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不再来
    作者:马广
    内容简介
    夏日午后,董佳萌接到一个电 话,出去赴约失踪了。
    男友杜鸣和弟弟董佳世四处寻找。神秘的虐猫小 组、内心被损毁的漂亮女人、喜欢跟 踪陌 生人的女孩、有犯罪前科的旧相识,各色人等纷纷登场。时间流逝,嫌疑人越来越多。这已是董佳萌失踪的第四天,他们是否会找到她?她为何失踪,这背后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
    没有人能够预测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
    作者简介
    马广,作家,编剧。不典型东北人。沉默的记录者。《明日不再来》连载于《萌芽》,《盲神》连载于「one·一个」。
    第1章 第一日
    1失踪的爱人
    似梦非梦的,仿佛听见她在门外喊我的名字。“杜鸣。杜鸣。”我迷迷糊糊地挣扎起来下床去开门。门开了,热风扑面而来,走廊里没人,我才算彻底醒了。
    她外出归来总是喊我给她开门。她喜欢喊我的名字,一有机会就喊。就是平时没事儿,我们在不同的房间,她也要变着法地喊我几次。她说喊我的名字能补充体力振奋精神提高生活质量。我说原来我的名字还有这么神奇的功效,真应该去申请专利。她说只对我有效,别人喊都没用,你以为呢?
    我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是6点11分。我睡了多久?四小时?可能不到。头胀,眼睛胀,舌根发胀,浑身酸胀。失眠少觉的后遗症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满肚子怨气濒临爆炸的气球。
    我不死心,朝着厨房喊了一声。
    “佳萌?”
    我的声音嘶哑滞重,沙砾一般,一出口便碎了,哗啦啦地掉在地板上。我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声。
    “佳萌?”
    这一次声音传得远了一点。
    没有回应。
    她昨天下午离开家,没去我能想到的任何地方,没有联系我能想到的任何人。从我晚上8点给她打第一个电话开始手机一直关机。就这样我和她失去了联系,直到现在。类似的事儿以前从未发生过。凌晨12点,我打了110,接线员说这种情况他们也没办法,我只能耐心等待。如果是出了什么事故,比如车祸之类,就算手机没电了或者毁坏了,也总会有人可以想出办法联系到我。
    我苦苦等了一夜,还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窗外,晨曦如刚刚出鞘的宝剑,砍杀着残存的夜色和我紧绷的神经。我走到窗前,准备拉上窗帘,将新的一天挡在外面。阳台的瓷砖上躺着一只垂死的蟑螂——两天前她刚刚下了蟑螂药,拇指大小,黑亮的脚和触须在不停地抖动。
    总会有蟑螂钻过不为你所知的幽暗缝隙擅自闯进你的房子以一种无所畏惧的挑衅姿态死在你的阳台上,就像生活中总是有令人不快的意外。蓦然间,夹杂着不祥的味道,前所未有的沮丧将我包围。
    拉上窗帘,回到卧室,拿起手机,拨出她的号码,按下免提键,趴到床上,闭上眼睛。我期待电话接通,她的声音疲惫但愉悦,她说:我没事,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到家再跟你说。空气中传来的却是永远不知疲倦毫无感情的电脑录音,女声说:你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男声说:the phon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 power off.
    “为什么女声说汉语,男声说英语?对待外国友人,女声更亲切吧,而且,女声说了你好,男声却没说hello, 这样好像也不太礼貌吧?”每次打电话,对方关机,我都会想到她的这个疑问。当时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她、她弟弟我的好朋友董佳世、我,三人刚刚开始合租。那晚下着雨,董佳世如往常一样去了健身房,我和她坐在沙发的两端看电视。她强烈地吸引着我,只是她并不知道。我搜肠刮肚地寻找聊天的话题,迟迟不敢张口,生怕说出来的话她不感兴趣,沉默会变成无聊。对于我来说气氛有点尴尬。毫无预兆地,她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我以为她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颇感懊恼,后悔没有早点说话。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打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了我们中间,好让我也能听见手机里的说话声。等到电脑录音说完那番话,她神情严肃地提出了那个问题,就像那是有损国际友谊的重大失误,而这个失误又是由我引起的。我已经忘了我的回答,但又惊又喜的感觉永生难忘。那一刻,我意识到两件事儿:她有点怪;我爱她。后来聊起那个晚上,她说她当时之所以会想到这个问题,一是为了打破尴尬的局面,二是为了告诉我她是一个喜欢观察生活的聪明女人,因为董佳世告诉她,我喜欢那样的女人。
    没错,她不仅聪明,而且机敏,所以,就算她手机关机,一夜未归,也应该会平安无事。
    电脑录音之后是忙音,接着,房间恢复了安静。我强迫自己往好处想:应该再睡一会儿,等我醒来,也许她就回来了。
    刚刚翻身躺好,手机就响了。我心里期盼着是她,抓起来一看,却是董佳世。这一夜,我和他已经通过无数次电话,他也没有佳萌的任何消息。
    “是我。”他说。
    “知道,我已经醒了。”
    “醒这么早?”
    “太热了,睡不着。有佳萌的消息吗?”
    他犹豫了一下,我的心沉了又沉。
    “还没有。”他的语气很轻巧,用了“还”字。他很乐观,对我也算是安慰。
    “你怎么也醒这么早?”我问。
    “太热了。”
    这几天上海热得出奇,据说已经破了五十年的最热记录,热已经成为一个新闻话题。然而,在这里,在我和他之间,热,只是睡不着的借口。
    “你再睡一会儿吧,睡醒了,我姐肯定就回来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结束通话,躺好,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我情不自禁地想她以及这两天我们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昨天早上,我们起得有点晚,我们喜欢在清晨做爱,但是昨天没有。倒不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的小别扭,而是因为急着去店里工作。
    是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差点吵架了。时间是11点左右。我们在客厅看电视,电影频道,《成长教育》,看到男女主角到牛津度周末住进同一个房间女孩儿说她想把她的初夜保留到十七岁时,我轻轻叹了口气。她为此打了我一拳。因为天气热,她穿了一件露肚皮的白色小背心,蜷着身子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我的腿,安静如一只小猫。我盘着腿。右手搭在她的肚子上,摸着她的肚皮。她的身体绵软干爽,我的手就像是摸着一方锦缎。
    她的手机响了。手机放在沙发前面的玻璃茶几上。我的手机、她的手机,还有电视遥控器被她齐整整地摆成一排。在物品摆放方面,她有强迫症。她拿起手机,看了看,起身去了卧室。回来的时候,电视在播广告。我顺嘴问了一句:“谁啊?”如果还在播电影,我不会问这么一句。因为是广告时间,我想说说闲话。她回答说,一个客户。
    “男的女的?”我皱起眉头,眯起眼睛,装出疑心的样子,其实是在逗她。
    “普通客户。”
    她坐到我身边,头靠到我的肩膀上。
    “我知道是普通客户,男的女的?”我猜是男的,不然她会直接告诉我是谁。我有点好奇了,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想不想喝点什么?”她转移了话题,起身想走。我拉住她,把她揽入怀中,看着她的眼睛,请她正面回答问题。不是较真儿,还在逗她。我喜欢看她顾左右而言他的调皮模样。但这一次,她却似乎有点不耐烦,说我一直追问是因为不信任她,所以她拒绝回答。我解释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能上升到信任的高度。她哭了,很突然,很伤心,眼泪呼啦啦连成一串。我最见不得她掉眼泪,赶忙向她道歉,承认错误,保证下不为例。
    她一夜未归是因为这件事儿?她还在生气?不可能,她不是爱生气的人,而且我们当时就已经和好了。临睡前,我们相拥躺在床上,她的脸贴在我的胸前,我的手搂着她的背。我们很热,却不想分开。她悄声说:“你要完全相信我,因为我爱你,只爱你,最爱你。”
    后来,我们就睡着了,早上起来便赶到店里去工作。
    她经营着一家淘宝店。她有经商的天赋,又在服装业打拼多年,有经验,有资源,对所谓的潮流和时尚也很有见地,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店内主营男女时装,目前有六名雇员,因为制度完善,平日里基本无须管理,只在进货阶段才忙一阵子,主要工作是为新品拍照传到网上。我原本是一名高中数学教师,由于私人原因,淘宝店的收入又相当可观,没有经济压力,半年前辞了工作,一门心思地做起了店内的摄影师。
    淘宝店创建之初,凡事以省钱为原则,她不得不亲自上阵,扮演模特。大学时我选修过摄影课,是一名专业摄影爱好者,毛遂自荐成为了她的摄影师。实际上,她是一个比较差劲的模特,拍照时,必须戴墨镜,不然身体就会像枯树枝般僵硬。她痛恨拍照,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摄影师,她连一张照片都不想拍。后来,赚钱了,她找过别的模特和摄影师。(她说我是她的专属摄影师,只能拍她,不能拍别人。更主要的,当时我还在上班,她是不想我太辛苦。)但奇怪的是服装的销量却开始下降,还有老顾客向客服投诉说无论是款式和材料都不如之前了,其实根本没有变化。不得已,她只能重新回到我的镜头前。我夸她说,戴墨镜的她已经成为了店里的标志。她笑答,那也是你的功劳。一位雇员因为好玩做了一个统计,平均每天有三十一位顾客询问眼镜怎么卖。她正在联系眼镜的货源。
    我们一直在店里忙到下午1点半。在我们常去的干锅店吃了午饭,花了一百一十九元。回家。一起冲凉。之后,我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她靠着我用ipad上网。不一会儿,我就困了,想躺下,她却不让,用肩膀顶住我。我抱住她一起倒在沙发上,她转过身来咬我。我们在沙发上翻腾了一阵,困意全消。她得意扬扬地去卧室取“小雨伞”。我脱了衣服,躺在沙发上等她,一束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正好切过我的肚脐。我喜欢记住这些无意义的巧合。她小跑着回来,把盒子也拿来了。我问干吗都拿来,她说,省得再去拿。
    我们挤在沙发上,她躺在我的身下,薄薄的眼皮轻轻颤抖,眼睛直勾勾地近似粗鲁地盯着我,嘴唇湿润,微微张开,像沾了水的玫瑰花,露出的两粒门牙便是花蕊。她的鼻尖上沁满细小的汗珠,鼻翼急促地翕动,呼吸吹在我的脸和脖子上,热辣辣的像火。头发湿漉漉地粘在沙发上,因汗水而发亮的额头诱惑着我的嘴唇。我的右手紧紧扣住她的左手,举在她的肩头,无名指被她的钻戒硌得有点疼。我的头顶一阵阵酥麻。我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像油锅中的两张馅饼,体内的脏器发出滋滋的声响,直至沸腾。
    之后,我们回卧室睡了一会儿。我做梦了吗?还是一个美梦,内容已全然忘记,但确定是个美梦,因为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我颇感懊恼。她去客厅接电话。我迷迷糊糊地等着她。她回来说出去一下,让我再睡会儿。我没问她到底去哪,与前一晚的争吵无关,我相信如果有必要她一定会告诉我。多数时候,她也确实是那么做的,只是这一次,她没说。也许是因为无关紧要,或者她是想考验我对她的信任。总之,她没有告诉我她将去哪儿。我也没有问。她穿了一件白色小圆领短袖衬衫,毫无特色的一件衣服。下半身是藏蓝色纱质收腿七分裤,裤子设计了夸张的侧兜,让人印象深刻。她站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我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喝水。她穿的是一双乳白色平跟皮凉鞋。她的右手插在裤兜里,左臂挎着最常用的棕色皮包。她说:“我出去了,可能晚点回来,你在家等我。”她说了这句话,她让我在家等她,她推门而去,却再也没有回来。也正是因为她说她将晚点回来,我等到8点才给她打电话。
    哦,对了,时间,她离开的时间。她开门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时间是16点44分。当时还想,怎么这么巧,4点44分,全是4。因为这个巧合,我记住了她出门的确切时间。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说有什么可疑之处,只能是她出门前的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呢?真后悔没有问她要去哪里。既然她没有主动告诉我,是不是意味着她不想说呢?如果是这样,我问了也是白问,可能还会不愉快。她为什么不想告诉我她将去哪呢?
    手机又响,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喂,你好。”我快速接通了电话。
    没人说话,只有若隐若现的呼吸声。
    “喂,你好,请问你找谁?”我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人说话,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要么对方是在戏弄我,要么是无意间拨通了电话。我没再说话,仔细听着。
    “嗯,嗯,嗯。”三声发自喉咙深处的短促呻吟,是男人的声音,之后,呼吸开始变得沉重。
    “嗯——”又是一声呻吟,拖了很长的尾音,掺杂着愉悦和痛苦,像是在兴奋地用力。我不禁联想到了性爱的场面。莫非……我不愿想。呼吸声慢下来,在持续变粗,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根壮硕的脖子和一张因憋气而涨红的丑脸。我感到莫名的屈辱。
    “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难以抑制地颤抖,意外地制造出一种凶狠的效果。话音刚落,对方又开始呻吟,三短一长。
    “嗯,嗯,嗯,嗯——”短音很短,就像是刚冒头就被利刃斩断了,长音却给人一种永远不会结束的感觉,或者是他将在发音结束后死去所以要尽可能地把声音拉长。无论如何,呻吟声还是结束了,紧接着是绵长的用鼻子吸气的声音。
    “你到底想怎么样?”刚说到一半的时候,对方就挂断了电话。我感到愤怒和委屈,我被冒犯了,被损害了。马上打回去,对方已经关机了。一口气打了五遍,都是关机。我稍稍冷静下来,身上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脱掉背心,去卫生间洗了脸,心绪才恢复平稳。
    这通电话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巧合,打错了;一种是有意为之。巧合是小概率事件,不必去想。有意为之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恶作剧,一种是别有用心。虽然不排除是恶作剧,但可能性几乎为零,除了董佳世,我没有熟到可以如此开玩笑的朋友,而他也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开这样的玩笑。也不会是佳萌自己,我倒希望是她。不是恶作剧,就是别有用心,会是什么用心呢?呻吟声十有八九就是来自性爱,电话是打给我的,佳萌又一夜未归,又是两种可能,自愿的和被迫的,自愿的说明佳萌有个情人,这不可能,或者,退一万步,就算有,我相信她也不会允许他用如此恶毒的方式来羞辱我。那么,是被迫的?也就是说,佳萌出事儿了。可是,如果是绑架之类,对方为什么不说话呢?电话是佳萌偷偷打来的?
    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又反复想了两遍,试图找到其他可能推翻自己的假设,没有,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冰冷尖锐的猜想和一颗烤在火上的心。我该怎么办?对方还会打来吧?要报警吗?或者找人商量一下?这才想到董佳世。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我姐回来了?”他的语调充满期待。
    “什么也别问了,马上来我家。”我给他泼了一头冷水。
    等待他的时间里,我上网搜索了一下那个陌生的号码,确定了一点,是上海的号码。
    董佳世的住处距离我们家有四十分钟的车程,这一趟他只用了半小时。他看上去比我还要疲倦,眼睛却比平时更亮,就像是一头刚刚跑赢猎豹的鹿的眼睛。听我讲完电话的内容和我的分析,他垂下目光沉思不语。
    “你看看手机里有没有这个号码。”我调出手机的通话记录,把那个陌生号码念给他。
    他输入自己的手机,然后摇了摇头。
    “你怎么想的?”我问。
    “你还记得那件事儿吗,我给你和我姐讲过的。有一天早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是男的,东北口音,张嘴就骂,让我等着,要卸我一条腿什么的,后来他发现电话打错了,还向我道了歉。”
    “是有这么回事儿。”当时他是当笑话讲的。
    “你分析得有道理,但也有可能就是打错了。正常人谁会在上床的时候给别人打电话?”
    “所以说这个电话不正常。你想,我和打电话的人互相不认识,他的手机里应该没有我的号码,对吧?”
    “肯定没有。”
    “不可能是不小心压到手机正好压出我的号码又压到了拨出键,对吧?”那样的概率比台风吹过电视机厂组装出一台液晶电视大不了多少。
    “不可能。”
    “所以,是有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拨的号码,也就是说,这个电话是打给特定的人,为了传递特定的信息,所以,应该不会打错。”
    “要是考虑到他们那面的情况呢?假设两个人真的是在上床,一个人想瞒着另一个人打电话,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会不会手抖按错键呢?”
    “他为什么会按错键呢?”我有点着急了。
    我们互相看着,不再说话。他比我聪明,我想到的他应该都能想到,只是不愿意承认。
    “是我太悲观了。”我先妥协了。用手捂住酸胀的眼睛,靠到沙发上。如果佳萌现在开门走进来,问题就都解决了。
    他叹了口气。
    “是我太想当然了,他应该不会按错键。”
    其实,我更希望他反驳我,拿出铁证证明这通电话就是打错了,与佳萌毫无关联。
    “现在我们怎么办?”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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