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琦……”
    “元琦……”
    夜里,寒风随铃荡起,奏成不成调的幽怨之声。景元琦抖了抖,翻了身,不料颈侧被硬物刺了一下,她顿时清醒了。她摸索着,发现原来是自己挂的玉鱼,安心了许多,随即又睡了过去。
    梦里,依稀黄昏时分。庭外清荷初绽,喜鹊衍巢,雾轻云薄。一只猫儿欢快自槛跃来,跳到她膝上,蹭蹭她外面罩的绿纱衣,然后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娘,乖娘会说话了!”
    景元琦本要抚摸她皮毛的手停住了。这时,一个男人跨进了她的房间,他轻摇手中的刀扇,逼近了她。
    “乖娘……想让母亲永远只陪你吗?”
    原来他不是逼近她,而是来接过那只猫。
    白猫睁着无辜纯真的水眸,紫幽幽的眼瞳未染半分尘埃。
    它娇声道,“想!”
    男子应了一声好,轻睨着她。她不明所以,不过下一瞬,她还来不及躲闪,一把闪着冷光的剑,就干脆利落地刺入了她的胸口。他瘆人的话语飘飘荡荡,又千般沉重,凝起团团湿重的寒气:
    “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
    景元琦醒来后,冷汗涔涔,不断打着颤。那个乐师实在怪异,即使收作男宠,也难免不会生事。她望着冷寂的地宫,闭上了眼。只要不与人接触,梦就永远不会实现。孤冷的榻,她已然习惯。
    七日后,景令瑰也是一身白衣,下了地宫。他记起不久后是生母的亡日,所以特地这样打扮,想跟着姐姐把一切摊开说清说透。
    景元琦问过思夜她生来多梦的事情,思夜只能帮她调香安神,也不知其缘由。她抚琴毕,思及此事,难免苦笑,那就一睡不起,做个百年大梦好了。
    “殿下,姑娘她还在歇息。”思夜见太子来了,上前行礼道。
    景令瑰叹气,“无妨。你先下去。”
    白日……也在昏睡么。
    他来到内室,一眼便看见榻上的女子。景令瑰走上前,女子捏紧被子,蜷缩起来,口中还不断在轻呓着什么。
    他俯下身,凑近听才听清她是在唤“好冷”。景令瑰摸了她额头,还好,只是出了冷汗。
    “阿姊?阿姊……元琦?”
    无奈地,他把她抱入怀里,就像小时候她哄着他一般,“很冷么?”
    这样也好。痴蒙愚昧,他有她作陪,也不孤单了。
    许久,景元琦咳嗽了几声,似乎已经清醒,“是阿归吧?”
    他低低应,“是我。”
    她沉默下来。他依旧温柔絮语,尽是留恋不舍,“我先去唤人。”
    “不要!”景元琦急忙道,她有气无力,“别动。”
    “好,我不动。”
    她在疯狂思考,难道,这大半年,一个人就有如此大的变化。半年,可以教拉着她衣裳的孩童变成拥抱着她的少年,可以教与她赌气的小太子变成令她作陪的储君,可以教……她被身后人抱了个满怀,她从小可是这样玩弄着他的呀……
    她,并不排斥。
    “阿姊可有了字?”
    身后人紧紧贴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并无。”
    “怎么可能没有,莫不是再骗我。”
    容亘告诉了他的字,说以后会帮她取字。可是,她等不到这一天了。
    景元琦沉吟,“我取好后,告诉你。”
    他有些窃喜,抱紧了她,想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肉之中,“好呀。”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她被勒得有些说不出来话。
    身后人并不安分,忽然在她额间落下一个极轻浅的吻。
    他们以额抵额,如同两朵雪白无暇的并枝莲。并枝莲上方,栖有一对比翼鸟。它们相依同饮喙,千岁共。他的笑,让她觉得像崖边残雪,固执得不肯融化,定要做晚冬最后的孤寒。她不懂,明明南国的江山都会是他的,他还要来和自己痴缠至此。
    景令瑰沉浸在她的气息里,有点酣醉。他语气却淡淡,但难掩忧郁和担忧,“我们都要好好地在一起,阿姊……”
    烟月朦胧,她模糊可见,儿时种下的花,已到了结果的年华。可为何那花,生于赤水黑土之乡,妖异奇艳,却不见果实缀于其上,待她走进,便立马被吞裹进去,动弹不得。原来,自己是养了一株食人肉的无果之花么?
    ——
    陈玉再见到神智清明的皇帝,已是阳春五月。
    “皇后呢,皇后!”景峥披头散发,酒气熏天,醉醺醺地喊她。
    几月前,景峥把皇后印章交给她,宣布她为皇后。但后宫诸人都清楚,无册封文书,无封后册礼,这不过是醉鬼的一句戏言。
    “陛下,妾在。”
    景峥望着她,招招手,“阿琦,过来。”
    陈玉乖顺地上前,坐在他身边。
    “阿琦长大了,不是为父的小女儿了,已经是我的皇后了。”
    他得意洋洋,脸上尽是兴奋的满足。
    陈玉极快瞥向四周,还好此时这里都是太子安排的人,应该不会泄露他的胡言乱语。
    她入宫前还纳闷,为何公主和太子要这样做。后来他宠幸了她,还要与她父女相称,陈玉才恍然大悟,恶心到几日都吃不下饭。
    这个昏君,为何还活着?
    他怅然,忽然提起她小时候的事情,“还记得吗,小时候,耶耶承诺给你种花,给了你一对玉镯,还送你宝镜,你的名字,也是独一份……”
    陈玉有些慌,她努力扮出点小女儿家情态,恭敬地应道,“耶耶,这是我的荣幸。”
    景峥浑浊的眼里有一道精光闪过,“耶耶也很开心,那小元琦爱耶耶么?”
    陈玉忍着胃中的不适,笑道,“我爱耶耶。”
    下一瞬,她就被捏紧了脖子。
    “你不是昌元。”皇帝咬牙切齿。景元琦绝不是这般顺从的女子。
    “对啊,我怎么忘了,我的阿琦,有一个忠心的好弟弟,忠心到肯帮她偷梁换柱欺骗君上。”
    他大梦初醒,一把把她高高举起,再狠狠摔到地上。
    剧痛自肺腑传遍她全身,更可怖的是皇帝的暴怒。身心都被他折磨的陈玉见他识破了身份,顾不得疼痛挣扎后退,“畜生,你马上就要死了!!”
    景峥玩味地看着她,如同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他并没有继续折磨她,只是冷笑,“我的确马上就会死,但不会这么放过你们。”
    “你长得比较像昌元,那就继续当我的皇后。”
    景峥留下这些话,破天荒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去了前殿。
    他要赶在自己这个皇帝彻底被架空前,搬一道圣旨,赐爱女与周家子成婚。周云、周霁、周季蘅、周季萌,哦,还有景道玟和那姐弟俩,这些人,都得随他一起下这昏惨的地狱……景道玟和周云,你们以为干的事,演的戏,能瞒过我?既然世人都选择欺骗他,他也没必要仁慈了……有本事到了碧落黄泉,再来与他对账恩仇!
    老天都在帮他。那一直与他阳奉阴违的周云,半月前也病逝了。好女儿,不愿意跟着父亲,那就与阿兄在一起吧。耶耶,会在地下欣赏这永不落幕的悲剧。
    皇帝在一阵大笑中走远了。陈玉不肯让宫女来扶,缓了许久,才从地上慢慢挣扎爬起来。
    她是卑贱之人,不假。作为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后宫女子,她根本不能明白为何还会有人愿意为他奔走,为他付出忠诚。黔首庶民也不愿在暴君手下苟延残喘。如今唯愿,这个皇帝能早日归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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