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欲要说话,就听到一个微弱又愤怒的声音响起,“你说谁的脸像板砖?你看老娘不杀了你!”
    顾甚微嘴角一抽,随即一喜的转过身去。
    这一看顿时头皮一麻,曹大娘子醒来是醒来了,可她这一身被扎得密密麻麻的,看上去像是一棵松针树一般。
    老仵作见众人看了过来,哼了一声,“可算是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了!放心吧,死不了了,也就是比从前少活个那么几年吧!”
    众人听到这话,哪里还顾得上看那钱余宵小,一个个的忍不住朝着曹大娘子围拢了过来。
    “这真是起死人肉白骨啊……”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叹出声。
    顾甚微正想着人怕出名猪怕壮,老仵作露了这一手,以后还不得被人烦死,她欠他欠大发了,就听到吴江大嗓门嚷嚷开了,“我的天!这样活着简直生不如死!”
    “人家是日啖荔枝三百颗,你这是每日往身上扎三千针!便是那屠夫案上的豚猪皮上都没有这么多洞啊!”
    他说着,盯着曹大娘子的脸瞧了又瞧,冲着钱余摇了摇头,“你这厮真是脑子不好,竟然敢陷害我顾亲人,这不寿星公上吊嫌自己命长么?”
    “不光脑子不好,你还眼瞎。这哪里是像书像板砖,这分明像是厨上擦丝儿用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曹大娘子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黑,七窍都生出烟来,真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102章 曹大娘子
    王一和见状,强忍着将吴江暴揍一顿的冲动,以文官自出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曹大娘子跟前。
    他冲着曹大娘子拱了拱手,摸了摸自己山羊须,“伯夫人莫要见怪,我这侄儿没有读过什么书,不善言辞。你初初醒来,还是莫要动气,先去内室休息一二才是。”
    “老仵作医术不昌,情急之下才头一遭给活人瞧病,亏得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且又有顾亲事及时替你止血,这才脱离了危险。还请夫人莫要责怪。”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夫人的伤势还得请李太医把了脉方才好开药方。”
    “伯夫人来我王家贺喜,却遭遇了这种事,某实在是惭愧不已。还请夫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早日揪出真凶,某日后才好意思继续见伯爷。”
    曹大娘子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灭了去,她有些虚弱地摇了摇头,“当是我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
    顾甚微看了王一和一眼,心中钦佩不已。
    难怪吴江长这么大还没有被打死,有这么厉害的舅父兜着,便是只鱼他都得横着走。
    曹大娘子说着,余光瞥见了一旁被捆成了粽子的钱余,瞬间又激动了起来,她抬起手指了指大声喊道,“王大人,就是这人要杀我!顾甚微追了那郑老六去,这小子突然跳出来,提剑就刺!”
    虽然众人已经听顾甚微解释过所有案情了,但是瞧见曹大娘子活过来指认凶手,还是忍不住激动。
    曹大娘子说着,突然猛地扭头,看向了顾甚微焦急的问道,“赖妈妈呢?那老虔婆可跳出来说了什么?”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曹大娘子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没有出现过。”
    “你知晓的并不止你告诉我的那些不是么?他能够杀你一回,就能够杀你二回。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秘密变得不是秘密,这样杀你灭口就毫无意义了。”
    这件事她先前一直都在想。
    虽然她认为顾老贼杀曹大娘子主要目的在于陷害她,但是很明显,他也在忌惮曹大娘子。
    曹大娘子闻言避开了顾甚微的视线,她捂住了自己眼睛,一下子虚弱得像是要断气了一般,“王大人,我这两眼发黑,晕得很。不知……”
    王一和给了顾甚微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大手一挥,着人抬了曹大娘子去附近的静雨轩歇着,又请了看热闹的宾客们入席,回到喜宴上去。
    这么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
    大红灯笼逐一亮起,众人这才想起今日的目的来,今日乃是王吴两家的大喜之日。
    待所有人离开,王一和这才横了吴江一眼,“你听听你今日说的是什么鬼话?曹大娘子哪里得罪了你,你要那般说她?你若是将她气死在这里,你说老夫是抓你还是不抓你?”
    吴江一听,嘿嘿一笑,他一把将那钱余扛在了肩头,“舅父说这些作甚?你不是要领我们去见曹大娘子?”
    “顾亲人是个好人,姓顾的一家子人欺人太甚,肯定是那顾老贼买凶杀人陷害的。”
    王一和冷哼一声,没有多言,径直地朝着那静雨轩走去。
    在里头照看的王夫人瞧见众人立即起身,对着王一和说道,“李太医已经来过了,说是只要好好调理,便无甚大碍了。我已经着人通知伯府的人过来接。”
    “只不过曹大娘子说伯爷出远门去了”,王夫人声音温柔似水,瞧着慈眉善目的。
    瞧见吴江,她欢喜地笑了笑,随即又道,“我听你的遣人去马车里头瞧过了,门上的人说那赖妈妈早就离开了。她倒是没有坐马车,说是给曹大娘子买栗子糕去了,后来就一直没回来。”
    她说着,并未同顾甚微和韩时宴打招呼,而是悄悄地退了出去,替众人掩好了房门。
    吴江见状,将那钱余往地上一搁,啪啪地拍了拍他的脸,“开始我顾亲人问的话,你还没有说完呢。那李茆生得什么模样,我们要去哪里寻他?你要是敢胡编乱造,小爷捶死你。”
    王一和听着,轻轻地咳了咳。
    钱余倒是没有含糊,他艰难地别着头,看了看在榻上躺着的曹大娘子,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语气都轻快了些。
    “具体的我也不知晓,每次都是他来找我,我没有去找过他。他的脸特别黄,像是烟熏过的腊肉似的,我记得好像他的右边……对,右边嘴角上有一颗肉痣,痣上还戳着几根白毛儿。”
    “听船上的人说,说是李茆的远房表姐攀上了高枝儿,嫁到了这边京城中的官宦之家。最后一回见他,是今日早晨,我睡不着晨起练剑,他突然从角门进来寻我。”
    “再多的,我也不晓得了。”
    顾甚微听着,对比了一下自己今日瞧见的郑老六的样子,确定了二者并非是同一个人。
    她想着,看向了躺在床榻上的曹大娘子,“你见过李茆吗?”
    曹大娘子摇了摇头,她脸色惨白地看向了顾甚微,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赖妈妈该不会死了吧?”
    “不知道。你手里头有什么是没有告诉我的?”
    曹大娘子迟疑了片刻,想了想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我都告诉你了啊!我都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了,倘若我手里真有什么证据,我一定拿出来钉死那群姓顾的。”
    “可是我手里头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啊!我现在是百口莫辩,先前赖妈妈在,我担心她往我身上泼脏水。现在她不见了,我又担心她死了,她若是死了,便死无对证了。”
    “那到时候我说什么还有用吗?”
    虽然经过顾甚微的提点,她知晓了赖妈妈被收买了。她让郑老六杀左棠,那也是受到了赖妈妈的蛊惑。
    可是赖妈妈找不到了,那么谁会相信她是被人害的?
    她若是直接同开封府说当年的事情,会不会被认为是杀人凶手而摊上官非?
    曹大娘子心中千回百转,她想了想,对着众人说道,“我有一点事,想要单独对顾亲事说。”
    王一和闻言点了点头,领着韩时宴同吴江,又拎上了钱余一并走了出去。
    第103章 她的证据
    王一和走到院子门口,突然觉得身后空闹闹的,他回过头去看了看。
    却见那二人像做贼似地坐在门槛上,一个两个竖起耳朵明目张胆的偷听起来……
    再瞧那钱余,五花大绑的被搁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像条死鱼……
    王一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蠢侄儿吴江也就罢了,这孩子不光不讲武德,他从来就没有任何德。
    可是韩时宴不一样,那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如玉君子,怎么也会如此!
    他眨了眨眼睛,见二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无语地拂袖出了院门。
    屋子里的灯光跳跃着,药香味在鼻尖萦绕,让顾甚微觉得口中都清苦了不少,她从袖中掏出了一颗梨膏糖,塞进了嘴中,嘎嘣一声咬碎了去。
    这清脆地一声像是提醒了曹大娘子似的,她惨白着脸挣扎着坐了起身。
    “先前李太医同我说了,若非你及时点穴止血,我根本不可能还活过来”,曹大娘子说着,苦笑出声,“今日你救我,我当真是无地自容。”
    “我从前还恨过你阿爹,想着若非是他,我这一生也不至于平添这么多波折,不至于给老头儿做填房娘子。”
    “可我死了一遭才想起来,你阿爹阿娘又有什么错。你阿爹救了我,我还对你阿娘做了那样的事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顾甚微,对不起。”
    她说着,激动了起来,她一把抓住了顾甚微的手,哭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你看在我也是被人蒙蔽的份上,看到我已经险些死了一回的份上……你可以不要提我当年收买郑老六的事么?”
    “我可以给你补偿,我可以给你钱。”
    曹大娘子说着,希翼地看着顾甚微,“我的嫁妆里有田庄铺面,我可以让你选。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可是我……若是当年的事情上了公堂,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她也是读过书识得字的,虽说不通大雍律,但也知晓“买凶杀人”这四个字的威力。
    王一和先前那句一定会查明真相,让她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清醒了过来。
    真相是什么?钱余为什么来找她,可以说是被人买凶陷害顾甚微;可是郑老六呢?顾甚微知晓郑老六的事。
    曹大娘子想着,又呜咽了起来,“我若当真有坏心,之前也不会对你说出郑老六的名字啊!”
    顾甚微直视曹大娘子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鬼门关你可以过,开封府不能过。”
    她心中像是明镜一般。
    虽说她的母亲左棠还有未出生的小弟都是死在了顾家人手中,但是曹大娘子买凶杀人在前,若非左棠行走江湖自有解毒之法,那么早就一尸两命,死在曹大娘子的一己之私里了。
    顾家她不会放过,曹大娘子亦然。
    “此事我无心也无力。有人胆敢在开封府尹家中杀人,王一和不管是为了仕途还是颜面,都一定会将这件事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不省人事不知来龙去脉,那郑老六被毒镖所伤,根本就走不远。喜宴尚未结束,他便一定会被捉拿归案。郑老六被抓,你的事情根本无所影藏。”
    “而且”,顾甚微说着,嘲讽地看了曹大娘子一眼,“你怕是忘记了,你告诉我郑老六的事情,不是因为你没有坏心,而是我的剑架在你的脖子上,由不得你不说。”
    “倘若你要同我说的是这个,那大可不必浪费时间了。”
    顾甚微说着,朝着门口看了过去,“我奉劝你一句,最好现在绞尽脑汁的想清楚,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顾家是怎么哄骗你说杀了我阿娘,你就可以进顾家门;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赖妈妈被顾家收买了,故意引诱你动手?”
    “你若是没有,顾家再不承认,你就是主谋。顾玉城当给你送牢饭,谢谢你再替他当了一回挡箭牌。”
    顾甚微说着,见曹大娘子神色微动,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刚没有走上几步,却是被曹大娘子唤住了。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失望了垂下眸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不等顾甚微说话,她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其实也知道没有办法了。”
    她说着,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恹恹地说道,“我有一样东西,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证据。我手中有一封信,是当年顾玉城拿给我的。”
    顾甚微一愣,又走回到了曹大娘子床边。
    “我当年虽然任性,但也不至于愚蠢到听了顾家人含糊其辞的几句话,就去杀人退婚。顾玉城来的时候,给我得了一只小玉雕,雕的是一对大雁,然后就是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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