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一身青衣道袍,头发用桃木簪束成发髻,身形瘦削,冷白的脸沉静漠然,通身透着一股冷峭的气质,而那双眼看过来,眸光凌冽。
    几年前杀卷刃的宝剑又重新被打磨过,更显锋锐,光芒难掩。
    在秦流西走到二人面前,那九幽里的业火已然消失,颇有一种,那火是她,她即是那可焚烧一切罪孽的红莲业火。
    “三年了,是不是该告诉我他在哪?”秦流西把玩着手中的一团火,声音清冷。
    来了,还是没躲过这个问题。
    酆都大帝咳了一声,装傻:“哪个他?”
    “装傻其实没有半点意义。”秦流西瞥了过去,道:“不过你们不说也没啥,苍生被兕罗弄得死绝了,你们别觉得地府鬼满为患就行了。”
    这,这是威胁!
    酆都大帝嘴角抽动,脸黑成包公肤色了。
    秦流西越过他就走:“什么时候告诉我,我就什么时候回人间。”
    酆都大帝瞪向地藏王,你看看她这态度,何止是个大爷?
    地藏王笑眯眯地拉着秦流西,说道:“你如今本就在肉身凡胎,在地府也许久了,再呆久些其实对你并不好。”
    秦流西微微侧头。
    地藏王把一个金刚鎚塞到她手里:“人之阳寿尽,与过往种种便是作了告别,太执着过去,于人于己,并非好事。”
    秦流西看着手中的金刚鎚,这是当初她从地藏王那里薅来的,后来给了师父傍身,如今又回到了地藏王手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心跳有些快了,捏紧了金刚鎚。
    “你师父的寿数和劫数,早已有定,你,我,他都不可逆天而行,所以才有当日他和兕罗一战。”地藏王叹道:“而那一战,可谓鸡蛋碰石头,在他魂魄脱离肉身后,还被兕罗拿捏挡了金刚鎚重击,濒临魂飞魄散,大帝能顶着触犯阴阳法则给他抢回这残魂,乃是因为你师父身负大功德,自有功德庇佑,他也才能抢得这一线机缘。”
    酆都大帝哼了一声。
    “能抢得这机缘已是天道留情,再多的就没有了。当时你师父魂虚似散,要想他的残魂重新凝实和恢复,必然需要养,需要信仰之力,为一方城隍爷,是我们能给出的最好归处。”
    秦流西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果然是那城隍庙吗?
    可为什么当日她遍寻不到?
    “你找不到,是因为他的残魂十分虚弱,能不能养护,其实没准,告诉你,于事无补,万一有了希望,却失望更大,你只会更绝望。”地藏王吁了一口气,道:“所以你师父的魂在这金刚鎚内养了足有半年,才能入了城隍庙受信众香火。此外……”
    “虽然时过境迁也已三年,你师父还能以另一种方式立足于天地间,但他神魂受过极致震荡,短短三年,并没养全,你便是前去,他也认不出你来的。”
    秦流西呵的一声:“所以,你们弄了一个病城隍?”
    酆都大帝看她这嘲弄的语气不由生气,道:“那已经是我们大开方便之门了,否则你怕是要去见一个重新投胎的痴儿。”
    “那我要谢谢你们了?”
    “你确实要谢,人死后本就入轮回,阎王要谁三更死,谁敢留到五更?赤元本就是凡人一个,生老病死最寻常不过,便是你也不能干涉,哪怕他按着流程入鬼门投胎,谁都挑不出理儿。如今给他弄了个差事受香火信仰供奉,你还想咋的?”酆都大帝嗷的一声,从腰间拿出一把金扇泼灭衣袍的业火,气呼呼地指着她:“你,你别欺人太甚!”
    我可忍你几年了!
    秦流西抢过他的金扇,咻地就消失了,留下她的话。
    “这扇子我要了,作为回报,我定会弄死兕罗!”
    酆都大帝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气得跳脚,看地藏王还笑,恼道:“你还笑,她又薅走我的一件法器!”
    地藏王笑道:“当然该笑了,这瘟神总算走了,我地藏殿稳了!”
    酆都大帝:“……”
    敢情就只用我的东西送神是吧!
    第947章 弟子亦至,我叫流西!
    三年时间匆匆而过,对于南县的百姓来说,这三年颇有些大喜大落的样子。
    三年前,他们南县的城隍庙重新请了城隍,接下来一年多两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县令大人是个会做实事的好官,颁发了几条政令,都是利国利民的,使得他们这些底层百姓也跟着沾了光,而南县,也终于不是末等的穷县了。
    可去秋开始,他们的日子又逐渐的难了,因为增加赋税了,他们的粮袋子又开始不稳了。
    而今年春,又加了一次赋税,到了夏末,又多了一条什么人丁税,这更使得百姓的钱袋子空了不少,南县觉得好日子不持久了,毕竟赋税本就重又要什么丁税,这要是老天爷开眼,风调雨顺的,粮食有产出,能勉强凑出来,也都得勒紧肚皮才行。
    如果天不开眼,那就是卖儿卖女才行了。
    于是,南县的城隍庙,又逐渐多了难民乞丐。
    秦流西出现的时候,使得那些乞丐都愣了一瞬,想要围上去,却又不敢,只盯着她瞧。
    走进城隍庙的时候,只有一个妇人跪在蒲团上上香祈愿,嘴里喃喃有词,说的是盼城隍爷保佑风调雨顺,家人平安。
    香火并不旺。
    秦流西蹙眉,香火不旺,代表信众少,信仰更少,如此一来,就更难滋养神魂了。
    她抬头看向神像,还是祖师爷的那尊神像,但面容已经隐约不太像了,眉目仿佛有了赤元的影子。
    “师父……”秦流西双眼赤红,眼睛湿润,也就是这时,她身上的坚冰仿佛被融化了。
    城隍没有应她。
    秦流西上前,在妇人惊愕的视线中,手探向神像的铜身,微微合上眼。
    她要通神。
    一片虚无中。
    秦流西总算看到了那抱着鸡腿啃的城隍,他很孱弱,神威还不如一般浪了多年的阴差,神魂更是不稳。
    而在他身上的香火气,也并不旺,从而使得他信仰力也很低,难以滋养他那残弱的神魂。
    秦流西心中酸涩不已。
    城隍看到竟有人跟自己互通神通,吓得鸡腿都掉了,看向秦流西:“你谁啊?”
    有毛病啊,一点招呼都不打就通神了,懂不懂礼节,有没有供奉,哟,香都没有呢,个穷鬼!
    秦流西看着那张熟悉的老脸,眼睛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
    “哎,你咋哭上了呢?老子……本城隍都还没哭呢,你哭个屁啊。”城隍急了,有些无措,既想要给她擦一下那鳄鱼的眼泪,又觉得理亏得很。
    怪了,他当城隍也有点年头了,面对这丫头,怎么就会觉心虚理亏呢?
    而且,这张漂亮的脸,好像在哪见过,莫不是从前来拜过他的?
    秦流西擦了一下眼泪,又笑了:“你个糟老头!”
    “嘿哟,你怎么还骂人呢?我告诉你,我可是城隍爷,只要你供奉管够,香火够旺,本城隍就会如你所愿。”城隍睨着她,所以,快点上供奉吧!
    秦流西看他跟前的供奉,嗤笑:“哪个城隍有你混得这么差的?”
    一只瘦巴巴没几块肉的叫花鸡,苹果都快蔫了,有一只还有虫洞,糖都是最低等次的,酒么,比水还淡,怀疑就是酒瓶子装了水才沾了味儿,香烛,同样劣质。
    而他身上的衣物,更是残旧,不知多久没换了。
    城隍哼了一声:“少看你城隍爷爷我,我也是有过风光的时候,早两年,我这供奉都吃不完,每日都有新鲜的瓜果吃食。也就是现在百姓日子不好过了,上的供奉才一日不如一日,别说供奉,连香火都少了。”
    “所以我说你混得差。”
    城隍想说点什么,眼珠子一转,道:“你个小姑娘,给城隍爷爷多上点供奉呗,只要你每日都上供奉,我就多些和你互通神通,好让你在外面多骗……多让人仰望。”
    哎,要不是他都感觉这城隍之位都坐不稳了,至于这么费心氪一个小姑娘给他上供奉?
    他需要信仰之力修复神魂啊,否则,他永远会记不起一些人和事,很重要的人。
    可眼下,来城隍庙拜拜的百姓是一日比一日少,香火都快断了,一旦完全断了,他这城隍也当到头了。
    毕竟没有信众了,他也就不必存在了!
    所以,当薅得薅,保住神位要紧。
    眼前这个小姑娘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和他通神,是个好苗子,得骗,不是,得稳住喽。
    “小姑娘,只要你给爷爷我上供奉,等城隍爷爷我的神通厉害了,我就能给你赐封我座下神位。”城隍卖力地诱惑:“有了神位,你的身份就是神侍了,神通更大,怎么样?”
    老头还是从前的老头,哪怕他现在记不得她,那作风,一如既往,靠蒙骗,画大饼!
    秦流西道:“你能给我封什么?”
    “这……”城隍道:“你看我这庙,其实牛头马面都还没封的。”
    秦流西英眉倒竖:“你让我当牛头马面?”
    城隍吓了一跳,不当就不当呗,这么凶干嘛?
    不过,小姑娘长得怪好看的,牛头马面是丑了点。
    “那给你当判官?”
    秦流西哼笑:“你连神格都不稳,怎么赐封?你就是给我画个大饼子,想骗我供奉呗!”
    这年头的孩子不好骗呐,城隍摸摸鼻子,道:“这怎么叫骗呢?是你我投缘!我在这座庙坐了几年,你还是头一个与我通神的,可见缘分不浅。你给我供奉,哪怕我一时半会赐不了封,但终有一日我会神通广大的,到时候自然给你赐封嘛,这叫啥来着,低投资高回报?”
    秦流西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很开怀的大笑。
    城隍心想,这怕不是个傻的?
    “好,我给你供奉,你等着!”
    城隍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我从不骗人。”
    城隍顿时眉开眼笑,道:“那就这么说好了,对了,多上点好香,这香也不知用啥做的,特别呛人。”
    “嗯。”
    城隍看她的眼神带了丝宠溺和纵容,不由打了个激灵,他眼花了吧?
    “你等着,我去准备!”秦流西定定地盯着他:“这次,你一定要等着!”
    “哦。”城隍又问:“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
    秦流西勾唇,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回道:“门前水当却西流,弟子亦至。家师赐名流西,我叫秦流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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