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带解缙、夏元吉、刘长阁等人到了中央钱庄。
    在户部提供支持,皇室提供信誉保障的基础上,皇室中央钱庄的数量越来越多,整个大明已有五百余分店,只不过有些分布不均。
    三百余家都集中在了南直隶、北直隶、浙江、江西、广东、广西、河南与山东,越向西,数量越少,山西与四川还好一点,像陕西、云南、贵州、湖广,整体上中央钱庄的数量并不多,如四川大省,也不过只开了八家分店。
    这也急不得,扩张必须保证有充分的资金作为准备金,有吸纳与放贷的能力,西部一些省份百姓生活并不好,手里都没几个钱,没办法吸纳存款,只能以商人为主体,如果商人不来不去,那这钱庄就无法运作下去。
    别看扬州城不大,却有着三家皇家中央钱庄,一座位于扬州京杭大运河大码头附近,一座位于扬州逐渐扩建的西城,一座则位于中城区域,位置优势极是明显,因为这座钱庄的隔壁斜对门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两者大门距离不过五十步。
    朱允炆、陈大山等人去的地方,正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旁的皇家中央钱庄,这里的生意不错,进出商人不少,还有二十几人坐在不远处排队等着叫号。
    “先在门外取号。”
    陈大山见朱允炆想要一头走进去,连忙提醒。
    朱允炆看向夏元吉,夏元吉无奈,只好拿出自己的玉贴,持有玉贴入皇家中央钱庄者无需排队,主事亲自接待。
    陈大山与楚翰惊呆了,听说皇家中央钱庄自开设以来,玉贴发行的数量还不到二十张,唯有存在钱庄钱钞不下五十万的富户方才有资格享受。
    没几个商家愿意拿出五十万放在中央钱庄的,除非其身价过百万,只有这样,才不影响其日常运作。可整个大明就没几个如此巨贾。
    年六百?
    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商户,竟拿出了如此珍贵与罕见的玉贴?
    看来对方想要收购边商盐引,不是没实力的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夏元吉代表户部在中央钱庄里注资可不少,中央钱庄如此快速的增长,没户部的资本支撑是不可能的,他手持玉贴很正常,像解缙、刘长阁就算了,有个铜卡就不错了,实在是没那个财力。
    钱庄主事娄安听闻有人手持玉贴而来,不由连忙出门迎接,这一幕也惊到了不少商人,眼睁睁看着娄安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引朱允炆等人走到了贵客厢房,不由纷纷揣测起其身份。
    娄安引众人落座,自有人送茶,娄安又亲自鉴定了下玉贴,确系无疑后,方开口:“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是想要取钱,还是存钱。”
    朱允炆将茶碗推到一旁,认真地说:“我打算让中央钱庄帮我打个招子,挂在门外。”
    “招子?什么招子?”
    娄安有些不解,再说了,这也不是钱庄的业务范围。
    朱允炆轻轻说:“我愿以每大引六百五十文,收购所有边商手中仓钞或盐引,仓钞或盐引到,钱庄即刻提取钱钞,当即付清。”
    娄安惊讶地看着朱允炆,犹豫了下,说:“公子取钱,中央钱庄照办。只不过这招子,钱庄这边不好挂。若公子不介意,可自行找人广而告之。”
    钱庄不是某个人的仆人,虽说要服务客户,但给其打广告,不是钱庄的本分。超出权限与范围的事,娄安不敢做。
    毕竟中央钱庄分店有着严苛的管理制度,每个月都必须向京师奏报巨细与账务,若被人告一笔自己违规办事,那后果可就有点严重了。
    夏元吉见状,帮着娄安说了句:“他也是个懂规矩的人,招子倒还简单,相信这两位会帮我们。”
    陈大山、楚翰当即点头,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虽然我们是小商人,但在这扬州城还是认识不少边商,传个话还是没问题。”
    朱允炆点了点头,让中央钱庄准备十万两宝钞,这自然是由夏元吉来提供信物、凭证,考虑到身份保密,夏元吉与娄安在另一间房里勘验过身份后,娄安有些打摆子,腿脚晃得厉害。
    户部尚书亲自来取钱,那外面的年轻人是什么身份?
    娄安脑子转得很快,出来见到朱允炆的时候差点扑通跪下,强忍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这才将事情交代清楚。
    朱允炆只是平静地让解缙拿出一千三百贯宝钞,然后对陈大山、楚翰说:“按六百五十文一引,这些足够买下你们手中的两千盐引,交易吧。”
    第七百一十章 打破垄断,内商离心
    小桥流水,别是优雅。
    刘家。
    刘詹已经六十八了,坐在树下的藤椅里,斑驳的阳光洒落在身上,一旁还有两个年轻的丫鬟在侍奉。
    下人走近,轻声禀告:“老太爷,淮安批验所大使孙德来了。”
    “带了多少礼?”
    刘詹张口问。
    下人笑道:“两箱,看着挺沉。”
    刘詹本摆了摆手,一脸不屑:“两箱还不配见我,让他有什么事去见二老爷吧。”
    下人点头答应。
    刘宁是刘詹的二儿子,负责打理刘家大小事,见孙德前来拜访,也没嫌弃对方一千两银子少,客气地问了问话。
    孙德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再过几日,皇上便会抵达扬州。若皇上视察两淮都转运使司,批验所,若是没有内商支盐,大家都空闲着,怕是会生乱子。要不要让内商收一收边商的盐引,也好办差?”
    刘宁清楚孙德的担忧,朱允炆善于察访民情,不怕他去两淮都转运使司,就怕他去盐场或批验所,如果这两个地方空无一商一伙计,那事情就麻烦了。
    可此时让内商将边商的盐引收了的话,三四个月的运作时间就白运作了,本来想要在边商身上咬一口肉来,现在眼看着肉就要出锅了,你告诉我要倒掉?
    刘宁严肃地看着孙德:“孙大使,让内商收走边商的盐引必是不可行,运作良久,眼看着边商就要熬不住了,若在这个关头泄气,边商可不会折价售出,甚至可能反过来涨价威胁我们。”
    孙德见刘宁如此说,心头一沉:“可盐场、批验所不能没人……”
    刘宁冷着脸:“没人你就不知道找人吗?灶户也好,伙计也好,只要让他们装扮为商人支盐,混过皇上的眼睛便可。皇上金贵,即便是去盐场与批验所,也就是看一眼,不可能停留多久。”
    孙德无奈,想了想也只能如此。
    就在孙德想要告辞时,管家匆匆跑了进来,见孙德在,便凑到刘宁耳旁低声说:“二老爷,有人大量收购盐引,走的是往年的价。”
    刘宁目光一寒,锐利的杀机闪现而出,看了一眼孙德:“回去安排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孙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可以感觉到刘宁那一刹那的杀机,不敢多问,告辞离去。等孙德走出刘家之后,还没等回淮安的批验所,就听到了那个惊人的消息:
    有人大肆收购边商手中的仓钞、盐引。
    孙德不知道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与刘家对着干,无论对方是谁,他都死定了,孙德不打算继续留在杨家,而是想马上离开扬州。
    在经过一条巷道的时候,孙德沉思着后续的安排,不想没怎么看路,与一人撞在一起,蹬蹬后退两步,胳膊有些疼,不由怒吼:“你他娘走路没长眼睛?”
    “噗!”
    一个拳头直接捶在了孙德的腹部,孙德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地弯下腰,刚刚感觉到嘴角流出来了什么,后脖子就挨了一击,顿时昏了过去。
    一个麻袋罩住孙德,被人扛起上了船。
    刘宁此时正在发火,刘家运作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让边商吃尽苦头,不得不折成低价卖出手中的盐引,可现在竟然跳出来直接收盐引,还是大量收,走往年价!
    刘詹看着愤怒的刘宁,沉思一番,才笑道:“买下盐引又如何?手里握着盐引,他就能拿出盐吗?拿不出盐,那就是一堆废纸。”
    刘宁明白父亲刘詹的意思,毕竟下场支盐才是最关键的环节,没有刘家发话,哪个盐场也不可能放盐,哪个批验所也不可能给他放行。
    花一大笔钱,买一堆废纸,这就是蠢货。
    刘宁想明白过来,但依旧有些不甘心:“父亲,有人跟我们作对,要不要教训教训他,否则其他人如何看我们?”
    刘詹呵呵笑了笑,摆手说:“没这个必要,盐场、批验所都是我们说了算,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自己是多愚蠢,会哭着求着有人能买走他的盐引。”
    刘宁想了想也是,下场摆清楚,让所有人看到,远比其他说教有效果。
    朱允炆放出了消息,抛出了诱饵,却没有等大鱼上钩,等到的只是小鱼小虾。这扬州城中想要给不老松表忠心的不少,出面警告朱允炆走路小心别摔跤的也不少。
    夏元吉见刘家人没有动静,便提出了建议:“边商乐得出手盐引,也好早日离开这扬州城。我们今日买下盐引并不在少数,对方依旧沉得住气,怕是吃准我们无法下场支盐。”
    朱允炆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分析得没错,他们想让我们看着盐引成为废纸,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支取一批盐出来,到时候他还能没有任何动作吗?”
    “此人操控盐场与批验所,我们以商人身份去处置,怕是过不了关啊。”
    解缙提醒着。
    朱允炆平静地说:“这点我自有安排,对外传出消息,就说年家会在两日内支盐万引,到时愿以往年均价发售给水商。”
    夏元吉与解缙对视了一眼,见朱允炆胸有成竹,自是点头应下。
    支盐的地方在盐场,扬州城本身是没有盐场的,虽然这里有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但距离扬州不到五十里的地方,就有一处盐场,虽然其产量不到万引,全部给出去,也只有六千引,但朱允炆只不过是想告诉其他人自己真的可以拿盐引支取出食盐,仅此而已。
    朱允炆散出去的消息让扬州城轰动了,无数盐商议论纷纷,不知这年六百到底是什么来路,受人警告之后不仅不收敛,还敢将手伸向了支盐一块。
    就在一众内商等着看好戏的时候,消息突然传了过来,年六百自盐场支取了一万引盐,不日即将抵达扬州城。
    有消息灵通的内商这下开始慌了,是真正的慌了。
    以前的时候,是不老松刘詹说了算,他说咋办大家咋办,他说不收边商盐引,那大家就不收,坐等时机到了再发财。
    可现在情况突变,买走边商盐引的人是年六百,此人手中不仅是有盐引,而且还真的能带出盐来,这就意味着年六百打破了不老松的话语权与垄断,直接成为了另一个不老松。
    现在扬州城里,谁握着盐引谁是老大啊。
    内商们很是着急上火,试想下,如果年六百一个人握着海量的盐引,而且还能顺利取出盐来,那他完全可以成为这扬州唯一的内商!
    手握大量盐,还愁卖吗?
    不愁!
    以前不老松压着,水商不好入手买,但现在年六百能在不老松眼皮子底下拿走盐,水商还怕啥?大不了以后找年六百买盐就是。
    水商不着急,着急的是内商。
    年六百一天就收走了海量边商盐引,导致无数内商一张盐引都没有,没盐引就意味着不可能去支取盐,不支取盐就意味着一分钱都没得赚……
    问题大了。
    内商人人自危,所有人都清楚,若真被年六百彻底收走所有的盐引,内商今年就没办法开张了,不开张就意味着只能吃老本。
    没有商人会愿意啃老本,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一些内商去找刘詹、刘宁说情,恳请两人准许内商收购剩余的盐引,刘詹这边还没作出决定,已经有内商在暗中收盐引了,一时之间,扬州城内的盐引价值走高。
    朱允炆审时度势,凭借着豪横的财力,中央钱庄的倾力支持,短短两日内,便分别以一引六百五十文至七百文的价,收下十七万引,只有两万余引或留在边商手中,或被内商偷偷收购。
    绝大部分内商手中空空如也,一张盐引都没看到,在这种情况下,内商陷入了失落与不安,就在十四日拜访刘詹,给其提前过中秋节的时候,满座宾朋却没几个人可以笑得出来。
    大家都是听刘詹指示办事的,可现在大家全亏了,眼看着没饭吃了,你这不老松是不是应该发个话?
    刘詹这段时间也很惶恐,按理说,无论是谁想要下场支盐,都必须经过自己的点头才可以,但实在是怪事连连,这个毫不知底细的年六百竟然说动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都转运使丁初晨亲自去帮忙支盐。
    都转运使是两淮盐政的一把手,丁初晨往日里贪婪无度,却也知道分寸,收了刘詹不少好处,对刘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无论刘詹怎么捯饬,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该怎么卖盐还是怎么卖盐,到头来盐是不会少卖的。
    刘詹也清楚这一点,可谁知道有分寸的丁初晨竟然不听话了,哪怕暗示对方自己有他的把柄,他还在那坚持所谓的按程序办事。
    丁初晨不听话也就罢了,毕竟人家算是大人物。可批验所的人不听话,那问题就太严重了,比如孙德,这个家伙就是刘詹养得一条狗,是刘詹亲手扶持起来,亲手安插到批验所的。
    只要孙德在,哪怕是丁初晨让盐出了盐场,孙德也有办法让年六百的人一粒盐出不去。可奇了怪,孙德竟然点头同意了,批准了一批盐离开了批验所。
    刘詹不知道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感觉的到,危险已经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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