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隋玉只能安慰说:“你是她亲爹,血浓于水,等你回来了,多抱抱她,她还是认你的。”
    赵西平没说话,他只能庆幸孩子小,压根不知道还有个爹,他离家出门,她不会伤心。
    不仅是赵西平要离开,隋良也要离开了,他要去张掖巡看客舍的账务,以及武威郡的食铺还需要他去盯着。
    两天后,八百车棉花苗离开客舍,顾千户带领五百兵卒押送,他们跟着赵西平一起离开敦煌城。
    一同离开的除了隋良和大壮,还有赵家祖孙七人。
    隋玉要在家守着小花,她没法去送行,只能让小崽一个人去东城门送别。
    小崽回来的时候已是晌午,他无精打采的,像个斗败的小公鸡似的溜进门。
    “怎么了?”隋玉问,“伤心了?”
    “小花可怜,没爹和舅舅陪着。”小崽哀嚎,“娘,我们家的人好难聚齐啊,以前是你不在家,现在你在家了,我爹和舅舅又出门了。”
    “你舅舅两个月能回来一次,你爹也会时不时就回来了,等忙完秋收,他就不走了。”隋玉塞个拨浪鼓给他,让他哄小花,她继续说:“而且忙完今年,明年棉花在河西四郡大面积种开了,你爹就不用再去另外三郡守着。”
    小崽“噢”一声,“长大了一点都不好玩。”
    隋玉不接这话,她转而问:“你爹有没有交代你什么话?”
    “让我替他照顾小花。”
    “我猜也是。”隋玉看见老牛叔和阿水往院子里探头,她招手,说:“进来坐坐。”
    阿水摆手,她正在带老头子遛弯,免得他吃饱了就躺下睡觉。
    “爹,你是不是很爱我娘?”阿水小声问,她满脸的打趣。
    老牛叔早就没牙了,眼下他突感牙根酸疼,他嫌恶地说:“少说膈应人的话,什么爱不爱的?”
    阿水怔住了,她失望道:“我大哥就很爱我嫂嫂啊。”
    老牛叔没说话。
    “我以为你对我是爱屋及乌,喜欢我娘才愿意抚养我,待我好比亲闺女。”阿水嘀咕,“小花因为是嫂嫂生的,小崽就特别喜欢这个妹妹。”
    老牛叔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也不想再听,他直言说:“我跟你娘的关系不像你大哥和你嫂嫂,我是想要个孩子,才带她回家过日子。我待你如亲女跟你娘没关系,你是我闺女,我就喜欢你。你少琢磨有的没的,白猫花猫都是猫,不能说花猫身上有白毛,它就跟白猫有关系。人跟人的感情,不可能是一模一样的。你嫂嫂爱极了她的两个孩子,红枣却被她娘丢了,你……你看都是当娘的,有好也有歹。”
    阿水“噢”一声。
    什么情啊爱啊,老牛叔压根不吃这套,他瞥一眼阿水,哼道:“多干活,少做梦。”
    第358章 百万棉株钱
    屋外响起驼铃声,隋玉看向小崽,他摆手说:“娘,你出去招待商队,我在这儿守着妹妹。”
    隋玉端起装脏尿布的木盆出门。
    “李婶,盆放这儿了。”隋玉招呼一声。
    商队越行越近,靠近棉花地的时候,骆驼行走的速度慢了下来,客商们打量着地里栽种的棉花苗。
    隋玉走到枣树下,两只大黑狗乐颠颠地跑来,她伸手揉了揉狗头。
    朝南悬挂在屋墙上的牌匾在春光中闪着金光,客商以手遮额,勉强看清树下妇人的相貌。
    隋玉发现这队客商的相貌陌生,她主动开口:“诸位,欢迎来到敦煌郡。”
    “这是长归客舍?玉掌柜在吗?”打头的余大当家问。
    “我就是。”隋玉微微一笑,“你们是第一次来敦煌?”
    “是啊,听闻敦煌郡产棉花,我们就过来了。”驼队停了下来,客商纷纷从骆驼背上跳下来,他们用驼毛塞住铜铃,一眨眼,响亮的驼铃声只余尾音还残留在风里。
    李木头走过来,隋玉跟客商指一下,说:“卸了货,骆驼可以交给他,现在客舍里没有其他商队入住,骆驼群可以散养在草场上,不用关进牲畜圈。”
    她领着客商往客舍走,说:“你们就住第一进客舍,客舍里有客房和仓房,一间客房配一间仓房,一晚是一百文。对了,听你们的口音不似在长安和陇西一带行走的,有点像南人的口音?你们是巴蜀人?”
    “玉掌柜见识广,的确是巴蜀人,我们常年在巴蜀二郡和长安之间行走,我们贩茶。”此话一出,余大当家见玉掌柜眼睛一亮,他满意一笑,摆摆手示意族人卸货搬货。
    南边又走来一行人,隋玉看过去,是马农监领着一帮官奴挑着担过来了。
    马农监走近,商队也把货都卸下去了,李木头和商队的人赶着骆驼群去河边喝水。
    “夫人,我们来移栽棉花苗。”马农监打个招呼。
    隋玉点头,问:“胡监察给你拨了多少人种地?”
    “六百三十多个,一人伺候三亩地,农户手里无力耕种的荒地差不多就瓜分完了。”马农监一五一十地交代。
    赵西平带走了四百个种棉人,留在敦煌的种棉人有前一年的经验,多数人租了五亩地耕种,少数身体不好的,只租三四亩地。隋玉在心里一盘算,这两拨人的确是把敦煌的荒地都利用上了。
    花妞和阿羌听到声转醒,两个丫头忙不迭跑出来。
    “刚准备去喊你们的,你们跟马农监一起过去,移走多少棉花苗记个数,晚上我要盘账的。”隋玉吩咐,转头,她又问:“马农监,这批棉花苗是秋后用棉籽抵账,还是结现钱?”
    “不抵账,花钱买。”马农监说,“先记着帐,棉花苗都种下了,我再来结账。”
    隋玉应好。
    马农监带着六百多个奴隶从客舍前边的空地上穿过,花妞和阿羌搬着椅子拿上羊皮卷跟了过去。
    “我们能过去看看吗?”余大当家问。
    “当然可以。”隋玉没阻拦,她指了下对面的厨院,说:“你们还没吃午饭吧?想吃什么去厨院里交代一声。”
    说罢,隋玉回屋拿来铜锁和钥匙,余氏商队住六间房,暂定半个月,她收了九十钱就离开了。
    小崽搂着小花头并头睡着了,隋玉悄悄走进去,她拉开被子给兄妹俩盖上,又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我去货栈清点货物,你们留着意,小花要是醒了,你们过来喊一声。”隋玉跟河边洗被单的女帮工交代。
    李婶“哎”一声,她把洗干净的尿布晾在绳索上,这个姐儿真是享福,商队花大价钱都买不到的棉布眼下裁成尿片子了。
    过冬的商队离开后,货栈的门窗都锁上了,猛一打开,风吹进去,墙上挂的麻布如河面的水波滚动。
    为了遮灰,屋顶上空用米黄色的麻布做了吊顶,四面墙同样用米黄色的麻布裹了起来,墙上的大木窗推开,明媚的春光扑洒进来,屋里亮堂极了。
    地上铺了黄白二色交织的地毯,隋玉脱鞋踩上去,先把垂落的毛毯搭回木架子上。
    货栈里摆了许多如梯子一般的木架,每一格都搭着毛毯和布料,木架后面摞着木箱,成匹成捆的毛毯和布料存放在木箱里。
    有人敲门,隋玉看过去,问:“是小花醒了?”
    “不是,是一群孩子来买桑叶,他们问隋良今年还收不收蚕茧。”李婶站门口往货栈里看,一排排颜色各异的布料和毛毯,她看得眼花,要不是兜里没钱,她真想进去挑拣一番。
    “你跟他们说,我们还收,蚕结茧了就能送过来。”隋玉说,“阿水应该还在屋里,你去找她,让她来收钱。”
    去年隋良收了上万个蚕茧,转手卖给锦绣织布坊,竟然赚了三百一十五钱,堪比一亩麦子的收成了。
    李婶走了,隋玉继续点货,毛布区看完了,她走进篾席搭成的小屋,这边存放的是药草。用麦秆编成的篾席轻薄却遮光,而且麦秆自带草木味,久久不散,可以阻隔药草味的扩散。
    隋玉弯腰检查木箱,确定没有耗子跑进来啃食木箱里的药草,她掀开帘子出去。
    靠东的木窗外挤着五张人脸,隋玉猛地看见吓了一跳。
    “吓到你了?对不住。”窗外的人道歉,额间长着美人痣的客商歉意地解释:“我们路过看见门窗都开着,又不见人,就在外边看一会儿。”
    “可以进来看,这是我的货栈,里面的货是我从关内关外的商队手里买的,你们也可以把你们的货卖给我,再从我手里买货。”隋玉讲解,“门口有干净的草鞋,你们寻个合适的尺码穿上。”
    鞋一脱,一股浓郁的脚臭味弥漫开。
    “我们、我们待会儿再过来,我去喊我们大当家。”几个客商不好意思,他们迅速穿上刚脱下的靴子,几个大步就没影了。
    “娘,小花饿哭了。”小崽赤着脚跑出来喊。
    “来了。”隋玉应一声,她快步往出走,“小崽,你过来,你来货栈里坐着。”
    “我先去穿鞋。”
    还没进门,隋玉就听到响亮的哭声,她快步跑进去,边跑边说:“来了来了,娘来了,不哭了。”
    小崽穿鞋跑了,隋玉关上门,下一瞬,屋里的啼哭声消失了。
    等隋玉把孩子喂饱,再给她洗完屁股换上干净的尿布抱出去,余氏商队的人都在货栈里看货。
    “还有个奶娃娃啊?这两个娃都是你家的?”看羊皮的客商搭话。
    “对,我就这两个娃,一儿一女。”隋玉笑笑,“怎么样?各位看得上我手里的货吗?”
    “玉掌柜太谦虚了,这些皮毛不比长安西市的皮毛差。”都是做生意的,大家对皮毛的好劣都了解,做不出指着良马为劣马的行径,想好好做生意,就不能摆出无赖的嘴脸。
    “这些羊皮是从乌孙国来的?”
    “对,乌孙国的羊体格大,羊毛长,产出的羊皮和羊毛要比我们本土的好一些,这些是我从胡商手里买的。”隋玉说,“五十张以上,一张羊皮一百二十钱,少于五十张,一张羊皮一百四十钱。”
    客商震惊地瞪大眼睛,他们从长安买羊皮最低也是二百三十钱一张,在敦煌竟然一百二十钱就能买一张?
    “我们买二百张,有吗?”余大当家问。
    隋玉点头,“再买二百张也有。狼皮也看看,也是产自乌孙国,一张一百八十钱。往后面走,后面靠墙还有葡萄酒,眼下只有三十余罐,你们要是能等,最迟七月,关外会运来一批葡萄酒。这边还有药草,产自大宛,本来有二百余箱的,进关的商队买走了大半,眼下只余二十多箱。这些红陶产自楼兰国,也就是鄯善国,旁边竖的木牌上面有价钱,你们看看。”
    “我们自己先看看。”余大当家说。
    “行。”隋玉抱着孩子走开,她远远地看着。
    小崽跑去跟城里过来的孩子们摘桑叶去了,有他盯着,阿水过来了。
    “小花睡了吗?”
    隋玉点头,“你要抱吗?”
    阿水连连点头,“我抱一会儿,小崽像个霸王,有他在的地方,旁人只能摸摸他妹妹的手指头。”
    隋玉笑了。
    西边有奴隶挑着棉花苗路过,路上溅起灰,隋玉走过去踩着木凳解开窗子上面悬挂的帛布帘子,帘子角塞进墙上裹的麻布缝里,这下不用担心灰吹进来了。
    太阳西斜时,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客商们把货栈里的货看了个遍,他们满足地走出货栈,邀隋玉明日得空来看他们带来的货。
    这一晚,隋玉独自一人照顾奶娃娃,没有赵西平分担,她有些疲累。
    次日天明,隋玉让二黑去官府一趟,河西边的大宅子可以继续动工了。
    主院的三间房太少了,眼下她想安排个仆妇睡在隔壁照顾都没法子,只能挑个不打呼噜的仆妇拿着铺盖卷睡在床边的地上守着。
    余氏商队来自巴蜀二郡,他们带来的货有颜色亮丽的蜀锦;黄而润的细布,这是巴蜀特有的细布,好麻织成的细布,柔软而轻薄,一尺长一尺宽的细布叠起来好比一张手帕;带有当地特色的铜器,铜器的形状和图案带有巴蜀古国的古朴,不同于长安铜器的精致和敦煌铜器的粗犷;鹿角制成的毡帽架和毛笔架;牛角制成的漆屏。
    最后,余大当家搬出五箱茶叶,说:“玉掌柜,你看我们用五箱茶叶能跟你换多少床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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