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从街头到巷尾都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穿着自带威慑效果衣衫的开封府衙役们,挤得脸都要变形了,这才拉了两条麻绳在中间留出了一个半人宽的道儿来。
    眼瞅着老仵作的徒子徒孙们抬不进人去,吴江扯开嗓子都喊急眼了。
    “让让让让!我们不过去,那也开不了堂啊!你们也看不了热闹啊!”
    前方的人听着微微挪了挪屁股以示尊敬。
    吴江瞧着,气得面红脖子粗的,他袖子一撸,眼瞅着就要使用一个蛮牛冲刺!
    顾甚微瞧着无语,一把走到了那凶神恶煞的李茆身后,“你来开路!拿出你平日里的恶霸模样来!”
    李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三角眼努力地睁大开来,凶光都变成了蠢光,“你说什么?”
    顾甚微脸色一冷,手摸在了剑柄上,“让你开道儿听不到?”
    李茆眼神愈发阴郁,“你将我当什么,当狗?怎么
    顾甚微讥笑出声,“你当谢我这一身官袍,不若凭你遣人杀我,你到现在还有命当我的狗?”
    “怕是那过路的狗啃了你的尸体,都要呕吐着骂上一声恶臭。”
    李茆心中一惊,抿着嘴巴不言语了。
    他愤愤地抬高了些脖间套着的枷锁,没好气的冲着前头挡路的人一声怒骂,“给老子让开!”
    那看热闹的人无辜被骂,终于舍得转过头来,他们刚想下意识的接上一句,“你在哪个面前充老子?”
    就瞧见了李茆那一双会吃人的三角眼,他看上去凶神恶煞,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厉害人物,是那些平日里会扛着大棍上人家中打砸抢烧要债的恶霸。
    先前还不理会吴江的那群人,一传十十传百的,乖乖地让出了道儿来。
    吴江在后头瞧着,啧啧称奇,“时宴兄,原来人人都是欺软怕硬。我们开封府的好歹还有功夫在身,若只有你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史,这种情形该怎么办?”
    韩时宴没好气的看了吴江一眼,一甩袖子跟着顾甚微而去。
    “用脑子。告诉他们街口有人在撒钱。”
    韩时宴的声音轻轻飘来,吴江旁边的一个白发的老阿娘瞬间背不驼了,耳不聋了,着急的问道,“撒钱?哪里有人撒钱?”
    韩时宴没有搭腔,他看着前方顾甚微的背影。
    从汴河附近抓李茆,再到恰好撞见突然飘浮在船来船往的汴河中的尸体,再到死去的顾七娘突然出现来开封府衙告状……甚至那死者的兄长于有田恰好在现场认尸……
    尽管顾甚微不承认,但是他认为这一切同她根本就脱不了干系。
    这是顾甚微对整个顾家摧枯拉朽的报复的开始。
    发现她母亲左棠还有小弟中毒这是意外,若不是他们认识了汤家兄弟,就不会有顾玉城被抓入狱的结局。
    可是这次不是,不然的话,这个时机也太过微妙与巧合了。
    他想着,就瞧见前头的顾甚微突然停了下来,他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那开封府门前站着五个高矮不一的人。
    说来也是奇怪,这五人虽然长相不同,但却身上带着一种独特的气质。
    怎么说呢?他们往那里一站,你会觉得开封府门前从前就有两尊石狮子外带五个假人。
    平平无奇到你根本就不会特意注意到他们。
    “顾甚微!你大伯害死你阿娘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们二房同你也无冤无仇,更是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就有那么大的恨意吗?恨得想要所有姓顾的人都去死?”
    瞧见顾甚微到跟前来,先前还犹如石像一般呆滞的顾长庚,眉毛鼻子眼睛嘴巴一下子全都动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了顾甚微跟前,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那三个牛高马大的儿子,亦是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的身后,看着顾甚微目光不善了起来。
    顾甚微听着,轻笑出声,她抬起手指指了指头上的匾额,“上面写着开封府三个大字,你们是不认识字还是眼睛瞎了看不见呢?现在是顾七娘来开封府告你,同我有何干系?”
    “啊呀呀,你该不会以为我有这种起死回生的本事吧?我若是有那还不全大雍人家的祖坟上转上一圈,让大家的老祖宗们全都活过来一起吃团圆饭?”
    周遭的百姓听着,皆是惊惧不已。
    大可不必!所有的老祖宗都回来了,那他们还不得从日出开始磕头问安,一直磕到日落啊!
    “我要有这本事,还不躺着赚钱,然后在汴河上买十条八条大船下扬州,你说对吗?”
    “旁的人听到自己的女儿起死回生,还不巴巴地跑进去看,您这一家子人倒是奇了怪了,竟是站在这里不敢进去,当真不知是作何解释。”
    顾长庚一惊,他余光一瞟,这才瞧见了站在顾甚微身边的李茆,同后头被押过来的李芸。
    他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不可能,七娘早就死了,当时封棺的时候,你也亲眼瞧见了。”
    “现如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宵小,在这里冒充我的女儿搅风搅雨。”
    顾长庚说着袖子一拂,提起袍子朝着迈进了开封府的大门,齐氏同他的三个儿子则是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活脱脱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顾甚微瞧着,敲了敲李茆的枷锁。
    李茆心中一紧,亦是跟了进去。
    堂上跪着的一位白衣女子听到门前传来的脚步声,立即回过头去。
    有句俗话说得好,若要俏一身孝。
    这女子云鬓之间插着一串白色的小儿,整个人清丽无比,她的脸洁白得就像是无暇珍珠,散发出银月一般的光泽。在她的手中捧着一张鲜红的状纸,瞧见门前人进来。
    女子又转过身去,将那状纸高高举起,大喊道,“民女顾七娘状告父亲顾长庚三项大罪,逼死亲女,私设赌坊,草菅人命。”
    顾长庚尚未开口,一旁的齐氏已经大哭着冲了过去,她一把抱住了跪在地上的顾七娘,嚎啕大哭起来,“七娘,七娘,是阿娘的七娘回来了吗?”
    第118章 嫁给死人
    顾长庚见状,立即上前一步想要拉开齐氏。
    却见那顾七娘毫不犹豫地挣脱开来,将齐氏一把推倒在地,她目光清冷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阿娘这一回会鼓起勇气来保护我了吗?说不定我会被他再逼死一次呢!”
    这话听到齐氏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她抱着顾七娘的手轻轻地颤抖了几下,又眼巴巴地看向了顾长庚,再又看向了站在那里的三个儿子。
    她犹疑着,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你莫要被她给迷惑了,七娘早就死了,这个人虽然生得像,但是绝对不是我们家七娘。”
    他的话音刚落,堂上的王一和便重重的拍响了惊堂木,“堂前何人?不可咆哮公堂。”
    顾长庚等人一听,连忙行礼,侧身退到了一旁,他家齐氏呆愣着不动,三个儿子也没有眼力劲儿的杵在那里像是木头人一般,赶忙上前将齐氏拽了起来。
    这一靠近,饶是顾长庚都心惊肉跳起来。
    只见跪在那里的女子脖颈后头有一颗红痣,那红痣生得有棱角,看上去就像是一本翻开的书一般。这是顾七娘身上独有的印记,当年她出生的时候还因为这个获得了顾言之的额外喜爱。
    顾长庚忍不住朝着她的脸看了过去。
    顾七娘已经去世多年,她走的时候还稚气未脱,而眼前这人虽然还是那般容貌,却是成熟稳重了许多。
    顾长庚瞧着,喃喃道,“不可能的,你死了的,是我亲手埋下去的,而且……”
    顾七娘听着他的低语,讥讽地冷笑出声,“而且什么?而且你还给我配了阴婚?做法事的人同你说已经礼成了。我同那转运使苏宝平的独子苏槐在阴间做了一对恩爱夫妻?”
    这话一出,堂上坐着的王一和,只觉得火从屁股烧起,然后直钻心肺,燎得他嘴上都要起泡了!
    他无语的看向了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顾甚微,用眼神谴责了她一百回。
    漫天神佛老爷啊,他今日只做好了审问李茆,好将曹大娘子的在他家喜宴上被刺,皇城司亲事被诬陷这一事给做个了结……
    不对还有官家的亲家,驸马爷他亲爹谋杀弟媳妇同侄儿的案子……
    再往远去……这前头的案子还未了结呢,现在居然又牵扯出了转运使苏宝平!
    顾家当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照顾甚微这般喂饭下去,他不升做平章知事那都是官家不识人!
    王一和想着,陡然看向了李茆还有被抬在一个角落放着那白布盖着的尸体,先前他已经听人汇报过了,说是今日在汴河之上突然浮出了一具尸体……
    转运使苏宝平管漕运,而李茆等人又都同运河有关系……
    王一和想着,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跪在堂下的顾七娘,“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事?本府要提醒于你,诬告朝廷命官乃是大罪,望你三思。”
    顾七娘冷笑出声,“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能有假?”
    “大人一查便知我句句属实。那苏槐在生之时贪好色出了名,时常在青楼一掷千金不说,还会在街上调戏美貌的良家女子。因为这个,苏宝平多次被关正清关御史弹劾。”
    顾七娘说着,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韩时宴,“韩御史乃是关御史的弟子,有没有这回事,你最清楚!”
    韩时宴闻言点了点头,他看了顾甚微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确有此事!”
    王一和瞧着,只觉得牙齿又疼了起来。
    “顾家替我扬名汴京城,为的就是那一张春日宴的帖子……”
    顾甚微看着娓娓道来的顾七娘,不由得思绪有些涣散起来。
    时隔久远,众人经过顾七娘提醒这才想起来,从前她的确是名声大噪,以才貌双全闻名于汴京城。
    顾言之虽然是进士出身,又善于经营,在早朝之上也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但是顾家到底没有什么底蕴,顾七娘便是再怎么德才兼备,那也很难做那高门妇。
    这时候就需要细细谋划了。
    “在那春日宴上,苏夫人一眼便瞧中了我,说苏槐在世之时便听说过我的名字,很喜欢我这样的美人。又说她近日时常做梦,梦见苏槐同他说想要成亲。”
    “苏夫人提出让我同苏槐配阴婚,苏宝平会将我父亲顾长庚调去漕运上头做官,同时给我的聘礼是一条在整个运河上畅通无阻的大船。”
    顾甚微听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她欣赏的看着顾长庚已经彻底变了的脸色,冲着他啧啧了两声。
    顾长庚一个激灵,大喊出声,“大人,此女根本就不是我儿顾七娘,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奸佞小人冒充我儿来污蔑于我。根本就没有配阴婚这件事情。”
    “我去漕运上头,那是有调令文书的,根本就只是一个巧合。下官品阶低,苏转运使根本认都不认得下官,怎么会同我有这种荒唐的交易呢?”
    “而且大人可以去彻查我名下的产业,汴河上能够在京城靠岸的船,每一条的东主都记录在案。别说我没有大船,便是顾家也只有一条船,是年节之时用来回岳州祭祖方便置办的。”
    “还请大人查明此女的身份,免得她在这里胡乱的攀咬人。”
    顾甚微瞧着他强辩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先前的顾玉城。这顾家人旁的不说,倒是人人生了一张会推卸责任的好嘴。
    “大人明鉴,顾长庚的名下的确是没有船舶。但是不代表这条船就不存在,因为顾家在漕运上的买卖,都是记在旁人名下的。”
    顾七娘冷冷地看了顾长庚一眼,继续说道,“当时我吓坏了,我那时听极了父亲的话,一心想要嫁个高门大户,替顾家争一口气,不说旁的,至少可以给三个兄弟铺出一条青云路来。”
    “可我没有想到,我要面对的事情,远比我自己所预想的要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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