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手上捧着翟冠立在一旁,翟冠华美典雅,象征着皇后的身份,上雕饰九龙四凤,两边各加大小花枝一共二十四朵,串有珍珠不计其数。
    当那沉甸甸的翟冠压在头上时,秦瑶觉得脖子都下陷了三分。
    皇后娘娘手搭在小宦官手臂上,缓缓站起身,船身颠簸,秦瑶身子向旁边一晃,险些将头上凤冠栽,看得宫人齐齐惊呼。
    好在皇后娘娘及时伸出一只手,稳住了凤冠。
    秦瑶长松一口气,看着铜镜里自己道:“吓死我了,还好没摔下来,赶快再拿几根簪子来,帮我固定固定。”
    赵全德狗腿地递上来十几根簪子,侍女们围在秦瑶身边,又是好一阵捯饬。
    得亏皇后娘娘头发多,那簪子可以找到落脚的地方,换作旁人,头发稀疏,根本簪不稳。
    做完这一切,秦瑶披上了镂金云的凤袍,往甲板上走去。
    巨轮破开大江,江水沧浪往两边退去,秦瑶抬头,见四下茫茫,皆是海浪,而眼前几十丈长的宽阔甲板,已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正在等着祭祀之礼的开始。
    听到动静,众人齐齐转头,只见皇后娘娘款款走来。
    凤袍曳地,金灿生光,华丽无比。
    年轻的皇后娘娘,年纪虽稚,但已初见风度,额间点有花钿,双耳垂珠摇曳,一张脸在珍珠的烘托下,犹如晓露芙蓉。
    才出面,便引得所有人移不开了眼。
    这些人中,有好些是头一回见到皇后娘娘凤颜,早先听闻过皇后娘娘容貌倾城,等到亲眼所见,才知传言不虚。
    众人心中惊叹秦瑶之余,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了这些日子外面的流言,都在说帝后二人不合。
    这些流言有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但今日就能从帝后二人相处中,看出几分端倪。
    四下噤若寒蝉,看着皇后娘娘的凤袍从他们面前经过。
    秦瑶何尝没有在打量他们,只是两侧人众多,她根本来不及细看,目光端视着前方。
    秦瑶心下紧张,余光瞧见了这些人里,有许多自己的熟人,晋安王夫妇、康宁公主都在,还有各种簪缨世家里的贵妇人,不知不觉又挺直了腰杆。
    终于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甲板前方,祭祀高台高高矗立,台上挂着各色幡带的迎风飘扬。
    台下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谢玉升在听到秦瑶脚步声时,转过身来,迎上了她的目光。
    他一身玄色的衮服,玉带束腰,冠冕巍峨,往那里一站,便是一种渊渟岳峙、清简高朗之感。
    帝王的威仪,让人望而生畏。
    日已到正午,艳阳从高处落下,祭祀的吉时已到。无数道目光朝他二人看来,等着帝后二人的下一步动作。
    微风吹起衣袂微扬,只见帝王朝她伸出了手。
    皇后娘娘看着他伸出的修长的手上,浅浅一笑,柔荑轻轻搭上。
    长风扬起,衣袂在风中交缠,耳畔俱是风声,在双手交握的那一瞬间,她心中忐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台之上的帝后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
    台下众人在这一刻,望而失神,齐齐弯膝,以示敬仰,道:“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苍茫的鼓乐声自身后响起,角声浩荡,犹如从亘古而来。
    钦天监监正,立在桌案之后,诵读《祝文》,以示祭祀大典的开始。
    于此同时,渭水中游,隐约的鼓声传到了江面上。
    江岸边搁浅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捕鱼的渔船,几个渔夫打扮的男子立在渔船边,正在合力,将渔船推下水。
    其中一人听到鼓声,寻声去望。
    只见江面碧波荡漾,一望无际,最远处,江的尽头,雾蒙蒙笼罩着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
    当中最魁梧的那男子,对身后几人道:“那巨轮就在远处,我们过去,等着天一黑,就爬上甲板,月黑风高时,与船上的人里接外应,取下皇帝的——”
    他朝几人做了一个割头的动作。
    “他们料不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行刺的。”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回去向大人复命!”
    几人异口同声道“好”,接着将渔船推入了江水,“哗”的一声,上了渔船。
    渔船慢悠悠划过江面,流下一串涟漪。
    第28章 血雾
    这一艘渔船,与另外几条不显眼的客船,一齐往江心靠拢去。
    江上起了大雾,四周茫茫皆是雾气,山峦隐去踪迹。
    水浪翻滚,船只难以行进。
    一直行驶到夜晚,远处江面上出现了点点灯火,那一艘龙舟巨轮终于浮现在了渔船上众人的眼前。
    只是附近几里的江域上,早就事先布下了巡逻的江船,劝告打鱼的百姓绕道,不许船只靠近。
    渔船被巡逻船拦下,前进不得,调转了方向。
    黑暗中,浓雾遮蔽,渔船上几人分开行动,有两人待在渔船上接应,剩下的几人,则跳入水中,身影犹如鬼魅,幽幽地往巨轮游去。
    龙舟巨轮的二楼甲板上,很快有侍卫发现了动静。
    不是旁人,正是皇帝身边的暗卫统领,沈鸣。
    他站在窗户边,察觉到远处江水中似有异动,探出头,透过浓雾,往外眺望,忽然下方传来窸窣动静。
    沈鸣还没来得及低下头去看,“噗嗤”一声,一把半臂长的短刀从下而上,直接穿破他的喉咙,再从头骨后刺了出来。
    刀尖滴血,滴答溅在地上。
    沈鸣目眦尽裂,张大喉咙,急促地呼吸,血水却噗嗤噗嗤从喉咙中涌出,身子不稳,往后“轰”的一声倒地。
    浪花拍打巨轮发出巨大的轰鸣,掩盖了这里的动静。
    待沈鸣倒地后,一双湿漉漉的脚,从窗外爬出,悄然落地。
    这一双脚的主人,望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嘴角弧度越发深。
    空气里的血腥味激起了他的兴奋,他面目深邃,冰冷的水珠顺着他脸颊落下,眯了眯眼,犹如一条缓缓吐信的蟒蛇。
    这一位,便是江湖上最赫赫有名的杀手,白铭。
    死在他刀下亡魂不知几何,早年因手法暴虐,江湖上人人闻他大名,闻风丧胆。
    想要白铭命的人很多,但想遣白铭替他们杀人的人更多。
    白铭,可不是谁都能派遣得了的。
    白铭踢了踢脚下的沈鸣,啧啧了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人皮.面具,戴在了脸上,往船内走去。
    江水波涌,幽火如游。
    幽暗里浮动的蟒蛇,已经出洞。
    甲板三楼,宴厅的门缝里,若有若无地飘来丝竹奏乐声,有侍女们鱼贯而入,手上捧着酒樽。
    众人为了祭祀大典,忙碌了一天,直到现在才得以稍作休息。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声悠,文武百官相互寒暄,面色含笑,场面一片热闹。
    只是没过一会,皇帝便起身,借口不胜酒力,先行离开。
    谢玉升出了宴厅,身后门关上,丝竹声消下去一半。
    他没回自己的房间,径自去了杏林鬼手那里,一入门,杏林鬼手就急切问道:“怎么现在才来,时辰都快耽误了。”
    屋内燃了灯,亮如白昼,杏林鬼手站在澡桶边上,手上提着水壶,不断往桶里加热水。
    谢玉升走过去,直接解上衫。
    杏林鬼手道:“等会你先进浴桶,由着水汽蒸一会,我给你在后背上施针,把你体内的毒血给引出来。”
    他从药箱里拿出自己的银针,放在灯烛上反复灼烤,顿了下,道:“是有点疼,可千万要忍着啊,我施针时不能乱动,否则保不准就刺错穴位了。”
    哪里是有点疼,那疼简直不是常人能忍受得了的。
    杏林鬼手的法子,是先在银针上洒上药粉,将针刺入肌肤里,将黑血给引出来,再乘着血口没堵住,立马用温热的水浇上去。
    之后再下第二针,那疼痛,好比用刀在刮骨髓,用百蚁啮咬形容也不为过。
    还不止要施针一次,得反复几次,才能确保毒素全部排出。
    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般棘手的情况,
    在杏林鬼手准备银针和药粉时,谢玉升已脱得只剩一件撒脚绫裤,坐进了浴桶之中。
    杏林鬼手转身,走到浴桶边,手试了下水温。
    温度刚刚好。
    就在要施针前,又想起了一事,他道:“门外可有侍卫?等会无论外面有什么情况,都不能有人进来打扰。”
    谢玉升沉声道:“已经叮嘱过了。”
    杏林鬼手便不再磨蹭,长吸一口气,眸光紧紧盯着手上的银针。
    第一针刺入,一股尖锐的刺感从后颈传来,谢玉升眸光上挑,看向远处的舱门。
    他额发上沾了几滴水珠,若无其事直着腰。
    待第二针刺入,更加剧烈地疼感传来,谢玉升呼吸微乱,修长的手搭上了浴桶的边沿,眼睫颤得厉害。
    屋里蜡烛一寸寸短了下去,空气压抑,水汽燥热,让人倍感窒息。
    浴桶中水面波动,倒映出男子一段颈瘦的颈,他肌肤上沾着晶莹的水珠,也不知是还是汗珠还是水汽,一同滑下消失在浴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清澈的浴水已逐渐变成了暗红色。
    杏林鬼手停下手上动作,抬起袖子擦额间的汗珠,扬声让外面的人进来换水。
    谢玉升起身,青筋毕起的手,撑着浴桶边沿,一只脚跨出了浴桶。
    那么多根刺下去,又取出来,让他疼得五脏六腑好像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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