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善恶好坏,只看行为;一个鬼的善恶好坏,却是看内心。
    人心生恶念,能够克制,克制住,就不会产生恶果。
    但鬼是不同的,恶念滋生的刹那,就成了恶鬼,随后相由心生,进而混乱邪恶。
    所以对地府如今的规则,阳世只要是有门路探听三界变化的世族成员,都是怨恨无比,因为他们只要进入地府恶念丛生,就会全都表现出来。
    做一辈子伪君子,的的确确就是君子。
    但是,世上能够一辈子做伪君子的人,凤毛麟角。
    整个地府兆亿之数的鬼民,一个都没有。
    心存恶念表面行善之人,必有不为人知的残酷之举,这些,是逃不过阴司法眼的。
    更何况,地府功过不相抵,饶是“金甲鳄王”这等有“洪老太君”为老母亲的妖王,阳世犯下多少罪,就得受多少地狱之苦;之后功德加身,那也是人间百年的变迁,跟地狱服刑受罪,全无干系。
    这其中的道理,让大夏朝廷的文武重臣,都不得不重新筹谋将来。
    那些表面清廉,实则老家良田万顷的宰辅大臣,此刻也得重新计算,他们往年每逢灾祸时的施恩善举,跟良田万顷的拥有过程比起来,孰轻孰重。
    在阳间,他们是高官重臣,世族成员,甚至还可能是皇亲国戚,但死后……
    死亡面前,一律平等。
    “朱厌”这个五阎王被魏昊打倒之后,地府规章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一块压在心口的石头,让他们不得不深思熟虑。
    拉拢魏昊,这是他们本能的想法。
    高官厚禄、加官晋爵,甚至是封侯封王……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魏昊在阳世被拉拢,那么死后世界中的规则,也是不攻自破。
    上梁不正下梁歪,阎王尚且如此,何况小鬼?
    到那时,自然又恢复到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状态。
    “诸公,何不明日早朝,共同上书,劝说太后?”
    “哼,只怕她降旨,让你丢官走人。”
    “她是真的想要‘牝鸡司晨’不成?”
    “如今夏邑,我等同妖魔为伍,‘牝鸡司晨’又算得了什么。”
    忽地,有个大臣道:“我听说,魏……魏昊同‘龙骧军’亲善,徐望阙更是同他忘年交,当初更有共同斩妖御敌情谊,若请他为说客,或许能拖延一番时日。”
    “‘龙骧军’在何处?”
    “便在燕山,乃是援军。”
    “这……”
    “未尝不可。”
    “如此,可奏请太后,便说这‘龙骧军’应当加以休整,然后兵部发出调令,命龙骧军返回夏邑便是。”
    “大善。”
    “到时候,也要先安抚徐望阙,再将这两年的亏空补上。至于说‘龙骧军’的粮饷,也可以先补上一半,如此,也能安抚‘龙骧军’上下。”
    急切之间,任何筹谋布局,都是不甚完美,毕竟跟“万龙号”的一次齐射比起来,别说什么“龙骧军”,就是大夏王朝,乃至整个神州。
    都是毫无意义。
    皇宫,看着宛若僵尸的炎灵官,太后脸色平静,口吻带着嘲弄:“真是没想到,尔等竟然被吓破了胆,尚未见兵临城下,就已经斗志全无。炎灵官,你的道心居然这般不值钱……”
    侧卧榻上的太后,露出一双藕臂,犹如烈焰一般赤红的双唇,在宫廷明亮灯火下,尤为闪亮。
    “神仙怕魏昊,天仙难道也怕吗?天仙之上呢?”
    太后轻描淡写,似乎完全没有将魏昊放在眼里。
    这种莫名的自信,让“十仙奴”都是震惊无比,他们本想说这是无知者无畏,但是很快,炎灵官赶紧跪下匍匐,然后高声道:“娘娘恕罪,是奴婢给娘娘丢人了。”
    “哼。”
    太后目光冷冽,“你们可是神仙,三界诸事,理应比朕懂得更多、更深……这三界规则要是这么容易打破,他魏昊一个小小凡人,也不至于在五峰县做一个农夫。”
    “起来吧。”
    “奴婢叩谢娘……叩谢陛下。”
    炎灵官此刻心神震撼,他突然醒悟了过来,那魏昊固然恐怖非常,绝对不是常人;但眼前这位太后……又何尝是无脑愚昧之辈?
    早该想到的,这一切早就该想到的。
    甚至,已经露出过诸多蛛丝马迹,只是他们“十仙奴”降临人间之时,是以上界神仙的姿态面对人间贵种。
    现在回想起来,“鼎镇”这种手段,又怎会最终落在这个女人手中?!
    他们“十仙奴”又怎会被她拿捏到这般地步?
    看着太后那双妖异的眼睛,祸国殃民的姿容,美得有些让人难以理解,而一闪而过的蓬松虚影,让臣服的炎灵官,想到了一些天界传说。
    第538章 神隐
    “人用其道而不知其数者,术也;悬教设令以示人者,法也。这说的呢,就是手段和律令外在表现,放在修行上,就是参悟规则,找到规律,总结出经验……”
    岳阳楼内,饶是八柱大蛟也认认真真听着一条小黑狗在那里“讲道”。
    “人主以术化世,犹天以气变万物。气变万物,而不见其象;以术化人,而不见其形。故天以气为灵,主以术为神。术以神隐成妙,法以明断为工……”
    立志要做宰辅之才的狗子,摇头晃脑外加小尾巴旋得飞快,听得八柱大蛟一愣一愣的,揣摩狗子话中深意之后,更是赞叹道:“我非生灵,若要长生不灭,便要取‘术’之精妙。”
    生灵可以修道,直指真仙境界,乃至更上一层楼,也是不必担心。
    但八柱大蛟是器灵转化而来,这世上本没有八个脑袋的蛟龙,没有这样的物种,所以在众生眼中,它终究是奇异。
    因术法而生,自然也会以术法而灭。
    可如今八柱大蛟毕竟有了自我的意识,就和生灵并无区别,便不会面对消亡而无畏无惧,也就是害怕不可测的“死亡”到来。
    此时狗子讲的是“人主”以明法梳理天下,但对八柱大蛟而言,它只要做自己命运的主人,那就可以了。
    “术以神隐成妙,似我这等……求一个‘神隐’而得长存,即可。”
    八柱大蛟作为岳阳楼的器灵,忽然若有所思,神识中诞生了一个念头,想着自己要是脱离这众生世界,不为众生所知,岂不是就能长存?
    只是,要做到这种程度,无异于开天辟地,想那些天仙大神,也不过是打造一方洞天福地罢了。
    可这洞天福地,依然是依附着大千世界而存,三界的纷争,还是会影响到洞天福地的存在。
    一时间,八柱大蛟陷入了沉思,它忽然觉得,要是众生不能确定阴间的存在,那何异于“神隐”?
    手段不为所知,才算神妙。
    众生都不知道“神异”去了哪里,何尝不是“术”的极致?
    对八柱大蛟而言,它没有繁衍生息的欲望,也没有锦衣玉食的念头,但畏惧毁灭,这样的情绪,却是有的。
    见八柱大蛟陷入沉思,一旁正在啃糖葫芦的小龙人则是懵懵懂懂问道:“师兄,‘法’要明断,‘术’要神隐,那我这人不人龙不龙的,算神异怪异奇异之种否?”
    “你就是个人,反正贩夫走卒眼中,你就是个穿肚兜的光屁股小孩儿。”
    “……”
    “但在妖怪眼中,你就是头角峥嵘的龙种,还保留着以前的龙种痕迹。”
    狗子说着又道,“而且,有些鬼神眼中,你也是人,是没有头角龙尾的。”
    “什么鬼,什么神?”
    “比如五福鬼、土地神,看你便是个小人儿,不信你可以去问问看。”
    “那丰隆乡的土地神怎么不这么说?”
    “他为什么要说?说了土地庙被丰姓组族人泼粪吗?”
    “……”
    一番对话,丰今安从中获得了不少有意思的想法。
    甚至,他觉得从汪摘星师兄这里学到的东西,比老东西强多了。
    “‘神隐’……”
    丰今安念叨着,又吃了一口糖葫芦,然后眼睛一亮,“这其中,必有说法啊。”
    “自然有‘法’,而且也早就‘明断’。”
    狗子没有藏着掖着,他对丰今安解释道,“自来神仙奇遇或者书生狐狸之类,只有一个‘缘’字。不可捉摸的缘分,就是冥冥之中的必然。”
    “这也太缥缈了吧?总不能我跟老……我跟先生相遇,也是必然吧?”丰今安顿时不解,“若非先生嫉恶如仇、义薄云天,哪有我此生苟活?”
    “你如何知晓,这不是无数个君子,在无数次跟你素不相识、擦肩而过之后的一次相遇呢?”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丰今安抱怨归抱怨,但多少也已经明白了过来,他丰今安的奇遇,就是遇上了魏昊,这缘分,就是他现在还能拿苟活的道理。
    甚至这已经不能说是道理,而是法则。
    因为他内心悄悄地假设过自己如果没有遇上魏昊,会发生什么。
    他会被蓬莱都水司像杀一条黄鳝一样杀了,没有什么天崩地裂,也没有什么沧海桑田,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常,只是三界之中微不足道的过场。
    他的挣扎,他的反抗,他的不甘,他的愤怒……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无意义的。
    因为众生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小龙人,经历了这么一件事情。
    甚至在一小撮知道的人眼中,这不过又是一场“舍己为人”的壮举,当代云中君继承了历代云中君的高风亮节……
    想得越深入,丰今安就越毛骨悚然。
    缘分,果然是一个不错的法则啊。
    “你现在不懂,也实属正常,等以后跟着君子去的地方多了,你就明白了。”
    狗子一脸骄傲,下巴昂着。
    忽地,狗头感觉一软,扭动了一下身子,却挣脱不开,狗眼一翻,才发现是“鲸海大公主”将他抱在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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