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锦望着姑娘,她觉得不对。
    她的姑娘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天生该被人捧在手心的。
    而不是像现在。
    绥锦低下头,掩住了眸底的情绪。
    殿内安静了片刻,是邰谙窈打破了沉默,她问:
    “明日又到请平安脉的时候了?”
    绥锦轻声应她。
    邰谙窈一点点拢起衣襟,她轻声道:“明日将旧药方拿给李太医,让李太医结合旧药方再给我开一副药。”
    绥锦哑声。
    姑娘最厌恶喝药,何时这么主要地要求太医添药方了?
    姑娘的旧药方,其实也多是安神作用,绥锦和姑娘都清楚这一点,但她们也清楚另外一点——长时间服药的人其实不适合有孕,这药方中的几种药材混在一起,便也起了一点避孕的作用。
    绥锦从不拒绝姑娘的要求:“奴婢会去办的。”
    楹窗旁的鹦鹉歪头看着殿内的二人,它张嘴像是要说点什么,又乖巧地温顺下来。
    梅香洒满整个宫廷时,也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宫人都穿上袄子,邰谙窈也不例外,她的鹤氅都加厚了些许,平白让她添了负担。
    邰谙窈越发不爱往宫外跑了,整日都待在暖房中。
    周嫔和姚美人偶尔也来蹭暖意。
    这日,周嫔和姚美人和往常一样来合颐宫,刚落座不久,周嫔正拿着香梨喂鹦鹉,故意逗弄。
    邰谙窈正瞧着姚美人磨玛瑙,她瞧着都觉得费劲,一点点地格外需要耐心,她有点不解:
    “你也不嫌烦。”
    姚美人转头和她说:“往日在家中时,母亲常用一堆不同颜色的豆子混在一起,叫我一个个挑拣出来,时间久了,性子也就磨了下来。”
    邰谙窈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姚美人是及笄后入宫的,也是去年才入宫,换句话说,姚美人其实比她还要小一岁。
    恰是年少最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她母亲居然舍得?
    邰谙窈隐约想起姚美人是庶女出身,又不觉得奇怪,世人讲究嫡庶有别,邰谙窈看得出姚美人是个心高气傲的,偏偏有些时候,庶出子女是不许去争的。
    邰谙窈收回了视线,也是这个时候,众人听见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抬起头,就见小松子匆忙跑进来:
    “主子,外面出事了!”
    周嫔松下黄梨,转头问:“怎么了?”
    小松子见主子没有阻拦,也不隐瞒,直接道:
    “是颖宝林和蒋御女闹了起来,不知道怎么的,这件事又牵扯到云贵嫔,颖宝林和蒋御女大打出手,云贵嫔受到了惊吓,皇后娘娘都过去了!”
    众人一脸愕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颖宝林和蒋御女被贬位后,惯来安静,怎么会忽然闹起来?
    而且,谁被吓到了?
    邰谙窈和秋鸣隐晦地对视了一眼,一触即离。
    第53章
    从小松子口中说出的几个人名,足够让邰谙窈三人拨冗前往。
    照顾姚美人,邰谙窈和周嫔都没有乘坐仪仗。
    厚重的鹤氅压得邰谙窈脚步有点慢,没人催促,直到一刻钟后,众人才到了颉芳苑。
    她们三人来得不早,等到的时候,殿内站了不少人,邰谙窈不着痕迹地扫了眼,除了病重的冯妃娘娘,其余人几乎都到了。
    邰谙窈想起她上次被颖宝林二人谋害,到的人数可不如现在。
    果然,在这宫中,所谓的恩宠还是不如皇嗣叫人在意。
    皇后娘娘脸上有怒意,她看向跪在地上的颖宝林和蒋御女:
    “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成何体统!”
    邰谙窈也看向二人,她这时才意识到,小松子或许没有夸张,颖宝林和蒋御女应当真的打了一架,两人衣裳凌乱,青丝都被扯得乱七八糟,狼狈不堪。
    和蒋御女不同,颖宝林气得双眸通红,仿佛恨不得杀了蒋御女一样,肉眼可见地难堪。
    她往日得宠,有过一段时间格外得意和辉煌,登高跌重,让她越看重曾经,也就没办法习惯现在,自觉脸面掉了一地。
    和她相比,蒋御女要安然自在得多,许是豁出去了,她也不在乎什么脸面,只一昧的哭,宣泄委屈,皇后娘娘问话后,也是她第一时间回应:
    “皇后娘娘给嫔妾做主啊!”
    话音一出,邰谙窈不由得摸了摸耳垂。
    看着二人的情况,颖宝林在二人的争执中可没得到什么好处。
    邰谙窈头一次觉得位低也是件好事,至少在没脸没皮时,不需要那么多负担。
    太医在内殿替云贵嫔诊脉,皇后娘娘朝内殿看了几眼,确认没闻见什么血腥味,她终于肯坐下来,颇有点头疼地扶额: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蒋御女抢先一步,根本不给颖宝林说话的机会,哭哭啼啼道:“娘娘,嫔妾命苦啊!”
    蒋御女是真觉得委屈和难受:
    “嫔妾再如何,也是皇上的妃嫔,这都要入十二月了,嫔妾的常乐轩还没见过炭火,嫔妾就是在家时,也没过过这种日子!”
    她掉着眼泪,手一伸出手,居然有皲裂,皇后娘娘皱眉,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蒋御女的一番话传出去,若是让人听见了,岂不是闹出笑话?
    堂堂皇室,后妃居然还要受冻挨冷?
    蒋御女故意露出手,见娘娘神情冷了下来,才往下哭着说:
    “嫔妾只当是中省殿克扣了嫔妾的份例,又实在是忍不住,才去了中省殿,这才知道是颖宝林调用了嫔妾的份例,嫔妾气不过,找颖宝林理论,后来才变成了这个样子,请娘娘明鉴,是颖宝林欺人在先啊!”
    皇后皱眉:“再是如何,你不该和颖宝林动手。”
    蒋御女觉得皇后说得轻松:
    “嫔妾都要活不下去了,还在乎什么脸面!”
    殿内倏然一静,苛待妃嫔闹到明面上,真是难堪。
    皇后的脸色也不好,后宫闹出这种事情,岂不是在说她治理不当?
    这宫中奴才是会踩高捧低,但做到这种程度上,说是没有人故意指使,当真没人相信。
    邰谙窈抬手,轻抵了抵唇,秋鸣也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臂。
    是周嫔听戏没听全,按捺不住地问:“那又关云贵嫔什么事?”
    蒋御女被问住,片刻都没能憋出一句话。
    颖宝林冷笑:
    “因为这件事和嫔妾根本没有关系!”
    众人听得一脑子糊涂。
    蒋御女才不肯让她逃脱了去,否则今日岂不是变成了她不敬上位,她咬牙道:“难道中省殿还会骗嫔妾不成?!”
    周嫔小声嘀咕:
    “他们都敢克扣你的分裂,怎么就不敢骗你了。”
    蒋御女被堵得哑口无声。
    邰谙窈轻扯了下周嫔衣袖,姚美人也有点无奈,被左右一拽,周嫔终于呐呐地噤声。
    颖宝林道:“嫔妾的份例中根本没有多余的炭火。”
    众人终于听懂了什么,蒋御女被扣了份例,但颖宝林说不是她做的,偏偏这件事扯到了云贵嫔,那么蒋御女的份例到了谁那里,就不言而喻了。
    这番话,蒋御女也听过,但她不信。
    宫中和她有过不可调解的矛盾的,也只有仪嫔和颖宝林两人。
    说难听点,她不是没怀疑过仪嫔,但仪嫔当真是干净,中省殿也没有提到过闻乐苑。
    当中省殿说这件事的主谋是颖宝林时,蒋御女半点没有犹豫地就相信了。
    至于颖宝林口中的云贵嫔,蒋御女和云贵嫔无仇无怨的,不是她自贬,云贵嫔便是故意刁难,也不会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这股劲不如对仪嫔和颖宝林使呢。
    毕竟这两人,一前一后都和云贵嫔有龃龉。
    皇后听她们说话都头疼,直接让人去叫了中省殿的刘公公来。
    邰谙窈见状,她朝外瞥了眼,有点纳闷,所有人都到了,但还是缺了一个人。
    她的想法才落下,外间就响起了唱礼声。
    时瑾初跨了进来,他眉眼情绪平淡,让人看不清他是恼还是怒,皇后娘娘起身,带着众人给他行礼。
    时瑾初也没叫起,直接上了台阶,坐到了位置上,才淡淡道:
    “云贵嫔怎么样?”
    皇后娘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提起云贵嫔,她叹息了一声:“太医还没有出来。”
    时瑾初抬手,让众人起来。
    邰谙窈也是其中一员,或许她在其中也颇显眼,毕竟将自己裹得和球一样的,在场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时瑾初直接对人招手,邰谙窈也愕然,她指了指自己。
    时瑾初平静地颔首。
    顶着众人或明或暗的视线,邰谙窈一点点挪到台阶上,她黛眉轻蹙,难得有点不安,觉得背后的这些视线过于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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