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李浚自己能活动的地方很有限,只在永济宫西侧的一座宫室。
    日常陪伴他的是他的妻子以及两个妾室,其余宫女嬷嬷太监,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李邵还是头一回来永济宫。
    一迈进来,他就心生后悔之意。
    连二伯父都怕父皇发火,这位被幽禁的三伯父、能不怕吗?
    若是怕,李浚对李邵毫无用处。
    若是不怕,李浚会是个什么态度?
    夺位失败的兄长对上成功当了皇帝的弟弟,冷嘲热讽、恶言恶语,火上浇油。
    最后被烧的,还不是他李邵?
    换作是他,听说仇人的儿子出了状况,大概是要大笑三声了吧?
    那他凭什么上门去给李浚送笑话看。
    如此想着,李邵本想离开走人,哪知道有看守的太监眼尖看到了他,忙不迭上来行礼问安。
    态度毕恭毕敬,讨好甚至带着几分谄媚。
    李邵不由地多看了这太监两眼。
    醒来之后,先是顺天府和守备衙门追着他问话,单慎他们明着不敢怠慢他,语气也还恭顺,却没有这种恭敬做小。
    等去了一趟晋王府,在二伯父那儿没得一句好话,李邵心里就更不痛快了。
    他肚子里有火气,突然见着这么一个内侍,顿时觉得此人颇为顺眼。
    这才是其他人,在面对他这位皇太子时,该有的态度。
    “你叫什么?”他问。
    内侍道:“小的姓汪,都叫小的狗子。”
    李邵哈的笑了起来:“狗子,我那三伯父在做什么?”
    汪狗子禀报:“晨起后打一打拳,用了早饭后再看书,今日雨大就不打拳了,在内殿休息。”
    李邵问什么,汪狗子答什么。
    这种态度让李邵很满意。
    也是,永济宫做事能有什么前程和油水?可不得想方设法寻出去的门道?
    而他身为太子,提拔个人,一句话的事情。
    “殿下,”汪狗子堆着笑,问,“您让见见他吗?”
    李邵原本已经歇了了心思,在一通恭维之后,重新冒了芽。
    “见,怎么不见?”他说着,大踏步往里走。
    按常理来说,李浚幽禁在此,没有圣上的手谕,谁也不能见人。
    和汪狗子不提,李邵更是想都没想这一茬,大摇大摆去见李浚。
    李浚正在翻着本棋谱,听见动静,抬头看着来人。
    两厢照面,彼此都在打量。
    “这不是太子殿下吗?”良久,李浚挑了挑眉,“长大了,我险些都没认出来。”
    李邵也见过李浚,最后一次见时也就四五岁,根本不记得李浚是个什么样子,此刻也就是胡乱观察,勉强能从李浚的五官里寻到些许他父皇、以及伯父叔父的样子。
    毕竟都是兄弟。
    李浚放下棋谱,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你怎么来了?你爹让你来的?还是说,他这个岁数就不行了,你马上要登基了,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我?”
    这话说得不怀好意。
    “父皇身体康健。”李邵还击道。
    李浚又问:“那你来干嘛?这个时辰你不去早朝?总不能是惹是生非无处躲,想到躲我这里来了吧?”
    李邵语塞。
    他已经改了主意,不把事情告诉李浚,就是进来看看,不给李浚嘲笑他和父皇的机会。
    却是没想到,李浚会这么说话。
    李浚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李邵的心思。
    他当年多少谋算、步步为营,只差一步就能达成所愿,他的城府与敏锐岂是年轻的李邵能比的?
    虽不知道李邵具体闹出了什么事,但大致处境,一揣度就看出来了。
    “躲我这里做什么?”李浚的声音压下来了,沉沉的,“永济宫是我这种犯了大错的人才待的地方,你那点儿小打小闹,也配来这里躲灾?”
    不过几句话,李邵愈发郁闷。
    他对这位十几年不见伯父好感全无,甚至讨厌至极,转头就走。
    李浚却没有放过他。
    他的声音从李邵背后传过来,带着些许蛊惑:“你想知道怎么应付你爹吗?你不妨问问我。”
    李邵脚步微微一顿。
    “我是被我爹关在这里的,不是你爹,你爹可奈何不了我。”
    李邵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这话听着很不畅快。
    “我老爹是个狠角色,与他斗心机,我很怕,也很振奋,你知道吗?那种明明怕得要命、但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的激动与兴奋,我可太喜欢了。”
    李邵的身体僵住了,拳头一点点松开。
    他转过头去,看着李浚:“你想说什么?”
    “我输了,因为我有很多年纪差不多的兄弟,我爹能把老四贬为庶人,把我关起来,”李浚舔了舔唇,下颚抬起,眼睛狠狠盯着李邵、如同盯着猎物一般,“你不一样,你的弟弟们太小了,你又是太子,你爹宠你宠得过分,你弄出些事情来,他不会收拾你。你呢,你喜欢那种又怕又激动的滋味吗?”
    李邵的呼吸凝滞了几分。
    只听李浚又道:“我教你。”
    李邵坐下了。
    他想听听,李浚能讲出什么东西来。
    雨下得更大了。
    顺天府里,单慎黑沉着脸,师爷在他边上奋笔疾书。
    刘迅脑袋混混沌沌,说得很凌乱,但总归是交代了一些,只是,讯息有限。
    徐简一言不发听到现在,冲单大人打了个眼色。
    两人一道出了屋子,站在廊下说话。
    “问了也白问,”徐简道,“都知道是有人设计,布局前后几个月,这种出手,能让刘迅这傻瓜脑袋看出问题来?”
    单慎呵地笑了笑,对这个“傻瓜脑袋”的评价颇为赞同。
    笑完了,单慎压着声道:“其他人都是弃子,更加问不出来,只能从刘迅身上挖多少算多少。虽说圣上也知道黑手难抓,道衡也抓不到,没说一定要如何如何,但我办案,国公爷是知道的,抓不到人、破不了案,我心里不舒服!”
    徐简想了想,道:“我去看看地契什么的,之后再去那宅子里实地转转。太子没有踪影,但跟着太子的也不是只有一个石内侍,还有侍卫。”
    单慎眼睛一亮。
    徐简先去看文书了。
    那座宅子的,以及陈米胡同前后左右的宅子,相关的契书文书都已经被整理了出来,堆在单大人的书案上。
    徐简此前雾里看花查了不少,此时配合着文书,一点点梳理。
    不多时,东宫里来了几个侍卫。
    徐简看了几眼,与单慎介绍:“这个钱浒跟太子有几年了,这个李安勇是年后才升了主职,以前多是留守东宫,这个……”
    单慎一一过了眼,先叫了最常跟着李邵的钱浒问话。
    钱浒其实也答不出什么来。
    本想着找机会和殿下告刘迅的状,没想到,他还没让殿下远离刘迅那只大尾巴狼,就让刘迅把殿下连累了。
    “这个刘迅,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不是他提什么贡酒,殿下也不会想到去动酒。”
    “他之前还想献美给殿下,以为殿下喜欢他那外室那个味道的,示意我们有人和那外室像,让我们去悄悄劫人。”
    “我没去,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耿保元说不定听进去了,反正他后来不见了,也许是失手了吧?”
    “劫的谁?我怎么知道!反正耿保元失踪后殿下很生气,殿下根本没有那种混账念头,全是刘迅坑人。”
    徐简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了眼脸色难堪的单大人,又把视线落在了钱浒身上。
    他示意单大人向侍卫们问话,其实就是想问钱浒的话。
    钱浒不是蠢蛋,他想要维护太子,又看刘迅不顺眼,那他自然会说一半藏一半。
    偏过头,徐简与单慎道:“我前几天听说,刘迅那个外室不见了。”
    单慎对他听闻的过程并不关心。
    钱浒却很十分激动:“别不是刘迅还想着把那外室献给殿下,别人不从就跑了吧?他也不想想,他玩过的女人,配伺候殿下吗?”
    这厢问完,这番供词又到了刘迅面前。
    刘迅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
    劫人是能认下的事情吗?
    昨夜之事,太子也许还能捞他一把,但劫人的事情坐实了,他铁定完蛋。
    他就弄不懂了,钱浒是傻的吗?
    “他血口喷人!”刘迅否认着,“我没有说过那种话,我也没示意过什么劫人,我又没有疯,我能做那种事?
    耿保元明明是欠了一屁股赌债跑了,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玥娘确实走了,但她、她是因为我成了亲,心里不好受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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