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世界,林琅最远一次出门就是坐学校专车去俩小时路程外的省会参加比赛。
    姥姥病逝后挺长一段时间,林琅都不爱和人交流,高中的奥数奥物等比赛她都没参加,春运等经历更没有过。
    七零年代的京城火车站堪比春运,更是临安县火车站比不了的,林琅确实有点儿被吓到。
    他们出站后又绕去了售票厅,闻昭非取到两张后天28号下午前往农场的火车硬卧票,这便是他电报请火车站工作的朋友帮忙订好的票。
    提前了四五天预订,并不费他那个朋友什么事儿,现在闻昭非以防万一早早就来把票取好。林琅不晕车,但绝对受不了四五天的火车硬座。
    火车站售票厅出来的拐角处,闻昭非放下皮箱,伸手将林琅拉到近前,“被挤着了吗?”
    “有人踩我皮鞋,扯我裙子,”林琅皱眉看自己被踩出白印的皮鞋,不仅脚疼,还心疼这价格不菲的新皮鞋。
    扯她裙子的是七八岁小男孩,但发现被扯时林琅很是被吓了一跳,熊孩子很快被拉走了,林琅到此刻还没完全缓过来。
    闻昭非心疼地蹙起眉头,他蹲下身来,拿口袋里手帕给林琅擦鞋,再隔着鞋面揉了揉林琅的脚趾脚背,“有没有好点儿?”
    林琅无措地抿了抿唇,委屈害怕都没了,被四周的目光一看,脸颊更红了些,“不疼了,你快起来……谢谢啊。”
    闻昭非站起身,对林琅安抚性地笑了笑,他重新提起行李护着林琅往火车站旁边的公交车场走去。
    闻昭非从小在京城长大,离开京城前往农场也就是两年前六月底的事情,京城变化并不多,他领着林琅顺利登上公交车。
    始发站有位置,闻昭非护着林琅坐下,他自己没去和那些老人妇女们抢。
    “很快就到家,”闻昭非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大白兔奶糖给林琅。
    林琅笑着接过奶糖,咬下一半,偷瞄完四周后,快速站起身,把剩下的半颗喂到闻昭非嘴里。
    这么多天下来,闻昭非多少也有些习惯林琅“坚持不懈”的分食,只有耳根还总会红起。
    林琅的动作再隐蔽也还是有人看到,林琅邻座的大娘就揶揄起来,“这是你男人啊?”
    “对啊,”林琅点点头,对大娘弯眸一笑,她已经渐渐习惯这个时代人的一些口癖,比如爱人啊,男人啊这些,听习惯后就没一开始那么容易害羞了。
    “刚结婚不到一个月吧?”大娘感觉林琅的反应很有趣,继续揶揄。
    “对,您好厉害,这都能看出来,”林琅继续点头,一转身仰头看向闻昭非,下意识又笑了。
    大娘一副见多识广的骄傲神情,“这糖格外甜吧?刚结婚夫妻都像你们这么恩爱。”但恩爱到一颗糖都要分着吃也挺少见的。
    “奶糖又贵又好吃,他总给我,我也想分给他,”林琅没想到她是在这儿露了破绽,不过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也是承诺了要对闻昭非好的。
    只嘴.巴说好,行动上毫无作为,那不是渣女是什么。
    林琅说得很是认真,大娘揶揄的神情淡了些,认同地点点头,“你做得对,夫妻就该互相扶持才能长久。小伙子要好好珍惜。”
    听了林琅和邻座大娘对话的闻昭非红着耳朵,点头,“我会的。”
    四天多时间完全睡够了林琅没在公交车睡着,听大娘和其他乘客胡侃乱侃,没感觉时间流逝就到站了。
    到站后,走两百米就来到一个二进的胡同院前,门口处走出来一个续着长长白胡须的白发老人,他目光扫过闻昭非,又立刻落到林琅脸上。
    “丫头,快进来,这一路累坏了吧。”
    林琅看闻昭非和她点头,她立刻扬起笑脸小跑到闻老爷子身侧,“爷爷好,我就是林琅,三哥很照顾我,不累的。”
    “他要是照顾人都不会,我打断他的……咳,先和爷爷进来。”
    闻老爷子看林琅受惊般地瞪圆眼睛,立刻缓和了语气和说辞,“不用扶,我身体好着呢,跟爷爷进来。”
    闻老爷子不是对林琅和闻昭非生气,他是看到林琅就想起林琅姥姥去年寄来的信,被他儿子女儿们以他身体不好为由,从头到尾瞒了个严实。
    “好,”林琅看闻老爷子虎虎生风的模样,确实不需要她多操心,她陪在身侧,走几步就回头看看闻昭非。
    “昭非回来了!唉哟,这姑娘长得真俏,她是……”闻家老宅厨房走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婶,她擦擦手上的水渍,立刻来迎。
    “杨婶好,”林琅从闻昭非那里知道这个大婶的大致情况,除结婚生孩子离开几年,她一直在闻家工作,算闻家半个家里人。
    “杨婶,这是我妻子林琅,”闻昭非疑惑的目光看去闻鹤城,老爷子似乎没有把林琅的身份提前告诉杨婶。
    闻老爷子无视闻昭非的话,给出他的介绍,“她是阿玉故交温小姐和林家大哥的外孙女儿林琅。”
    闻老爷子只告诉杨婶把客房打扫干净待客。杨婶不仅不知道林琅的身份,还不知道闻昭非也今儿回来。
    林琅和闻昭非还没领上证,这个婚约就还有变数。如果林琅来了京城,后悔嫁给闻昭非了,闻老爷子这里还能有操作空间。
    杨婶看林琅的目光立刻又不同了,她不知道林琅姥爷林尧青,却知道主家老太太常有书信往来的儿时好友温如归。
    “唉哟,是……林琅小姐!太太常和我说起……”杨婶声音低了低,老太太阮琇玉病逝后,闻家老宅里就挺少提起她,老爷子伤心,闻昭非也是如此。
    “我姥姥也经常和我说起玉婆婆。”
    林琅附和着,半点儿没意会到闻昭非和老爷子之间的眉眼官司,她哒哒走到闻昭非身侧,小声道,“我想去厕所。”
    “我还想洗头洗澡,”虽然穿了干净裙子,但林琅还是觉得自己脏,迫不及待要洗澡洗头了。
    “爷爷,杨婶,我们晚点儿再叙,”闻昭非牵住林琅的手,把人带到后院的独立厕所里。
    林琅解决了生理问题,再被闻昭非带去洗浴间洗头洗澡。
    林琅披着微湿长发,穿着青色长裙,踩着闻昭非留在闻家的旧拖鞋,哒哒回到堂屋。
    洗浴间那边换闻昭非去洗头洗澡了。
    堂屋里,闻老爷子拿出杨婶的拿手点心招待林琅,“吃点心,这几天累坏了吧,房间收拾好了,先去躺躺,晚饭好了再叫你。”
    “我这几天都在车上睡觉,爷爷放心,我不累的,”林琅捡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立刻被味道惊.艳到了,“好吃诶!爷爷,您也吃。”
    “喝点儿水别噎着,”闻老爷子愈发和颜悦色。
    林琅和故友兼救命恩人林尧青的相似眉眼,确实勾起了他诸多陈年回忆。
    时光易老,当年的朋友去的去,失联的失联,还能说上话的竟只剩二三。
    “丫头,爷爷给你在京城找个工作,你就留在这里陪爷爷如何?”闻老爷子也怕不情不愿的婚姻,让林琅在婚后受委屈,如此他其他几个孙子外孙也配不起林琅了。
    但不是只有婚姻才能让林琅留在京城,适当操作搞定林琅户口问题,再多花点钱和人脉弄一个工作,他有能力让林琅留在京城。
    隐忧同样有,他的年纪在这儿摆着,同在京城的儿孙们普遍不靠谱,他怕哪天一睡不起走了,留林琅在京城被欺负。
    林琅眨眨眼睛,没想到闻老爷子到现在都没真正认同她和闻昭非的婚姻,她不答反问,“您当年为什么不想办法让三哥留在京城工作呢?”
    林琅对闻家的事情一知半解,但既然闻老爷子有能力在京城给她找工作,两年前怎么就看着闻昭非背井离乡到那么远那么偏的农场去呢。
    这几天的接触下来,林琅感觉闻昭非也不是什么热血上头的知识青年。大专医科毕业在京城大医院不好找工作,但街道卫生所里总不难竞争吧,再不行还有京城边上的二三四线城市。
    “三小子,爷爷现在让你回来京城呢?”
    闻老爷子看向门口那边过来的闻昭非,他不确定有了妻子的闻昭非,还会否和当年那般倔。
    闻昭非和闻老爷子对视一眼,又看向林琅,抿唇不语。
    林琅看看闻老爷子,又看看闻昭非,她脸上缓慢露出笑容,“爷爷您误会我了,我以为您不疼三哥呢。”
    “三哥在农场的工作挺好的,爷爷,您就放心吧。”
    林琅歪了歪头看闻老爷子,又站起身走出两步,主动将闻昭非的手握住,“咱们已经结婚了,你难道想和我离婚吗?”
    “不离婚,”闻昭非回握住林琅的手,他看向闻老爷子再次神色郑重地保证,“爷爷,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林琅。”
    言外之意,两年后的现在,闻昭非依然有必须待在东北农场的理由。虽然这个决心已经因为林琅有所动摇。
    闻老爷子看林琅和闻昭非手牵手的模样,终于明白他劝不了林琅,更劝不了一意孤行的闻昭非。
    “这个给你,不准再推辞,”闻老爷子取出一个红包给林琅,但警告的神色看去了闻昭非。
    林琅和闻昭非对视一眼,她笑吟吟地伸手接了红包,“谢谢爷爷!”
    “谢谢爷爷,”闻昭非也出言道谢,这个红包也表示闻老爷子真正认同了他和林琅结婚。
    “佩佩,和我说说你姥爷姥姥的事情,”闻老爷子喊了从已故妻子那里知道的林琅小名。
    据说小林琅一听到珠玉撞击的声音就会笑,她的大名小名都取自这个词,琳琅环佩。
    林琅眼睛瞪圆,“您怎么知道我的小名……”话问出口,林琅就猜到了,肯定是她姥姥告诉玉婆婆,玉婆婆和闻老爷子说的。
    说来也是神奇,这个世界的“林琅”连小名都和她的一样,不过“记忆”里八岁后,姥爷姥姥就不喊小名了,她的世界里,姥姥去世后,也没人再这样喊过她。
    突然听到,林琅眼眶有些不受控制地热起来。
    闻昭非一样看过来,他对“林琅”这个名字相对陌生,却挺耳熟“佩佩”这个名字,原来他替奶奶阮琇玉跑腿买的那些布料、小玩意儿们都是送到林琅手里的。
    闻老爷子笑着点头,“阿玉说的。”
    他还知道林琅曾用名是慕琳琅。
    林琅点点头,回归正题将“记忆”里最为深刻的两件大事详细道来。
    林琅姥爷林尧青是在六年前的12月13号后山出意外去世,林尧青是村会计之外,还会木工活,他是接单去山上挑木头时出的意外。
    林琅姥姥温如归在林尧青出意外后,伤心过度,身体素质直线下降,但因为有相依为命的外孙女儿在身边,她强撑着身体继续过日子。
    去年四月一场风寒后,温如归的身体彻底败下来,林琅带着她到县城卫生所、临县医院几番看下来都好不了,温如归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熬到去年12月就熬不下去了。
    “……姥姥放心不下我,才一直硬撑着,如今她和姥爷团聚去了,”林琅强撑的眼泪掉下来,但心里已经不算太难过。
    这个世界的姥姥早就不堪病痛折磨,如今能和感情好的姥爷在天上团聚,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闻昭非取出干净的手帕,轻轻擦去林琅脸上的眼泪,“不哭了。”
    “信在哪里,给我看看,”闻老爷子歉意地看一眼林琅,又朝闻昭非伸手,明明是写来给他的信,前后两封都没落到他手中。
    从时间上算,差不多是林尧青去世不到两个月,他妻子阮琇玉出了事。
    林琅姥姥温如归曾在料理好后事后,给闻家来过报丧信,但当时闻家还在为老太太的事情“兵荒马乱”,那封信就没落到当时病重的闻老爷子手里。
    大概阮琇玉去世一年有余,温如归才辗转知道了好姐妹去世的消息,从那之后,一直到她自己病重急于托孤,才又郑重给京城闻家写了信。
    去年差不多时间,闻老爷子生病住院,那封信在闻老爷子儿子女儿手中转过几圈,才在今年三月送到闻昭非手里。
    十多天前,闻昭非回来路过京城,还未能和闻老爷子见面详谈,就被生父、伯父姑姑们接连提醒,闻老爷子年事已高、身体不好,不许他拿这个事情去烦他。
    但他们又必须合理解决这个“陈年旧事”,林家当年在京城时很有人脉,人虽然离开了,但也说不好这个事情解决不好,会不会给他们留下后患。
    闻昭非从小被俩老养大,在他生父首肯的情况下,闻家一众就默认由闻昭非去解决。他愿意娶就娶,不愿意娶将来也是闻昭非“背信弃诺”。
    到了今天的傍晚时分,闻老爷子才真正看到温如归寄来的手写信,看完了信,他的眼睛也红了。
    当年林尧青机缘巧合救过闻老爷子,他们的妻子又亲如姐妹,俩家关系着实好,才指腹为婚定下娃娃亲。
    后来林闻两家互相失联又复联,林琅生母和闻昭非生父各自婚配,林家和闻家都只遗憾时局弄人。
    十多年前,阮琇玉知道林家俩老有个捧在手心的外孙女儿后,主动在信件里提及娃娃亲,希望将来能在孙辈里延续俩家的情谊。
    如此,林琅姥姥温如归才在病重、自知时日无多时重提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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