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媛脑袋被她盯麻了,但依然保持着僵硬的笑容,优雅地立在她身侧。
    一人一机,四目相对,“啪”一声,病房门从外面打开,一名医护人员走进来,瞟了一眼病床上已经醒来的时亦:“你醒了?袁医生还在手术,有哪里不舒服可以跟我说!”
    她上前一步,仔细检查,确认没问题之后,便说:“各项指标正常,麻醉过后,可能会很疼,承受不住及时按铃!”
    时亦表情淡漠,没回应她的嘱咐,那医生转身就是一个白眼,随后退出房间。
    瓶子里的液体顺着针管流进她的身体,一滴又一滴,流得很慢,苏媛怕她手凉,上前,扯过被角,轻轻盖在上面。
    时亦的视线在她这些动作上停留了几秒。
    她担心会被对方看出破绽,便小幅度弯了下腰,露出一个专业而得体的微笑。
    时亦看着它,目光越发空洞,她想起来喻舒半个月前找她。
    “老板,我想预支一个月工资,可以么?”
    “公司没有提前预支工资的先例,你很缺钱?”
    “嘻嘻嘻,有点缺,买了个机器人,到时候让它跟在你身边替我干活,我就可以出去找小妹妹约会了,啊哈哈哈……”
    “喻舒!”
    “嗯?怎么了,老板?把时间省出来跟小妹妹约会有什么不好吗?”
    喻舒从来都是这幅散漫的样子,她很无语,但最后还是从自己卡里抽了钱,把那一个月工资预支给了对方。
    那人乐呵呵告辞,不知是兴奋过度还是怎么了,脚下没站稳,身子晃了一下,双手扶在办公桌的一角才勉强稳住身形。
    “你怎么了?”
    她看她脸色不好便多嘴问了一声,那家伙却向自己抛媚眼,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没事,昨晚那女的,活好……”
    这种浪荡刺耳的话一出来,她直接将关心的话咽了下去,最后气不过,在那人临出门时喊住她。
    “又怎么了老板?”
    “悠着点,小心身体被掏空!”
    那是她第一次言语报复,喻舒脸上笑开了花。
    那次之后,喻舒就真的将自己大部分的工作交给了眼前这个机器人,而她本人呢,心情好的时候上一下班,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不来,出事前段时间,项目比较着急,只好临时将人从酒吧“请”过来帮忙,结果……
    事发之后,她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主治医生十分不解地摇头。
    “当医生这么多年,她是我遇到最奇葩的病人,拿着救命的钱去买机器,最后不够,还去找老板预支了一个月工资!”
    “你说命都没了,她要一台机器干什么呢?”
    “你别看她吊儿郎当的,犟的很,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厚性梗阻型心肌病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本来有手术机会的,可她一拖再拖……”
    是啊,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肥厚性梗阻型心肌病不算绝症,她为什么要一拖再拖,宁愿将那笔费用拿来买机器,也不愿接受治疗。
    她不知道喻舒漠视生命的理由是什么,但是作为她的好友兼上司,她很自责,也很心痛。
    *
    将近一个小时,时亦视线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苏媛像一座雕像,深怕露出任何情绪都会被对方察觉,便索性直接将自己思维放空,安静地立在原地。
    麻醉剂渐渐失效,时亦身上的伤开始疼起来了,没一会儿就满额虚汗,眸子里连点光都聚不上,她攥紧被单,忍耐着,期待着身上的疼痛能稍微缓解一点。
    小悠的监测机制又一次发出警告:【叮,麻醉失效,用户身体承受能力接近极限】
    苏媛一回神,就看到被单下面的人疼的颤抖,冷汗将两鬓长发打湿,贴在脸上,甚至有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滴。
    ——不行,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
    她犹豫半秒,机械地抬起手臂,再一次摁响了病床上方的呼救器。
    医生快速赶过来,给她注射了镇痛剂,但是药效起作用还得一会,时亦疼得受不住,警报器一直在滴滴作响。
    苏媛也束手无策,她在电子脑内搜索了一下“术后缓解疼痛的方法”,其中有一条,是转移病人注意力。
    她想了下,从小悠知识库里调出来几个睡前故事,对时亦说:“小悠监测到主人术后疼痛值接近极限,讲个故事缓解一下叭!”
    时亦疼的分不出神来,只稍稍扫了它一眼。
    苏媛半蹲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用带着魔法的童话音念道:【小蝌蚪找妈妈】
    【春天来了,鸭妈妈正带着小鸭子在池塘里游泳,遇上池塘里的新居民——小蝌蚪】
    【小蝌蚪们上前……】
    时亦的手在它手心里抖得厉害,身上的疼痛让她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它一台机器的聒噪。
    苏媛模仿小动物们的声音,继续朗读:【小蝌蚪们游啊游……】
    时亦拧着眉,忍耐着,身体伴随着药物的作用,终于在她第n遍“游啊游”的时候,睡过去了。
    苏媛看着她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以及眼角两侧因为过于疼痛残留下来的两滴泪水,心里有一瞬间的怜惜。
    她伸手,帮她把贴在两鬓的碎发捻到耳后,轻声叹息:“可怜是真的可怜啊,疼成这样了,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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