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桂踩着楼梯,一步步登高,似乎在不断走向巅峰,接近自己渴望的至高位置。朱坐照跟在朱桂身后,一双老眼时刻观察着周围。
    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没有埋伏,没有杀气,近卫尽职尽责,也只是尽职尽责,并没有露出半点杀机。
    当然,危险依旧存在,若是朱允炆突然摔个酒杯,事情很可能无法收拾。
    不过,无所谓了。
    棋子都已经上了棋盘,大势已成,现在踢出局一两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并不会影响大局。
    没错,自己无足轻重,代王他,呵呵……
    三楼。
    珠帘绣额,檀香袅袅。
    汤不平走至朱允炆身旁,低声道:“皇上,代王来了,还带了一名幕僚。”
    朱允炆微微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朱桂、朱坐照走入宽阔的房间里,跪拜行礼。
    朱允炆坐在桌案后,手持一卷《春秋》,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目光在代王幕僚身上停留了下,开口道:“代王叔,许久不见你入宫,朕甚是想念,这些日子在忙何事?”
    朱桂心头一惊。
    本是寻常一问,可落在心虚的代王耳中,就成了:
    你这些天的动作朕都看在眼里,你以为你能瞒过朕的耳目?
    朱桂脸色有些煞白,心神不宁。
    朱坐照见朱桂如此模样,顿时失望。
    你朱桂是要取代朱允炆的人,怎么面对朱允炆时却没了豪情与勇气,连说话都不会说了?
    朱桂感觉衣襟动了动,侧头看了一眼朱坐照,连忙对朱允炆回道:“皇上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臣不敢叨扰。”
    朱允炆将《春秋》搁在桌案上,站起身来:“是啊,这国事着实累人,朕不过三十余,已有了白发,代王叔,你鬓角也白了啊,若朕没记错,你虚长朕四岁,代王叔平日里也累吧?”
    朱桂打了个哆嗦。
    我的侄子啊,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朱桂喉结动了动:“皇上,臣不过是一闲散王爷,平日里并不疲惫,不过偶尔睡不安稳,时常担忧煤矿之事。”
    朱允炆见朱桂提到煤矿,笑道:“煤矿之事确实需要担忧,如今水师近七成煤矿都仰仗代王叔供应,可不敢出了差错。据水师都督府说,七月里代王叔的船队送来的煤炭较之六月少了许多,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朱桂感觉后背一冷,快速解释:“皇上,七月间运的煤少,是因为天气炎热,开采量有所下降,且山西、河南、山东等地有了暴雨,导致开采跟进不及……”
    “哦,这样啊。”
    朱允炆语气平和。
    朱桂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这样还能咋样,总不能说我把运煤的分量转为运粮、运兵器、运物资了吧。
    朱允炆安排朱桂坐下,笑道:“代王叔可还记得忠义楼中的旧事?”
    朱桂见朱允炆态度和蔼,并没有咄咄逼人,安心不少:“当然记得,太祖当年打入应天时,曾在这里宴请徐达、常遇春等将,留下忠义之名。”
    朱允炆喟然叹息:“是啊,忠义之名!朕希望这江山里,多一些忠义之辈!云南楚门忠烈的事代王叔听过吧,为人臣,当如楚门之人,死不二主。”
    朱桂凝眸。
    这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当背叛之人吗?
    死不二主?
    不,你死了,我就是唯一的主人!
    朱坐照站在朱桂身后,低着头用余光观察着朱允炆,从他与朱桂的对话来看,朱允炆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才一直敲打朱桂。
    只是,朱允炆到底知道了多少,没人能清楚。
    朱桂应对:“楚门忠烈值得钦佩,大明有如此忠臣,是大明之幸。”
    朱允炆深深看着朱桂,他一直在搪塞遮掩,以为自己做的事天衣无缝,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金陵又是帝王之地,你在那里动作频频,当真以为人都是瞎子吗?
    若不是朱桂很可能只是替身,只是替死鬼,朱允炆早就动手了。
    留着他,是为了他身后的棋手,他身后的古今!
    连根拔除,才能根绝祸患。
    这种事,不能留给朱文奎,当爹的全都给解决了才是。
    朱允炆没有再敲打朱桂,转了话题,闲聊起金陵中的事,偶尔会谈论几句前线的情报,两人相谈甚欢。
    直至黄昏,朱允炆才止住交谈,安排人送走朱桂,然后拿起《春秋》,看了几眼,淡淡地说:“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这本书是应该送给代王叔的,只可惜,他未必会有心思看书啊。”
    汤不平没有搭话。
    朱允炆站在楼上,正在眺望风景,突然听到城中一片欢腾,欢腾声如波浪漫盖而来,席卷过一条条街道。
    不需要朱允炆吩咐,安全局已派人去打探消息。
    不久之后,郭纲大喜而至,喊道:“皇上,郑和传来捷报,水师灭绝日本幕府,足利义持身死!”
    汤不平兴奋不已,水师这是完成了最大的战争任务,日本战事将接近尾声!
    这是天大的捷报!
    只是——
    郭纲、汤不平等人看向朱允炆,却不见朱允炆脸上有什么喜色。
    朱允炆平静地站着,眺望着东方,神情里没有捷报带来的欢愉,只有无尽的凝视。
    汤不平想不明白。
    郭纲也很是疑惑。
    似乎皇上没有听清楚这是捷报,没有听清楚幕府灭绝。
    朱允炆沉默良久,低声喃语:“这样就够了吧,这一片土地之上的人们,将不会再受他们的欺辱,他们的抢掠,他们的屠杀!”
    历史,应该改变了。
    日本,应该消失了。
    肮脏的国度,肮脏的人,肮脏的灵魂,甚至连海,都开始变得肮脏起来。
    灭绝,是他们的宿命。
    他们,不配为人。
    朱允炆连捷报文书都没看,便下达了一条命令:“给郑和发文书,倭国男人,一律为奴,全部用于开采银矿、金矿。若有抵抗,格杀勿论。这批奴隶,就不要运到大明了。让郑和举荐适合留守的将领,准备战后事宜。另外,通知水师都督府,五军都督府,值房官员,至武英殿商讨后续事宜。”
    “领旨。”
    汤不平、郭纲答应。
    朱允炆转身,面向西面。
    正值落日,红霞渐退,随着令人窒息的凝望,楼宇重重之外,日不见了。
    武英殿。
    郑和的文书内容很详实,远不是捷报,幕府灭绝那么简单。
    京都大屠杀的消息令解缙、杨士奇、蹇义、夏元吉等文臣感觉到不自然,郑和并没有明确说具体屠杀的数字,只用了简单的几句话来形容:
    火器覆城,修京观一十六座,人头累累,蔚为壮观。
    惩敌凶恶,奸诈不留,悉数斩绝。
    军士杀伐,纵横方周百里,活物尽绝,不知几多……
    没有数字,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一场屠杀很可能达到了“百里无犬吠”的地步。
    虽是如此,却没有任何官员指责郑和放纵军纪,毕竟这是取得过许可,是朱允炆授权允许郑和放手屠杀的,说郑和的不是,和指责朱允炆的授权没啥区别。
    杨士奇看过捷报文书,似乎感觉口鼻都是血腥味,深吸了两口气,开口道:“皇上,幕府灭亡,水师有灭国之功,当嘉奖之。”
    解缙微微皱眉:“幕府虽灭,然日本各地护国并没有完全消灭,嘉奖之事是否应该延后?”
    杨士奇笑道:“送去嘉奖文书,待其班师即可。”
    解缙明白过来,先发个嘉奖令,鼓舞人心,这倒是可行。
    朱允炆笑道:“嘉奖令当发,只是眼下最棘手的不是这些。日本国犯我天威,如今灭绝,是其咎由自取。既幕府没了,足利氏也都死了,那就由大明来接下那一片土地吧。现在你们需要考虑三个问题。”
    “其一,日本国名取消,改为大明一个行省,行省之名为何。”
    “其二,东海行省该当由谁来治理,此人当文武兼备,文可灭其文字语言,推大明教化,武可征战镇压,维稳地方!”
    “其三,于东海行省,专设财库司,专门管理日本矿产,负责矿产盘点、运输、入库。谁来负责财库司,当举荐其人。”
    夏元吉暗暗惊叹,皇帝这是要彻底根绝日本国啊,连其文字语言都要铲除。不过这样也好,大明的地盘,说大明官话是理所当然的事。
    矿产!
    夏元吉最看重的还是日本的银矿,情报显示那里蕴含着大量银子,只有将这一批银子挖出来,运至大明,大明才好更大规模地制造宝钞。
    金银本位,没充分的金银作为依托,滥发宝钞很容易出现问题。现在好了,银矿即将开采,户部又可以开启印钞机了……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 皇家密谈,定远行省
    武英殿。
    龙案之上,没了奏折、书籍,甚至连笔墨纸砚都被收走,唯留一壶烈酒,三个酒杯。
    朱允炆再次翻看郑和的捷报文书,京都大屠杀,幕府与天皇绝灭,各地护国难挡大明兵锋,全面打垮日本的意志只是时间问题。
    朱文奎入殿行礼:“父皇,光禄寺在准备庆宴,百官弹冠相庆,金陵百姓听闻水师大胜,正敲锣打鼓庆贺。”
    朱允炆听到了远处的喧闹声,招了招手:“坐过来。”
    朱文奎至龙椅后,坐在了朱允炆身旁,见朱允炆不苟言笑,神情肃穆,不由正襟危坐。
    朱允炆双手捧着郑和的捷报文书,郑重地搁在龙案之上,沉声道:“孩子,满酒。”
    朱文奎起身,抓起酒壶缓缓倾倒,酒水从酒杯中满溢而出才换下一杯,待三杯酒满,将酒壶搁在龙案上,又坐了回去。
    朱允炆端起第一杯酒,缓缓地倒在捷报文书之上,酒水浸湿了文书,顺着桌面向外流淌,至边缘处滴落而下。
    朱文奎看了一眼父皇,他似乎在进行某一种仪式,很像是祭奠祖先、亲人时的撒酒礼,只不过那是祭奠祖先、亲人的牌位或陵寝坟墓,可眼前只有空荡荡的大殿,没有任何象征性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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