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后拎进来的纸袋放到桌板上,“吃吧。”
    “什么?”简若沉扒拉开纸袋往里面看。
    最上面是一碗酱汁花菜,熟悉的酱料味散开。
    简若沉一愣,“这是面店那个老板做的酱?”
    “嗯。”关应钧拿出那碗素的,又把散发着奶茶香气的小杯子端出来,“豆花里加了白糖,所以奶茶没再加糖了。”
    简若沉咽了咽口水。
    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奶茶豆腐还是因为关应钧。
    他垂头,看着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开杯子的塑料盖,接过勺子吃了口。
    没加糖是对的,好甜。
    热热的糖水蕴意着热气上升,最终慢慢蒸腾成水汽。
    简若沉垂着头,心脏跳得厉害。关应钧的喜欢很细,像一杯水,看着无色无味,平平淡淡。实际上凑到边上一尝,是滚烫的糖水,甜的。
    又热又烫,只有尝的人才知道。
    一顿饭吃完。
    简若沉才后知后觉,“你尝过吗?”
    关应钧道:“没有。”
    简若沉看了眼底都被倒干净的杯子,“下次再一起去吃一次?”
    关应钧别过头,目光沉沉看过去。这个狡黠的,对谁都不错,实际没把任何人放在心里的简若沉,似乎有点变了。
    他抬手捉住简若沉的后颈,轻轻往身前拢了一下,然后倾身吻过去,吮了一下就退开,把报纸摊开放在腿上,垂眸道:“现在我尝过了,不要套我带你去。这个不能多吃。”
    简若沉碰了一下唇角。
    其实关应钧亲人的时候很规矩,仅有的两次,第一次碰一下就退开了,第二次跟碰一下就退也没区别。
    但还是叫人头脑一片空白。
    他垂头把桌板上的空碗收拾到纸袋里,余光扫过关应钧,发现这人也不是表面上那样游刃有余,手指捏着报纸,眼睛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根本没读。
    关应钧心里憋着一口气,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一个也读不进去。他自控力还算不错,人生前二十六年也没感受过什么叫做欲望。
    自从碰到了简若沉,引以为傲的原则和自律好像都要往后退一步。
    关应钧转头看向病床,简若沉在收拢装着空碗的纸袋,日光映着他略微有些苍白的侧脸,把过分艳丽,极具攻击性的美照出一种清冷的神性。
    简若沉浑身上下都是白的,正因为白,所以红起来的时候很显眼。
    叫人不敢轻易冒犯他,但又压不住劣根性,想要亵渎。
    简若沉被他盯得受不了,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江含煜的事情怎么样了?”
    关应钧道:“他说你就是为了报复人才追究诽谤,所以想给你点钱,跟你道个歉,和你私了。”
    “哈。”简若沉短促地笑了一下。
    关应钧:“我估计你不差那点,再说……”
    “再说我们拘留他,本身也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方便icac查案。”简若沉靠在病床上坐着,“刘奇商那边查出什么了吗?”
    刘奇商的工作能力其实不低,否则也不会被选进联合会里。
    他进联合会之前,五年查掉三个高官,十多个违法企业,扫了八次九龙城寨,清查了不少黑店,可谓是icac的一把好枪。
    进了联合会之后却屡屡碰壁,只能说罪犯也有高下之分,会吸取入狱前辈的教训,一年比一年难搞。
    关应钧轻叹了一口气,“江家之前丢过账本,江鸣山入狱时又被彻底清查过一次,江含煜只要不傻,就不会把关键的资料藏在已经被警察的地方,难查。”
    这次查不出,以后会更难查。
    江含煜虽然不聪明,但是做事情比较谨慎,说白了有点胆小,没什么魄力,又怕又想要。
    简若沉也跟着叹了口气。
    关应钧起身,拧了热毛巾递给简若沉擦脸,看着他胡乱抹脸的样子,“秦嘉阳杀人的案子破得快,江含煜的诽谤没造成太大影响,拘留不了多长时间,估计也就五六天。”
    “希望刘奇商能在这几天查到江含煜其他违法证据。”简若沉把脸埋在毛巾里,瓮声瓮气道,“否则我们就只能在六天之后把江含煜放走。”
    “廉政公署的刘sir要是不争气,第一个骂他的绝对是林雅芝。”关应钧说着,接过擦完的毛巾拿在手里,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一下。
    他道:“刘奇商为了在林女士面前挣点面子,肯定会在这六天没日没夜地干。”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关应钧把毛巾放到盆里,先去开门。
    门一开,就见陆景琛坐在轮椅上,被陆家的家庭护工推着,一张脸青白交加。
    关应钧堵在门口,“有什么事?”
    陆景琛道:“我要见简先生。”
    他看了一眼关应钧的样子,视线在他挽起的袖子和滴水的指尖一停,心里升起一丝古怪。
    传闻中,西九龙重案组a组的高级督察最不近人情,天生就是一个心里只有公事的机器,和手下的关系不怎么样。
    怎么会在简若沉的病房,还一副在照顾人的样子?
    陆景琛没细想,满脑子都是已经被押送法院的小儿子。
    他近乎低声下气地道:“关sir,简先生见不见我,还是简先生说了算吧?”
    简若沉在里面听到这句,“进来。”
    关应钧让开位置,让护工把陆景琛推进去。
    这间病房朝南,光线很好。将陆景琛外强中干,强撑体面的脸照透了。
    上次见,这个年逾半百的老人还精神抖擞,这次竟然有了些老态龙钟的意味。
    简若沉道:“要是来问陆堑的事,我只能告诉您法律不容挑战。”
    陆景琛的面皮抖了抖,眼睛里透出一丝阴毒,又一掀眼皮遮住了,颤巍巍道:“陆堑犯的错会有人替他承担,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死去。”
    原本风光无限,风头无两的陆老爷子低头求人,“简先生,我们不谈公事,也可以谈谈生意。九龙城寨那块地如今在陆家手里,政府一直都想买回去,但我们没放手。简先生要是能救下陆堑,我老头子做主,把地皮送给简先生。”
    “谁有这块地仕途就会更加顺利。”
    简若沉笑笑,“留给陆荣吧,我就祝他走得高高的。”
    摔得惨惨的。
    后半句没说,但在场都是人精,不至于连阴阳怪气都听不出。
    陆景琛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又被气晕过去。他靠在轮椅上,胸脯起伏,喘息声又粗又重,护工赶紧拿出随身的氧气给他吸了两口,这才缓过神。
    他挥开护工的手,终于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和善,脸色怨毒阴森,“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简先生,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求你救救陆堑,您要是做不到,我只好想别的法子。”
    陆景琛语调又急又快,“你以为真能以一己之力改变港英对死刑的把控吗?死了港商,现在又威胁到高官的生命,这个泯灭人权的刑罚还能维持多久?”
    简若沉歪了下脑袋,“还能维持多久?”
    陆景琛恨不得举起手里的拐杖打上病床上的人,但关应钧就在他背后站着。
    打了,西九龙总区警署更有理由诟病陆家。
    他只能生生压下这股气,任由脑袋被冲得发昏。
    陆景琛不说话,简若沉便自问自答,“你这么说,那死刑多半只能维持到年底,可就算港英1994年初就彻底废除死刑,陆堑也撑不到那时候。”
    关应钧勾了下唇角。
    心神挂在简若沉身上,他实在喜欢这副有气当场出,半点不给犯罪分子留情面的聪明样。
    从江鸣山到陆堑,再到江含煜和陆景琛。
    从没看见过简若沉给这些人一丁点儿面子。身上有股很热很正的冲劲,能带得感受到这股冲劲的人也热血沸腾。
    关应钧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简若沉接了,对着陆景琛喝了一口,然后端茶送客,“陆先生慢走,我们就看一看,是陆堑先被执行死刑,还是死刑被彻底废除。”
    这一次,法院的压力那么大,政客的压力那么大,陆堑已然是一枚被政客舍弃的棋子。
    陆景琛但凡有一点手段,一点向港英政府走后门的能力,也不会求到他这里来。
    简若沉笑眯眯的,狐狸眼弯着,好整以暇地看到护工惊声叫起来,“陆先生!您怎么了?快!医生!”
    关应钧敞开大门,看到轮椅一路滑出去,载着被气晕过去的陆景琛跑远了。
    他走到简若沉床边,给功臣削了个苹果,刀尖一下下落在果皮上,苹果沙沙作响。
    关应钧久违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作踏实。
    原来坐在病床边给心上人削苹果,也能感到满足。
    他把苹果削成片状,盛在碗里递出去,自己把长条状的果核啃了,随后才轻轻笑了声,道:“有本事。”
    简若沉叼着苹果轻哼,“当然了。”
    学犯罪心理学,学微表情心理学。能精准地让人开心,也能精准的叫罪犯破防。
    简若沉在医院里住了一天多,第二天挂完水就回去休息和上学。
    日子平稳过了五天。
    简若沉被李老师抓着补了补行为心理学的知识。
    第四天开始,他没课的时候,就恢复了去重案组打卡的行程。
    但刘奇商那边一直杳无声息,好似一点进展都没有。
    正当西九龙重案组的警员们觉得找罪证这件事儿没戏的时候,刘奇商抱着一束花,提了一兜包着红纸的小橘子,敲开了重案组的门。
    林雅芝正好在休息区喝咖啡,一见刘奇商就冷哼,“还敢来?”
    刘奇商把花递给她,笑道:“怎么不敢,我来谢谢你们西九龙小财神。怎么样,他病好了没?”
    林雅芝闻了一下玫瑰,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我警告你,线人不要盯着我们家的顾问。”
    刘奇商穿得西装革履,平常看着很精英范儿,但在林雅芝面前像个毛头小子。
    他乐道:“哎,这事儿线人也好奇他,我又管不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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