了几日,今日开始动手拿人。
    “不只是咱们少府,那边,你们快听,那边司农已经开始拿人了!还有司行、司马!都……都被带走了好些人!”
    嘭——
    大门被撞开,果然,廷尉署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道:“名册上记录名字之人,劳烦与我们走一趟,去廷尉署回话!”
    那人打开名册,竟好长好长一叠的人名。
    “放开我!凭甚么拿我?”
    “我没收贿赂啊!”
    “廷尉凭甚么拿我!”
    “你们这不是纠察,分明是清除异己!”
    “谁不知李斯的心思,他就是想要趁着长公子变成了残废,清楚异己!彻底把我们全部铲除!!”
    “李斯——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政事堂乱七八糟,人群有大骂的,有逃跑的,还有被抓回来铐起来的,胡亥皱眉站在人群之中,看着比菜市场还不如的朝堂。
    廷尉署拿了人,因为带来了官兵,闹剧很快平息下来,胡亥定眼一看,至少三分之一政事堂的官员被抓了去,像是少府、司农因为涉及财币和物资,全都被抓走了大头,但凡是王绾的人,几乎没有幸免的。
    王绾闻讯赶来,但来晚了一步,官员们早就被带走。他踉踉跄跄的冲进政事堂一看,捶着腿的大喊:“李斯!!李斯!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政事堂空荡荡的,也不必干活了,胡亥干脆离开了政事堂,准备去找将闾说说话,将闾为人温和,可算是好大一朵“解语花”。
    他走出政事堂没有多久,便看到了扶苏,当然,不只是扶苏,还有王清,王清扶着扶苏,正在外面散步,一个小鸟依人,一个高大俊美,真别说,乍一看上去十足得般配。
    扶苏气走了胡亥,自己在殿中砸了满地的东西,王清踏入殿中的时候,足足吓了一大跳。
    “长公子,你这是……?”王清一脸诧异。
    扶苏摇头道:“无事。”
    他说罢,又道:“贵女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王清嗫嚅道:“我想去看看哥哥,但是到了圄犴被拦下了,便打算出宫去的,谁知看到廷尉署正在拿人。”
    “拿人?”扶苏发问。
    王清点点头,道:“廷尉署,带了好多兵来,去政事堂拿人了,我看到他们带走好多好多人,我觉得这个事情必须告诉长公子一声,所以才过来的。”
    扶苏心头一震,廷尉署拿人,李斯不知胡亥便是当年的幼公子,见他与自己走的亲近,会不会针对胡亥?
    他当即便坐不住了,道:“贵女,可否扶予出去走一走?”
    王清知晓是担心胡亥,但没有点破,赶紧扶起扶苏,二人便离开了大殿,说是出去散步,其实目的很明确,准备去政事堂附近探探虚实。
    扶苏被王清扶着,还没走到政事堂,哪知道这么巧,便碰到了胡亥,扶苏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胡亥紧盯着自己与王清触碰的手掌,下意识想要松开,但硬生生止住了。
    王清见到胡亥没事,欣喜的道:“太好了,看来小公子没事。”
    扶苏却道:“走罢。”
    “长公子,”王清道:“还是与小公子好好儿说说罢。”
    “没甚么可说的。”扶苏转头要走。
    “哥哥!”
    胡亥脆生生喊了一句,扶苏的脚步登时顿住,仿佛条件反射,下意识便想回头。
    扶苏回头去看,肚子里准备了一腔刻薄的言辞,准备赶走胡亥,让他知难而退。
    这一回头……
    却见胡亥那一声“哥哥”根本不是唤自己,而是在唤将闾!
    将闾从旁路过,应该是从圄犴回来,胡亥迎上去,脆生生的道:“哥哥!亥儿正找你呐!”
    说着,还亲昵的挽住将闾的手臂。
    将闾有些奇怪,虽平日里胡亥与自己很是亲近,尤其是最近“共患难”之后,二人也算是无话不谈了,但……
    但没必要“搂搂抱抱”罢?
    胡亥从来都是一个很有分寸,很有边界感的人,他虽然行事狡黠,有时候不按套路出牌,但为人让人很放松,知道甚么话该讲,甚么话不该讲,不会戳到旁人痛楚,也不会让人尴尬。
    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将闾奇怪的看着胡亥,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登时恍然大悟。
    看来胡亥故意与自己这般亲近,是为了气一气扶苏。
    胡亥晃了晃将闾的手臂,亲昵的道:“哥哥,你眼下空闲么?咱们去你殿中说话?”
    将闾:“……”
    将闾有些子犹豫,胡亥轻声道:“将闾哥哥,配合一下。”
    将闾无奈,道:“好,要说甚么,进殿来罢。”
    说罢,亲自推开殿门,让胡亥走进去,胡亥进去的时候,还故意回头看了一眼扶苏,对门口侍奉的寺人道:“我与将闾哥哥有要紧且私密的事情要谈,吩咐下去,不相干的人一概不得入内!”
    他还故意着重了“不相干”三个字。
    嘭——
    殿门关闭,隔绝了扶苏的视线。
    扶苏眯着眼目,紧紧盯着紧闭的殿门,眼神复杂至极,嫉妒、吃醋、犹豫、隐忍,仿佛一团被风吹得躁动的死灰……
    将闾顶着压力进了殿门,道:“弟亲,你与大哥这是闹甚么?”
    胡亥哼了一声,道:“都是哥哥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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