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对朱椿的解释很是满意,伸手让朱椿坐下,然后说:“朕每每读书,发现历代明君都尊崇王道、霸力、法治,以王道立纲,以霸力主纪,以律令治国,持法度,平纷争,定南北,正东西。你们认为,朕应作一明君,还是应该作一昏君?”
    朱椿、朱桂等众人连忙起身:“自当为明君。”
    朱允炆严肃起来,深深看着一众藩王:“若为明君,可是要按《大明律》来办事,而非是《皇明祖训》,这一点,诸位皇叔可愿意?”
    朱桂心头一震。
    朱允炆这话已很是明显,他是在告诉藩王,朱元璋写下的《皇明祖训》将再也不会成为藩王的保护盾牌,他们将失去太祖的庇护,真正与大明子民一样,处于《大明律》的适用范围内。
    朱桂吞咽了下口水,紧张地开口:“皇上,《皇明祖训》毕竟是太祖心血,也是庇护皇室宗亲,福泽子孙后世的重要法典。”
    朱允炆看着不敢直视自己的朱桂,问:“代王叔莫要忘记了,《大明律》也是太祖心血。”
    “然皇室宗亲当宜《皇明祖训》为准。”
    朱桂坚持。
    朱允炆呵呵笑了笑,目光中有些寒意:“洪武时期,《皇明祖训》有用。可至朕主朝廷,这《皇明祖训》还有用吗?周王害民,齐王谋逆,谁又将《皇明祖训》放在眼里过?诸位叔叔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一心为民为国的,又有几多?”
    “在没有削藩时,有皇叔在地方,俨若君王,用百姓如奴隶,杀百姓如屠狗,盘削百姓如割草芥,霸凌百姓任其死于冰雪。这些事,有些太祖处理了,有些事搁置至如今,朕没发作,不意味着朕不知情。若真有心尊《皇明祖训》,又怎会出现如此之事?”
    诸位藩王不敢言,这些事除了死去的亲王、晋王、鲁王、齐王等干过,活着的谁还干过真不好说。当然,作为藩王,身份高贵,有权有兵,动作出格点也是正常的事。
    但看朱允炆的意思,这是想借旧账来推翻《皇明祖训》啊,得,反正你是皇帝,朱元璋也没办法爬出来教训你,在座的也扭不过你的胳膊和小腿,你说啥就是啥吧……
    面对朱允炆“一视同仁”的政策,朱椿多少有些不适应,皇室宗亲都没特权了,那还算啥皇室宗亲?可眼前的《荀子》似乎正在代替朱允炆发言:
    法治!
    可荀子还讲礼呢,他不是韩非子,你得给藩王们留点面子啊。
    朱允炆翻看《荀子》,读道:“古者禹汤本义务信而天下大治,桀纣弃义倍信而天下大乱。故为人上者,必将慎礼义、务忠信然后可,此君人者之大本也。大本堂,便是这慎礼义、务忠信之堂,诸位皇叔,朕之心愿,在国之大治,吾民小康,盛世太平!故此,朕需要诸位皇叔配合朕,而不是处处掣肘,不是损害大明子民!”
    没有人敢说话,只能低着头受教。
    朱允炆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句容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郭家该杀的,朕杀了,该留的,朕一个都没动。哪怕是骆家,朕也没有手软。他们不过是淑妃,后宫之外戚,就已是如此放肆,这不由朕不多问一句,诸位皇叔主持各项矿场,可也有如此之事?代王,你家煤矿最多,可有如此之事?”
    朱桂连忙起身,想了想不合适,又跪了下来,惶恐地说:“臣绝没有贩买人口,更没有囚禁百姓,用百姓如奴隶。”
    朱允炆看着朱桂,一针见血地问:“那矿场可死过人?”
    朱桂无奈,又不敢否认,只好说:“这——皇上,开矿难免会有些意外,即便是出了事故,臣也给足了抚恤……”
    啪!
    朱允炆一拍桌案,厉声说:“抚恤?抚恤能换来人命吗?你难道不知道,一个男人死了,一个家就碎了?换个角度来想,若是换作你,你愿意用命来换抚恤吗?”
    朱桂有些傻眼,自己可是皇室宗亲,怎么可能拿命换抚恤?那些草民不就是干这种脏活累活的,死了给他们抚恤,不就结了,至于如此拍桌子吓唬人吗?
    “皇上,作为皇室宗亲……”
    “闭嘴!”
    朱允炆发怒了,起身喊道:“皇室宗亲是高贵,但你也莫要忘记了,太祖本是淮右布衣!你是一个布衣的儿子!你现在看不起草民,就是看不起你爹!”
    朱桂脸色苍白,这个就有点打击人了,把老爹搬出来,也不待这样搬的。
    “皇上,还请息怒。”
    众藩王见朱允炆气急,连忙安慰。
    朱允炆看着朱桂,严肃地说:“朕将铁矿,铝矿,铅矿……石油交给你们来负责,是想要留一个安身立命的基业,给子孙后代一个保障。可你们要记住了,大明的基业不止是你们的,也不止是你们子孙的,更是大明子民的。朝廷正在严查矿产,这将是《皇明祖训》最后一次庇佑你们,谁用了这次机会,日后再犯,就去刑部领罚吧!”
    “臣谢恩!”
    朱桂松了一口气。
    只要这一次不掉脑袋,那就好说。日后改改就是了,顶多加点支护,少死一些人,即使是死了,也先报给官府,而不是私底下处理。
    这一日,朱允炆没有再议论矿场,也没有议论国事,只是陪着诸位藩王读书,直至下午时分,朱允炆才合拢了书,平和中送走了一众藩王。
    刘长阁急匆匆走了进来,神色不定地交给了朱允炆一封急报:“阳江出事了。”
    朱允炆很是平静,接过文书仔细看了看,眉头微皱,旋即对内侍下令:“召解缙、郁新、铁铉、梅殷与陈挥至武英殿。”
    刘长阁目光中透着伤感,随着朱允炆走出大本堂。
    朱允炆让内侍留在后面,与刘长阁走在最前面,见刘长阁悲伤,开口道:“他们都是大明的英雄与功臣,你会在不久的将来知道,他们用自己的命给大明换来了什么。”
    刘长阁心头有些压抑,低声喃出:“他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为守护大明战死,是他们的荣耀。”
    第八百二十八章 三道旨意宣战倭国(三更)
    兵部。
    擢升侍郎的古朴看着铁铉铁青的脸色,感觉到了一阵不安,不由上前询问:“部堂,发生了何事?”
    铁铉将阳江战报的文书递给古朴,以满含杀气又低沉的嗓音说:“海贼,倭贼!若不彻底剿灭他们,为阳江战死的军士报仇,我铁铉就不当这兵部尚书!”
    古朴看着战报,浑身打了个激灵,惊愕地问:“怎么会这样?”
    铁铉夺过文书,大踏步走出兵部衙署,还没走几步路,便看到了匆匆出门的梅殷,拱手道:“荣国公行色匆匆,莫不也是因阳江之事?”
    梅殷见是铁铉,连连点头:“刚刚收到文书,惊魂未定,阳江竟遭遇如此劫难,实在是令人痛心。”
    “走吧,先去内阁。”
    铁铉伸手。
    梅殷一脸怒气,这种怒气倒不完全是因为阳江出了事,而是因为徐辉祖这才走了多久,自己接手五军都督府,这才刚刚熟悉情况,突然就冒出来如此大事件,这不是直接打自己的脸吗?
    谁不让自己好过,自己也绝对不能让他们好过!
    陈祖义?
    这个该死的海贼怎么还没死!
    倭人?
    你妹的,腿不长,胳膊倒是伸得够长啊!
    刚到内阁,就看到内侍传话,正好一路去了武英殿,至于水师副总兵陈挥,因为在长江边,想要过来还需要点时间。
    武英殿。
    朱允炆看了看义愤填膺的铁铉、梅殷,又看了看平静的解缙与郁新,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抚几人等等陈挥。
    陈挥听闻消息后,疾马入京师,入殿之后便跪了下来,厉声喊道:“皇上,臣请战!”
    郁新与解缙皱眉。
    朱允炆抬手:“起来商议吧。”
    陈挥起身,站在梅殷身后。
    朱允炆一脸严肃:“阳江船厂的消息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海贼陈祖义伙同倭国军士,悍然闯入阳江海域,对阳江船厂发动突然袭击,阳江所军士损失惨重,匠人被掠走二百余,船厂毁于一旦。说说吧,此事你们如何看?”
    铁铉不等解缙、郁新说话,先一步说:“皇上,阳江船厂被海贼攻破,船匠被掠,若不以雷霆手段出手,有损我大明国威,此例一开,南洋将乱!臣请皇上动员水师所部,全力搜查,围剿陈祖义所部,务求全歼,以正国威!”
    梅殷、陈挥站出来:“臣附议!”
    朱允炆看向解缙、郁新,郁新犹豫了下,走出来说:“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眼下水师主力去了西洋,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返回,以目前水师所部力量,只能护卫沿海重地,游弋南洋商船海道,若冒然抽调水师出击,四处搜寻,很容易造成破绽,反而给海贼可趁之机。”
    铁铉皱眉,厉声道:“莫不是郁阁反对出兵?”
    郁新摇了摇头,正色道:“郁某并不是反对出兵,而是陈说事实。以当下水师力量,根本不足以广寻海域,一旦抽出力量进入深海,很可能是劳而无功,反是削弱了沿海布防。若海贼抓住机会,再一次对泉州,对太仓州,对天津发起进攻,这种损失我们可承担得起?”
    陈挥走出,反驳郁新:“水师乃是大明之水师,眼下阳江遭遇劫难,水师却按兵不动,岂不是让水师背负骂名,成为天下耻辱?皇上,臣宁死不当王八,要当,就留下那些退缩之人吧!”
    “你说谁是王八?”
    郁新愤怒了。
    陈挥毫不畏惧,顶了过去:“谁缩头,谁就是王八!”
    郁新求喘吁吁,对朱允炆喊道:“皇上,如此粗鄙之人岂能在这武英殿中大放厥词!”
    朱允炆脸色一沉:“够了,说事就说事,莫要影射他人。”
    陈挥虽然受了呵斥,却没有半点收敛:“皇上,臣是武将,一个粗人,不会写什么太平文章,也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只知道,谁要是欺负咱,咱们就应该跟他们干到底。”
    郁新气呼呼地说:“张嘴闭嘴就是打打杀杀,你也要睁开眼睛看看能不能做!不顾实际,不顾后果,不顾难处,乃是莽夫!”
    陈挥刚想反击,解缙站了出来,道:“皇上,臣是支持水师出兵讨伐陈祖义所部的,只不过郁阁所言也需考虑,眼下水师确实担负着沿海重镇安防之事,水师力量也很是薄弱,轻易抽调不得。加上西北风云变幻,北平营造也耗着大量人力物力,水师还需承担一部分北运之任务。再说了,想要在茫茫大海上短时间内找寻到陈祖义,殊为不易啊……”
    梅殷紧锁眉头,看着解缙、郁新,感情这两个人已经达成了共识:不能动用水师啊。
    这怎么行!
    徐辉祖临走之前曾交代过自己,朱允炆是一个有着雄图大略的君主,他绝不允许别人欺负大明,鞑靼欺负了,现在搬了两次家了,安南欺负了,现在成了交趾,八百大甸欺负了,现在八百媳妇已经改嫁了,帖木儿想要欺负,朱棣带十万大军已经出发了……
    事实证明,军事上的问题,朱允炆就没有妥协二字,只有你打我一拳,我要你半条命,你踢我一脚,我要你一条命,若是再严重点,可能就要犁庭扫穴,不打出个你死我活,胜负分定不算完。
    现在陈祖义欺负了大明,还连带着倭人也欺负了大明,以朱允炆的脾气,绝对不会让这件事轻易过去。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主战了!
    话说,五军都督府,军人要的是军功,不主战,还能主和不成?
    梅殷言辞呵斥了解缙与郁新:“皇上,臣弹劾解缙、郁新,国难当头,只谈困难,不论国情,国心,不论军心、军情,当重惩。”
    解缙与郁新脸色有些难看,你们这几个人怎么就看不清楚,国库哪里还有那么多钱去支持打水战?修个井都已经借钱了,你们还指望有更多的钱去打仗?
    不会真以为水师出战,不需要军饷,不需要物资,不需要粮食的吧?
    “仔细说来。”
    朱允炆看着梅殷。
    梅殷肃然,声音高了几度:“我大明开国以来,虽有宵小之辈偶犯沿海,但从未有过如此惨痛之事,开国情之先例,当以重中之中考量,倾尽全力,也应为战。这些年来,朝廷大胜安南,设交趾,败北元,平八百大甸,但凡说起大明二字,国民无比骄傲与自豪,国心在此,谁敢逆人心行事?若朝廷出水师,是为顺民心之举!”
    “军心更无需多说,军士无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作为大明好男儿,岂能容那海贼、倭人进犯而毫无动静?朝廷若不发兵讨伐,军心如何安定?他日谁来保家卫国,拿什么来祭奠战死军士的亡魂?再说这军情,战事已开,唯战一途,何来其他言辞?何来困难重重?多余!”
    梅殷发怒,郁新、解缙也不由地难受,也很难反驳。
    朱允炆重重点头,看向解缙、郁新:“你们所言是有道理的,没错,水师主力不在,善水战的将士也不多,朝廷压力很大,但正如荣国公所言,战事已开,唯战一途。”
    解缙哀叹一声,道:“臣只是顾虑沿海防护失措……”
    朱允炆看向陈挥,问:“给龙江船厂两个月,能有多少宝船可以下海?”
    陈挥连忙道:“两个月的话,正在营造的一艘大宝船,两艘中宝船下海应是没有问题。只是皇上,阳江船厂出了如此大事,无所百姓,无数军士都在看着朝廷,我们没有两个月可以等啊!”
    朱允炆盘算了下,两个月之后,水师至少可以腾出五艘宝船,这些宝船横扫南洋足够了。但城如陈挥所言,大明没有两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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