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绛没有跟着进庆和殿,不知道成帝那道口谕,心底不由忐忑。
    虽说自家殿下面圣之后并不像受到什么斥责的样子,但是这一副接着掺和到这件事的态度还是让人深感不安。
    现下见人似乎终于有了改主意的趋势,紫绛忙不迭地确认,“殿下,咱们既然不去七皇子府上,那就先回宫?”
    卢皎月思索了一下,摇头,“不,不回去。去枕中斋。”
    紫绛一愣。
    枕中斋?
    那不是十殿下的画斋吗?
    郡主去那干什么?
    枕中斋。
    一幅花开妍丽的牡丹图前,站了一位相貌昳丽的青年。
    青年姿态随意地负手一立,便是修竹之姿、萧萧肃肃,凛然的姿态让那昳丽的相貌都带上几分不染俗物的脱尘之感,在这人间富贵的牡丹图的反衬这更显气度超然。
    不过这会儿匆匆忙忙跑上来的小童却对这可堪如画的场景没什么感触,开口就打破静谧,“殿下,有客人来了。”
    梁攸尚:“……”
    他是刚才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才端起来,没想到过来的是自己人,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这么想着,梁攸尚挺直的脊背霎时塌下去,什么傲然修竹、松下之风的气度全没了,然懒懒散散地往椅子上一坐,长腿一抬,簇新的云纹靴子就搭在前头桌上。袖子随着他的动作往手肘上落了一截,露出了手心里几枚雕得精致的金叶子。
    梁攸尚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金叶子,另一只手则是顺势捞了茶盏,吹了两下上头的热气,小心试探地呷了半口,这才慢悠悠地问,“说罢,哪位客人?”
    小童:“高平郡主。”
    “噗!咳咳咳!!!……嗷——砰!”
    那半口水结结实实呛在嗓子眼里,梁攸尚手一哆嗦,紧接着又被热茶泼了一身,然而惨叫刚发出一半,因为腿架在桌子上又挣扎起身的动作、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下。
    梁攸尚:“……”
    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地,只觉得那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的疼,让他嚎都嚎不出来了。
    话虽如此,他原地缓了一会儿,还是挣扎着起身,对那小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我过去?”
    他多大脸啊?敢让这位等着。
    对方当年可是让皇帝把一部尚书赶出来专门接见。
    小童却没有动弹,看着梁攸尚,面带犹豫,“殿下,您不换身衣服吗?”
    梁攸尚没好气:“换什么换?哪有时间换?!你也是的,这么大的事,就不能早点告诉我?你要是一进来就直接说……”
    梁攸尚絮絮叨叨地数落,目光却顺着小童的犹疑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裆上。
    梁攸尚:“……”
    “…………嘶!”
    他说怎么烫得这么疼啊!!!
    被茶水打湿的地方实在太不雅观,虽说心里十万火急,但梁攸尚到底还是换了衣服才姗姗来迟地到了画斋的客堂。
    他走路姿势稍显别扭地上前,“对不住,遇到一些杂事,让郡主久等了。”
    “殿下客气了。”卢皎月答了一句,又往旁边示意,“殿下坐。”
    梁攸尚:“……”
    想想自己这会儿前后都疼的屁股,他默然良久,终是开口:“我还是站着吧。”
    卢皎月有点儿奇怪,但也没深究,开门见山道:“今日早朝上的事,想必十殿下也知道了。”
    梁攸尚一愣,面露困惑:“什么事?”
    卢皎月抬眼看他。
    梁攸尚:“……”
    他在原地僵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道:“郡主是说太子的事?”
    他这么说着,扶着几案,尽量不着力地让自己屁股着力地坐在了卢皎月对面。
    枕中斋的布置都很风雅,这间客堂更是仿照先代布置,里面设得并非高桌高椅,而是矮几和跪榻。本来一站一坐没什么,但这么一来,看着对面高平郡主直身正坐跪在他的对面,梁攸尚觉得自己要折寿。
    等梁攸尚小心谨慎地避开伤处坐了,这才松了半口气。
    至于说另外半口……
    他默然良久,还是给自己找补:“早朝之后,有官员来枕中斋拿画,我听他们提起一点。”
    看着对面人轻轻颔首,也不知道信没信,梁攸尚的心又提了半边。
    他觉得自己这“醉心书画、不理政事”的形象很稳固啊?连成帝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对方到底从哪看出来的?
    卢皎月:“我这次是为了此事过来的。”
    梁攸尚:?
    这里头有他什么事啊?
    他不由开口:“郡主的意思是?”
    卢皎月:“东宫长史呈送御前的、太子私通刘安饶的信件,用的纸是枕中斋的纸。青檀纸带异香、桃花纸晕粉泽、还有笺上的云纹……十殿下送来芙蕖宫的纸很有巧思,我都很喜欢。”
    梁攸尚:“……”
    什么叫弄巧成拙?这就叫弄巧成拙!
    卢皎月又笑了笑:“这些东西,我猜殿下没有给东宫送?”
    皇子府邸之间的赠礼,单单送纸就太廉价了,梁攸尚为了立自己的醉心书画人设,送的应该都是名家字帖画作。
    梁攸尚:“……”
    他压下那微变的脸色,扬声强笑道:“确实如此。那贼人想要陷害太子,却不想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真是的天道昭彰、报应不爽。”
    他顿了下,对外扬声:“丹童、丹童,快来!把斋里的账簿拿……”
    卢皎月抬了抬手,拦住他的动作,摇头道:“不必。”
    那个被唤作丹童的小童子却已经进来了,见此情形,不由请示,“殿下?”
    梁攸尚摆手,“听郡主的,你先下去吧。”
    虽说如此,等人走后,他却同样疑惑,“郡主做什么拦着我?这事实在令人痛恶。我倒要看看,有谁竟敢用我斋里的纸,行如此龌龊之事!!”
    他说着说着,声调不自觉拔高,语气激动起来。
    这激愤情绪倒是真心实意了。
    卢皎月:“是要看账簿,但不是这份账簿。”
    梁攸尚那义愤填膺的表情僵在了脸上,“郡主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这份账簿那份账簿的?哈哈。”
    话末还干笑了两声,像是想缓解气氛,不过似乎没什么效果。
    卢皎月倒是不介意,她对着对面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太子私通刘安饶的信件,用的是枕中斋的纸。”你说这里面谁的嫌疑最大?
    “拿账簿”和“被拿下”,选一个吧。
    梁攸尚:“……”
    他只想给眼前的姑奶奶磕一个!
    第136章 错认20
    早朝上之事, 事关太子,高平郡主定不会袖手旁观。
    梁涣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回府略微整理了一下, 立刻就带着刘安饶一案的证物去了芙蕖宫。
    理所当然地扑了个空。
    芙蕖宫的人对梁涣也不陌生, 见到是他后便先将人迎了进来。
    金六解释:“先前东宫来人,郡主听了消息就去庆和殿求见陛下了, 这会儿还没回来。”
    梁涣应了一声,又问:“郡主什么时候去的?”
    金六报了个时辰, 梁涣愣了下。
    那会儿早朝才刚散,太子应当还没回东宫,东宫的人多半也是捕风捉影听到些消息,匆匆赶过来慌乱求助。那种情形下,说些什么不难想象。情况未明, 还是谋反这等大事, 阿姊却愿意为东宫奔走。
    梁涣抿了抿唇, 压下神色里的那点僵硬。
    倒是金六,说完时辰后却忍不住喃喃,“按说这个时辰了, 郡主也该回来了。莫不是去了东宫?”
    梁涣闻言,眉头不由拧起, “东宫?”
    太子御下一向宽仁有余、威严不足, 这会儿的东宫还不知道是怎么个鸡飞狗跳呢,实在不适合过去。
    梁涣料想的不错,这会东宫确实乱成一团。
    太子自己还没从早朝上的事里缓过劲儿来,回宫又要安抚满宫上下的情绪。
    东宫班底齐聚一堂, 整个宫殿却像是早市一般闹哄哄的。
    有人喝骂:“姚南静竖子小人!殿下对他如此厚遇,他却反过来诬陷殿下, 如此吃里扒外的小人,果真是猪狗不如!”
    “狼心狗肺之徒,触柱真是便宜他了,合该千刀万剐!”
    “那小儿若还活着,某一定替殿下杀之而后快!”
    “……”
    “…………”
    骂的人嗓音激昂高亢,硬生生地把几个想要讨论解决之法的僚佐的声音压过去了。
    太子一开始还有心安抚,但几次开口都被把声音盖了过去,也失了宽慰的心态,索性坐在上首,任由这些人吵嚷去了。在一阵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群情鼎沸之后,终于有人注意到敛眉不语、久久未发一言的太子。一个两个渐渐止了声,这间议事的偏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些个脸红脖子粗的没了动静,一直安静端坐的人才有机会发言。
    一个面容老成的文士上前,“禀太子,臣以为,如今之计是先查清楚那姚南静平素常去何处、与何人有所交际、又与什么人最亲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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