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番还真的不想让阿田上山,鬼知道她路过别人家时会不会搞出点什么事情,到时候全是麻烦。
    “那我去看看吧。”说着,石番站起身,扭头对程相儒道:“你先休息休息吧,我一会就回来。”
    冷萤缓步来到床边,眼中满是关切:“蓝胖子,你怎么样了?”
    周老板伸手去摸程相儒额头,又摸了摸自已额头:“好像退烧了。”
    程相儒故作轻松笑了笑:“没事了啊。”他说着话,从床上爬了起来,对石番道:“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吧。”
    石番摇头,似乎担心程相儒高烧刚退,身子还很虚。
    程相儒笑着指了指自已的腹部:“是它的意思。”
    石番愣了愣,随即勉强点头道:“那好吧。”
    众人快速下了楼,踏着潮湿的石板路一路向下,时跑时走,很快便来到了寨子进口。
    那辆平冲寨的面包车停在不远处的河滩,满头小辫子的阿田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好像在抠蚂蚁洞。
    听到有声音,阿田缓缓抬起头,然后不紧不慢丢掉手中的小木棍,叉着腰冲石番大声道:“你们千岩苗寨,你是不是现在说话算数的那个?”
    一般一个苗寨中,有族长的族长说的算,没族长的巫医说的算,千岩苗寨比较特殊,龙婆之前既是族长又是寨中巫医。
    现在龙婆刚走,新的族长还没选出来,石番勉强算是寨中的巫医。但要说他说的算吧,还真谈不上,寨子里的事基本还得需要几位资历最老的长辈们商量着去定。
    如果来的是古婆婆,石番肯定要去请那些长辈们,但现在来的是阿田,这就没法让长辈们出面了,并不对等,会被人看低一等。
    “有什么事你直接说!”石番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那行,你接好了!”阿田说着,从兜里掏出来一张长方形黄纸,她用两指夹住黄纸甩了甩,而后如丢飞镖般,竟是手腕一抖,让那张黄纸旋转着飞向石番。
    石番陡然一惊,本能地抬手去格挡。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闪到了石番前面,冷萤手中攥着枪头,猛地斜斜向上一刺,捅破旋转中的黄纸,将之留在了枪头上。
    应是担心黄纸被做手脚,冷萤不敢去碰,连着枪头一起递送到石番面前。
    那张黄纸上,有红色的手绘图案,全是程相儒看不懂的符号,看样子应是辰州符。
    辰州符与赶尸、放蛊,并称为“湘西三大古谜”。
    它不仅仅指符纸,而是泛指符、咒、诀。在外人看来,应是归属于巫术一类,但实际却与巫术完全不同。
    巫术源自巫傩文化的演变,原始气息很重,施法主要依靠祭祀、祈祷、鼓舞等手段。
    石番的请苗鼓属于巫术,程相儒为阿朵纵还魂烟也属于巫术。
    但辰州符就不一样了,它属于最古老的祝由术的传承,与道家符箓渊源深厚,发展至今,已经是画符、念咒、掐诀三体合一,缺一不可。
    因最初只有辰州弟子才能学习,每次施法时都要借助符箓施法,因此被外人传为辰州符,并沿袭至今。
    辰州符并不是单指符纸,而是泛指整套法术体系。
    同大多数古传神技一样,辰州符一代代传下来,具备资格学习并愿意学习的人越来越少,差点断了传承。
    后来不知怎么,辰州符逐渐在湘西辰州以外的地方也传开了,成了巫医“必修的一门功课”。身为巫医,谁要是不会画两道符,出门见到同行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没错,石番就属于不好意思跟同行打招呼的那一类巫医。
    阿田叉着腰昂起小下巴,一副嚣张得模样,却不显狠厉,只让人觉得她单纯可爱:“你明白什么意思了?”
    石番眨了眨眼睛,扭头看向程相儒。
    程相儒一愣:“问你呢,你看我干啥?”
    石番凝重点头,然后掏出手机,打开相册,开始翻找照片:“先把符纸放地上,给我点时间,你们也帮我一起比对一下。”
    人在江湖,总是要有些应急准备的。石番虽然不精通辰州符,但他已经将各种辰州符的照片都存在了手机里,关键时刻还是可以拿出来应急的。
    “是这张吗?”
    “有点像,应该是吧。”
    “不对不对,你看这里有个竖弯钩,你那个没有啊,还有,这边还有个大拇指呢,你那上面也没有啊。”
    “大拇指?噢噢,你说这个拱形啊,别说,还真挺像的。”
    “别吵了,别吵了,看看是不是这张?”
    “一看就不是啊,更不像了,赶紧往后翻……”
    阿田都看傻了:“你们在搞什么鬼?”
    程相儒三人齐齐抬头:“别吵,等会儿!”
    随后三人又都低头继续翻看照片比对,周老板笑呵呵道:“小姑娘,别着急啊,应该很快就好了。”
    阿田这才反应过来对面几人在干嘛,她气鼓鼓地撅起嘴,盘腿直接坐在了地上,歪着脑袋看一旁静静流淌的湖水,还真耐着性子等待了。
    过了好一会,忽然有欢呼声响起,石番挥了一下拳头,程相儒和冷萤击掌庆祝。
    “终于找到了!我看下是什么意思啊……战书符?”石番面露诧异,他抬头看向阿田:“你这是在下战书?”
    阿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没错!”
    战书符是少有的传书符,只要配合对应的咒和诀,就能自动飞到被挑战者的手里,传说最远可达百里。
    明明有这个效果,阿田却亲自跑过来送符,不知她是忘了咒或诀,还是故意想要过来耍威风。
    石番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那你直接说啊,搞这么麻烦干嘛。”
    阿田恼火道:“这不是正式一点嘛,你懂不懂规矩啊?”
    石番摆了摆手:“不谈这些了,你回去吧,我们不接受,我们寨子现在没人会辰州符。”
    阿田急道:“你不是会蛊术吗?咱俩可以斗蛊!”
    “没兴趣!没兴趣!”石番不想再谈,扭头就要往回走。
    阿田急得直跺脚,还想说什么,却听古婆婆的苍老声音远远从面包车处传来:“阿田,回来吧。咱们不急,不出两天,他们就会同意了。”
    第131章 暂不返程
    直到面包车走出老远,石番还站在原地,紧紧盯着面包车离去的方向,不敢放松丝毫警惕。
    古婆婆这一次亲自过来,但没有露面,估计只是担心阿田的安全。
    那么,这一次阿田跑来下战书符,是这个小丫头自已的主意,还是古婆婆的意思?
    确定对方确实没耍什么卑劣的手段,石番才转身往回去。他让程相儒等人先回他家休息,他则直接跑去找寨子里的长辈们,要共同讨论一下这件事。
    石番隐隐觉得,阿田这次来下战书符,恐怕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这其中一定隐藏着很多他所不知道的深意。
    千岩苗寨当前主要是三位老人共同担起族长的重任,遇到什么事时,他们三个再加上石番,共同商议决定。
    那三位老人都住在寨子的最深处,位于梯田的最上方,那里景色最好,可以看到片片梯田如画般五颜六色地装饰大地,也可以看到蜿蜒的河流如巨龙伏地而行,更可以看到山林繁茂似海、与湛蓝苍穹相望……
    换做以往,每次来到这边,石番都会减缓脚步,让尽收眼底的美景欢愉他的心情。
    但这一次他匆匆而行,满腹心事,总是觉得右眼皮在跳,甚是不安。
    远远的,石番看到水田里有一个苍老忙碌的熟悉身影,他小跑着过去,摇手打招呼:“连爷爷!”
    老人直起腰,回头看到田边的石番,满是皱纹的脸上挂满笑容:“阿番来了啊!等我一下啊!”
    暂时忙完手头上的活,连爷爷微微驼着背,来到石番面前。
    应是看到石番的脸色不太好看,连爷爷也收起了笑容:“阿番,发生什么事了?”
    石番当下忙将阿田来下战书符的事说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更多细节,却见连爷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连爷爷凝重道:“回去说!”
    当下两人一前一后,向着连爷爷的住处走去,经过两座吊脚楼时,连爷爷将尤婆婆和麻爷爷都唤了出来。
    石番此时已经能够确认,这件事远比他想的要复杂得多。
    好在三位老人都在,有他们一起商量着拿主意,总是让人踏实得多。
    与此同时,石番家中,程相儒坐在藤椅上,低垂着头看着自已交叉的手指发着呆,冷萤和周老板就站在他的面前。
    “龙婆是你亲外婆?那石番岂不就是你的弟弟?还有,你肚子里现在有只大蝴蝶?好消化吗?”冷萤觉得这件事很不可思议。她当时偷偷看到了石番和程相儒在龙婆坟前的一些举动,但却没听到两人说话。
    所以在最初看到程相儒高烧不退的时候,她一度怀疑是石番给程相儒下了蛊,她甚至暗暗有了决定,只要程相儒有了事,她一定要让石番偿命。
    但她是真没想到,两人说的事,会是这么的匪夷所思。
    周老板也感到很惊讶,他感觉一切好似都是巧合,但又环环相扣好似安排好的。如果真是有谁刻意安排了这一切,那应该是命运吧?
    “那咱们暂时还不能回去了啊。”周老板抬手缓缓捋着山羊胡,若有所思:“既然咱们挖掘出来了你和千岩苗寨的渊源,或许可以以此着手……诶?对了!你们有没有聊到关于金剑的事?”
    程相儒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对此进行隐瞒:“聊到了,而且石番说,我爸两年前来这边,就是为了藏在湘西的那柄金剑,还说是为了印证一件事。也就是说,我爸他不仅仅是在守护我们祖上传下来的那柄金剑,还在寻找其它金剑。”
    说到这里,他看向冷萤,语气诚恳地道:“冷萤,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石番和我说了,两年前我爸是自已来的,不仅你不在,其他人也都没跟来。”
    冷萤愣了愣,尴尬摆手道:“没事没事,咱们不要纠结这些……”
    周老板这时忽然道:“就算是这样,那你和黄谨他们当时在哪,在做什么?为什么没一起跟过来呢?”
    冷萤沉默了,没有回答,不知她到底在隐瞒着什么。也或者,她忘记了当时的情况?
    程相儒岔开话题道:“周叔,冷萤,我是这么觉得的。不管我有没有得到我外婆的本命蛊传承,现在咱们也不能走。首先是千岩苗寨目前有麻烦,咱们得留下来帮忙;其次是还有很多线索,应该值得挖掘;最后是,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去找一找藏在湘西的那柄金剑。我现在特别想知道,那柄金剑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会让一个男人连家人都能随意抛弃!”
    他们三人在探讨去留以及后续安排的时候,在千岩苗寨深处的一栋吊脚楼内,石番与三位长辈坐在一起,也在激烈讨论着。
    据麻爷爷说,下战书符和斗法这条规矩,是祖上传下来的,已经存在了百年以上。
    以前的巫医都要收徒,并且基本收的都是本族内的后人。
    经过十数年的学习,基本上徒弟们都能独当一面了,而当师父觉得没什么可再教的时候,便会为徒弟们举行出师仪式。
    出师仪式很隆重,意味着一个苗寨的巫医新老交接,需要将消息传出去。
    而在这种时候,其它寨子的巫医会传来战书符,并在出师仪式当天派传人去“砸场子”。
    只有在出师仪式上完成其它苗寨巫医传人的挑战,才算是获得远近认可,才能真正接任本族巫医。
    现在这种规矩已经很少出现了,因为交通的便利,使得苗寨与外界不再隔绝,年轻人更相信城里的医院,对巫医的依赖越来越低,并且年轻人都愿意往外跑,没人愿意一辈子留在寨子里,这就导致巫医的传承也面临极大的危机。
    自家传承都顾不上了,谁还有空管别人家的事?
    但按照出师仪式的规矩,没人挑战就算了,如果有人挑战却不接的话,就相当于出师仪式不完整,新任巫医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认可,也没经历过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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