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点点头,“好。”
    谢定安拍拍周宁的肩膀,说道:“就快要开船了,让他上去吧。”
    双胞胎几乎是立即转身抱住了谢景行,脸上露出要哭不哭的神情,哥哥才回来几天就又要离开了,而且还不是像上次去参加乡试那样二十来天就回来,这次去京城,他们都知道可比明州府远好多好多。
    他们得明年才能见到哥哥了。
    谢景行蹲下身,挨着抱了双胞胎一下,柔声道:“哥哥离开了,你们在家里记得保护好自己,也要记得帮着阿爹和阿父,知道了吗?”
    谢若瘪着嘴没有说话,谢景君倒是点点头,应了声:“好。”话里虽带着哭腔,但坚强地没有落泪。
    周宁和谢定安一手拉住一个,将他们俩拖离了谢景行身旁,谢景行站起身从谢定安背上接过行李,又看了看自己的家人,狠了狠心,转身大步上了船。
    他是最后上来的,甲板上的船夫一见他踏上甲板,便吆喝了一声,木板被很快拉上来,船顺着水流往前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
    谢若看着哥哥眨眼间就离他们远了,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在了周宁腰间,大哭声被闷在周宁的衣服里听着更让人不好受。
    谢景君也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用手背一下一下地擦,可才擦干净,眼泪大颗大颗地又落了下来,很快两双小手就湿漉漉的。
    谢景行听着远去的哭声心中酸楚,这一定是最后一次离别了,等他考上进士,一定要将家人接在身边,说他优柔寡断也好,说他不成熟也罢,他这辈子是离不开家人的。
    长威府隶属于荆湖省,乃是荆湖省的省会城市,通州府外的那条大河可以直通到长威府三十里不到的一处小码头。
    再之后就不能走水路了,只能通过陆路,途经梁原省、幽河省,再之后就是京城。
    若是走得快,半月之后就能到达京城,当然这说的是搭商队的顺风车,若是骑马日夜不休奔驰,几日就能到。
    顺着人流走下船,在码头上随意找了一个看着面善的车夫,由他帮忙将行李放在牛车上,牛便溜达着进了长威府。
    大家都说荆湖省比安平省更繁华,只是刚进入长威府,谢景行就觉得此言不虚。
    同是省会,明州府虽然繁华,可在建筑上和路边也能看出到底还是有些破旧和贫穷的地方,可长威府却不同,连街上的所有行人身上所穿、腰间所配,甚至面上的神情,都看得出来他们的日子过得不差。
    不过谢景行并没将心思多花在观察长威府上,由车夫带着他到了一处客栈门口,他人生地不熟,一路上听着车夫同他闲磕牙,顺便便打听了哪里的住宿安全又方便。
    车夫也是个热情的,直接说要将他送来这里,客栈很是干净整洁,店小二一看他进门便招呼了上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谢景行道:“先开一间房,明日离开。”
    现在已到了午后,他一会儿还得出去寻一个商队,他一人上路也不是不行,只是跟着商队到底放心些。
    还不知道顺不顺利,若是寻不到要去京城的商队,他可能还得多逗留一天。
    店小二立即将他带到掌柜面前,“掌柜的,这位客官要住店,您看看还剩什么房间?”
    掌柜抬眼看了一眼谢景行,问道:“客官是要住天字号房还是地字号房?”店里自然也是有通铺的,只是他看谢景行的打扮,分明是一副读书人模样,应是不会同那些走马贩夫一起睡大通铺,便没提。
    谢景行对衣食住行并不严苛,而且孤身一人在外还是不要露财比较好,“一间地字号房即可。”
    掌柜的翻了翻手里的册子,对店小二吩咐道:“二楼最靠里还剩一间地字号房,带着客人上去吧。”
    谢景行拱手一礼,“多谢掌柜。”然后才跟着店小二上了楼。
    楼上通道比较狭窄,也昏暗,就算日光从尽头窗户照射进来,可也只能看得见窗下的一段距离,不过谢景行并没夜盲症,倒也能看得清。
    一直到了道路尽头,进了房间将东西放下,他转头四处看看,发现这间地字号房中只有一张只睡得下他一人的床,还有一张四方桌,边上四张长凳,除此以外就只剩下靠里侧的一个大浴桶了,连屏风都没有。
    不过出门在外,许多时候只能将就,谢景行将行李放在床上,不等店小二送水来,便出了门。
    门上挂着有锁,他将门锁上后,下去了大堂,他并没有直接出客栈寻商队,而是先到了掌柜面前,“掌柜的,叨扰了,不知你可了解这附近有没有要赶往京城的商队?”
    掌柜的放下算盘,抬眼看他,眼里闪过惊讶,连态度也瞬间不再那么散漫,而是恭敬了不少,现在要去京城的,再怎么也是一位举人老爷,他刚才还没看出来,只当是一位赶路的普通读书人。
    这位举人老爷倒是好性子,“你要随商队一同进京?怎么不直接去找天下商行商队?再过一月商队就会出发去京城,次次都会顺路带着进京赶考的举子,何故麻烦?”
    谢景行当然知道,可他若是要随天下商行商队进京,就没必要此时从通州府出发了,他笑笑也并不多做解释,只说道:“我想早些上京。”
    掌柜的也不追根究底,他想了想,说道:“你出门往大街去,往正西边走,经过两条长街就能看到一片集市,那集市上有路经此地的商队淘卖货物,你可以去问问?”
    没想到真得到了消息,谢景行拱手道谢,出门后便顺着掌柜所指的地方赶过去了。
    听掌柜的说着觉得不远,可没想到则长威府与明州府和通州府都不一样,每一条长街与长街之间又夹杂着数不清的小巷子,谢景行一直沿着正西方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地方。
    眼看着都已经远远能望见长威府周围一圈的高大城墙了,要是早知道这般远,他就租辆车来了,虽然不累,可是也太耽搁时间。
    也难怪掌柜的并没有多说集市如何,谢景行到了地方根本没怀疑会不会找错了地方,这里处处都是叫卖生意的,买卖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谢景行几乎都以为自己到了现代的贸易市场了,自从穿越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多的做买卖的人集合在同一处地方,也难怪叫集市。
    当然,虽然人多,可中间也留了让行人走过的位置,叫卖的人群两两相对,中间一条可供三人并排而行的小道,他们这些做生意的倒是很是随意,直接扯了一大块灰布铺在地上,上面全是各种货物。
    谢景行并不是来淘货的,路过各种粮食、药材、皮货甚至是海里来的珊瑚和贝壳等时也都目不斜视,这么大的一处集市应该有负责管理的人员,可以去打探一番,边上这些为了做生意说得唾沫横飞的交易双方,应该都腾不出功夫搭理他。
    谢景行一时有些打不住方向,站在路中四处看了看,直到他看向西北方向那里有一座三层高的房子,在一楼的大门处左侧挂着一块被刷成白色的长木板,上面印着“长威集市管理处”几个大字。
    谢景行眼前一亮,径直往那边走了过去,眼看着就到了小楼大门前,正要进去里面,谢景行却忽然被右边忽然冲过来的一个小孩子撞上,他没有防备,登时踉跄了两步。
    那小孩也没得到好,他一边侧头往后看一边跑,没看到谢景行,一撞上就跌了个倒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止如此,追着他的几个方脸大汉也立马上去按住了他。
    其中为首的那名壮汉还将袖子上捋了捋,凶恶地道:“小崽子,偷谁的东西不好,偷到了我曾大虎身上,我今天非让你涨涨教训不可,以后将你那双眼睛放亮点,别再惹到不该惹的人。”
    地上被按住的孩子看着约有十岁的模样,长得倒是不矮,到了谢景行腰部以上,可却瘦得像根竹竿,被汉子一手抓住肩膀,没费力就提上了半空。
    身上衣衫破旧,有的地方都破成了条,露出来的皮肤和他的手、脸、脖子一样黑得看不出原来的肤色,挂在半空中飘飘荡荡,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断一样。
    是个小乞丐。
    他的眼睛深处满是恐惧,可却像是不服输一样,双眼直瞪瞪地盯着面前就要将碗口大的拳头招呼到他身上的大汉。
    谢景行才刚稳住脚步就见到这一幕,他立马大跨步过去,伸手扣住了那大汉的手腕,他是天乾,力气非平常人能及,尽管他是读书人,而那名汉子看着就膘肥体壮的,可仍是拦住了他的拳势。
    曾大虎一愣,眉眼凶恶地看向谢景行,“小子别多管闲事,惹到大爷我,到时候连你也揍。”
    谢景行用力压着他的手,将他的手臂按了下去,又将那孩子从他掌下拉到了自己身后,笑道:“不知他偷了这位壮士什么东西?需要闹出这般大的阵仗。”
    曾大虎还没回答,躲在他身后的孩子先嘶哑着声音说:“我没有偷他东西,那块馒头是没吃完扔在地上不要的,我捡起来时他就在旁边,也并没有阻拦,可等我吃了之后他却说我偷了他的东西。”
    有不少人已经过来围成了一圈,看着那孩子固执地看着曾大虎的双眼,一双眼睛里一点心虚的影子也找不着,反倒是曾大虎脸上闪过了恼羞成怒。
    所有人顿时都明白了,这孩子说的才是真的,纷纷将谴责的眼神看向了曾大虎。
    曾大虎也不装了,愤恨道:“就算我扔在地上了,那也是我的,我让你捡了吗?”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真晦气,谈好的买卖说不要就不要了,现在还被一个偷儿偷了东西,反倒成了我的问题了。”
    谢景行眼神冷下来,这是日子过得不顺要发泄在一个孩子身上了,“那是地上的东西,你怎么证明那馒头是你的,你叫一声,看它答应吗?”
    所有听清的人都是一愣,边上围观的人群静默片刻后,忽然哄笑出声。
    有一位看着痞里痞气的二十来岁汉子一手拿着半截甘蔗往嘴里塞,边拍着大腿笑,边说道:“对啊,你叫一声,要是它应了,那才说明是你的,要是没应,谁知道是哪位顺手扔的。说起来,我今日上午就有半个馒头没吃完扔掉了,说不定还是我扔的那块儿呢。”
    他随意地往地上吐出嘴里的甘蔗渣,一下没吐干净,他还“呸、呸”两声,等嘴里没异物感后,又说道:“那上面也没写上名字,可不是被谁捡到就是谁的。”
    他吐出的甘蔗渣顺着地上滚,一直到了谢景行脚边,谢景行眼角憋见了,往后退了退。
    那汉子看他动作撇了撇嘴,真是读书人,穷讲究。不过看在他敢出手帮了那孩子的份上就不说他了,而且他倒还挺喜欢这汉子说的话的,没想到居然还有比他嘴更灵光的人,真该将他带去老大面前,看看一天天地说他成日里胡咧咧,那是没见着这个读书人。
    叫馒头,还得让馒头答应,这谁做得到?不行,他一回想起就想笑。
    曾大虎怒形于色,就想要动手,可身边围着他的人都不站在他这边,还满脸警惕,就像是他要动手全部就会围上来揍他一样,他最后只得哼了一声,拨开人群带着底下几个人狼狈离开了。
    见没有热闹可看了,围着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谢景行、他身后那个小孩和啃着甘蔗的汉子。
    啃着甘蔗的汉子拿着甘蔗也准备离开,可他才转过身,脚步还没迈开呢,眼角余光就看见谢景行身后让孩子身体晃了晃,紧接着就软了下去。
    “唉……”他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接,可他们还离着有两步距离呢,哪里来得及?
    谢景行发现他神色不对,立即转身,正好接住了孩子。
    那孩子早已紧闭双眼昏了过去,谢景行一抓住孩子,立即觉出不对劲,他蹙眉,手立马搭在孩子的额头上,灼热的温度传来,这孩子发热了。
    若是他抛下这个孩子不管,这孩子说不定连今日都活不过去,谢景行看着就离他不远的大门,到底是一条人命,谢景行没有多想,就将让孩子把横抱了起来。
    等将他抱起来才发现他确实轻得过分,手上都能摸到那薄薄一层皮下细细的骨头。
    他抬起头问还没离开的汉子,“你知道这附近最近的医馆在哪里吗?”
    汉子连甘蔗也顾不得啃了,连连点头,“知道,我这就带你去。”他三步并做两步在前面半跑着领路,谢景行大步跟在后面。
    药堂里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他看着孩子乌黑的脸和脏乱的身体,也没有推脱,为他把了脉,又扒开眼皮看了看,说道:“气血两虚、脾胃虚弱,再加上表卫不固,现在已快入冬,晚间天气寒凉他受不住才发了热。”
    谢景行已不是初入大炎朝的时候了,入乡随俗,早已能听懂这大夫所说的话,这就是在说这孩子营养不良,脾胃虚,身体太差了,导致遇到寒冷就受了风寒。
    救人救到底,谢景行道:“劳烦大夫为他开药。”
    老大夫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点头拿起笔开了个方子交给了身旁的药童,只看这孩子就知道是城里的乞丐,老大夫心头有些疑惑,长威府已许久没见过乞丐了,还是这般小的孩子。现在哪家孩子不是大人的心头宝,怎么会这小小年纪的就成了乞丐了?
    他这辈子治了不知多少病人,看得出谢景行与这孩子并无关系,便说道:“待会儿这孩子醒了,可以将他送到长威府城东的慈善堂,日子虽不如一般人家好过,但总比流浪着强。”
    慈善堂里现在几乎都是一些没有子女奉养的孤寡老人,送个孩子去陪着他们,也能让他们高兴一些。
    谢谢行点头,可要他等着孩子醒过来再送去慈善堂怕是不行,他从怀里掏出银子付了诊费,“大夫,我现在有急事,这些银子应该能将他治好,待他痊愈不知可否劳烦大夫找人送他去慈善堂?”
    老大夫犹豫了一下,不过他到底性善,还是点头同意了。
    走了这么久,身旁的汉子也没有将甘蔗扔掉,现在又有精神开始啃了,他咀嚼着甘蔗,嘴里没个空闲,却还能问话:“兄弟,看来你还是个好心人呢,我刚才看你是要去“长威集市管理处”,那里我熟啊,你有什么事?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遇到谢景行时他正从里面出来,不然怎么能看上这场热闹。面前这读书人合他胃口,若是不麻烦,他搭把手也不碍事。
    有熟悉的人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谢景行当即道:“我想寻一个近日要去京城的商队,想随他们一同去京城,不知仁兄有没有相关的消息?”
    汉子眼一挑,摆了摆空着的手,“喊什么仁兄?我姓孙,孙乘风,熟悉的人都叫我孙疯子,你也别客气,跟着他们叫便是。”
    谢景行顿了顿,最后还是喊了一声,“孙兄”。
    孙乘风看着他,不耐烦与他为一个称呼争执,便随便他喊了,继续道:“不用找了,我所在的商队明日一早就出发去京城,算你运气好,待会儿我回去后同商队老大说一声,到时捎带上你就是。”
    谢景行惊喜地眼发亮,俊逸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事情居然这般顺利,自然是连连道谢。
    看这边没有事情了,孙乘风也很是心大,直接道:“明日卯时中你去城门处等着,我们就在那个时候出发,过时不候啊。”说完他便溜溜哒哒地走了。
    谢景行一直目送他离开,才转回身,心中也不觉感到轻松许多,天边日头已偏西,“大夫也听到了,明日我就得离开,这个孩子还麻烦大夫多加照看。”
    看着床上孩子瘦骨嶙峋的模样和破旧不堪衣衫,他还是没忍心,又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大夫,“等他醒了,劳烦大夫将这点银子给他傍身。”
    老大夫也没推却,接了过去,又摆摆手,“无事,你自去吧,我会看着他的。”
    谢景行又再次道谢后才出了药堂门,准备回客栈。
    谁也没注意到,在他们说到“京城”二字时,那躺在床板上的少年眼皮子下的眼珠猛地颤动了两下,手也紧紧抓住了身下的被单,良久才松懈了下来。
    第二日,不过寅时三刻,谢景行便已起了床,将行李收拾好,又去大堂吃了一碗面,结完账便赶早去了城门。
    他同天下商行交道打得多,对天下商行商队的作风也有所了解,要赶路时都是尽量早的,他怕自己踩着时间去,错过了,到时又得耽搁一天。
    他到城门口时,城门口还清清冷冷的,只有六个城卫分站两边守着城门,他上前询问了一位城卫,那城卫是个和善性子,被他没头没脑地找上门问话也没恼,还给了他答复,“今日没见着商队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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