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看向解缙、徐辉祖与朱棣,这三位大爷有些茫然,也不知道这个价是高还是低,身份最低的是解缙,那也是内阁大臣,根本不用自己去买盐,也不知道京师盐价多少。
    老妪在一旁喊道:“掌柜,一个月前还只需要十四文,怎突然涨了如此多?”
    掌柜脸色有些难看,无奈地朱允炆等人苦笑解释:“这盐价也不是咱家说改就改的,还需要看水商,看牙行不是,我这也是小本买卖,若便宜的话,亏本不说,牙行也不让干啊。”
    朱允炆拿起一块盐粒,仔细端详着说:“你这盐铺开了多少年了?”
    掌柜哀叹一声:“不瞒这位客官,我这盐铺开了也有十几年了,从来都是童叟无欺。”
    朱允炆看了看店铺,从其老旧程度来看,差不多也有十多年,问:“不知掌柜是否还记得建文元年时,这盐价多少?”
    掌柜点了点头,道:“记得,建文元年时,每斤合十文钱。”
    “那洪武朝呢?”
    朱允炆继续问。
    掌柜思索了下:“洪武朝盐价最高时是洪武二十四年之后,黄河夺淮毁掉了不少盐场,盐价每斤合十四文。”
    朱允炆有些疑惑,反问:“黄河夺淮,毁去盐场无数,减产之下盐价最高尚只有十四文每斤,眼下天下太平,两淮灾荒也过去了,缘何反而达到了每斤十八文的价?”
    掌柜苦涩地摇了摇头:“哎,不瞒这位客官,盐价怎么高起来的我也不清楚,但牙行规定了,每斤盐十八文,这是最低的价了,不信你去另一条街问问,他们有些盐铺要十九文、二十文都有。”
    朱允炆见掌柜实在为难,便没有追问。
    老妪为难不已,哀求掌柜能便宜一点,掌柜不敢答应,看着老妪从破旧的手绢里拿出了十四个铜板要交给掌柜,掌柜不由推辞:“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你需要先拿铜钱去换成宝钞,买盐需要用宝钞,铜钱可不好使,在这里用铜钱,十四文只能合十三文用。”
    老妪为难,低头看着手中的铜钱:“这也是朝廷的铜钱啊。”
    掌柜摆手,坚决地说:“我们牙行有规定,买盐必须用宝钞,非宝钞则二十文需出一文跑路费,我们拿去兑换宝钞。”
    朱允炆看着这一幕并没有阻止。
    虽说铜钱、银两都存在着购买力,是眼下规定的合法货币,但为了让百姓家更认可宝钞,提升宝钞流通占比,缓解大明白银与铜钱不足的窘境,只能将宝钞与盐绑在一起。
    朝廷与晋商商会、英烈商会等商人已达成协议,商人负责积极推动宝钞流通,而这小小的店铺虽然不起眼,却承担着扩大宝钞流通的重要使命。
    没错,这给百姓带来了一些不方便,需要将手中的铜钱、白银兑换为宝钞再购置货物,但考虑长远,考虑眼下大明根本不可能有海量的白银输入进来,想要促使商业持续发展下去,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商人还是讲诚信的,答应朝廷的事并没有推诿,也没有拖沓,估计这也与其在安南大赚一笔有关。
    “正好我需要去钱庄兑换,老人家把铜钱给我,我来出宝钞吧。”
    朱允炆侧身,看向解缙。
    解缙无奈,只好拿出了一张十文宝钞,另加了两张两文宝钞,接过了老人家手中的铜钱。
    最初朝廷宝钞面额只有六种,即:一百文、两百文、三百文、四百文、五百文、壹贯。
    但随着宝钞流通需要,朝廷必然需要制造一定的小钞。
    在小钞面额设计上,户部提议最小是十文,然后每次加十文,至五十文。
    但朱允炆考虑十文根本无法取代铜钱,下令设计了一文、二文、五文、十文、五十文,合计五等,同时取消了大钞中的三百文、四百文,只保留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壹贯。
    这种小钞的设计与发行,为宝钞取代铜钱打下了基础,也让宝钞在市场中的流通变得更为通畅。
    第七百零五章 盐政:边商,内商,水商
    掌柜称量之后,给了老妪盐,用纸张包了起来,送老妪离开。
    朱允炆示意解缙买一斤盐,然后问掌柜:“牙行给出盐价当真是十八文每斤吗?”
    掌柜连连点头,抬手保证。
    解缙让掌柜称量,说:“那这盐市的牙行在哪里,是谁持有牙帖?”
    掌柜打量了下解缙等人,有些不安:“几位这是……”
    朱允炆安抚掌柜:“我们是徽商,也想安顿在这扬州,这人生地不熟的,总要多了解下,结识点手眼通天的人物。”
    掌柜顿时乐了,这类商人扬州城不少,牙行的人虽然都不咋滴,说他们手眼通天是夸张了点,但在这扬州,寻常商人还必须依靠牙行。
    “各行的牙行多在仁丰里,那里富户人家多,管理盐市的牙行冯成,对了,沿着街向北走二百步,那里有家明月货栈,他平日里多在那里。”
    货栈,即邸店、榻房、牙行,多可以提供仓库,存储货物。
    朱允炆谢过掌柜,离开了盐铺,刘长阁凑了过来,将目光投向了西面,低声道:“老妪买了盐就回了家,应该是住在西门附近的百姓。”
    朱允炆微微点头:“那我们去看看吧。”
    朱棣、徐辉祖只好跟着。
    朱允炆对解缙等人说:“对于牙行,你们怎么看?”
    对于这一点,朱棣多少有些无奈,感叹了句:“牙行,怕还是需要存在的。”
    徐辉祖与解缙连连点头。
    说出这样的话,是有来由的,来由是朱元璋。
    宋元时期是存在牙行的,分为两类,一类是官牙,是朝廷设置在各地,协助衙署征收商税,管理市场的牙行,一类是私牙,也就是后世俗称的经纪人,其主要负责帮助官府校勘度量衡,征收商税、平抑物价,还可以帮忙辨识伪-币等。
    牙行的存在是有其积极作用的,尤其是对大量货物交易而言,可以凭借着自己的人脉与能力,促成交易,让资源配置更高效率。但与此同时,一些牙行凭借着信息、人脉、官府给予的特权,把持街市贸易,操控物价,危害百姓。
    而且经过牙行,牙行是需要抽取牙佣的,即中间费。
    朱元璋不喜欢被人收中间费,加上牙行问题确实存在,于是在洪武二年,自己在京师盖了仓库和畜场,“,停积客商货物,及猪羊等畜”,让买家与卖家都来这里,直接面对面商议,“革罢官私牙行”。
    总结:这是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的市场。
    但问题是这广告词后世打出来都没几个人相信,万能的互联网都无法禁掉中间商,何况是这信息严重不对称的大明?
    虽然朱元璋废掉了官牙、私牙,甚至在大诰中直接说了:
    敢有称系官牙、私牙,许邻居里坊厢拿获赴京,以凭迁徙化外。若系官牙,其该吏全家迁徙,敢有为官牙私牙,两邻不首,罪同。
    动不动就流放级别的处罚,不举报一起处罚,算是厉害了吧?
    但问题是,朱元璋打不倒市场规律,干不过市场本身,牙行不存在,许多事就是办不了,这里货物拉过来卖不出去,价格便宜的亏死,那里货物收不过来,价格高死。
    弄来弄去,朱元璋也没办法了,只好在洪武后期撤销了这些禁令,重新设置了官牙与私牙。只不过考虑到牙行问题,官府在管理方面十分严苛,
    牙帖,就是官府控制牙行的一种方式,这玩意就类似于许可证,通常是两年、三年不等换一次,当然,换牙帖也不是免费的,不多,一石米。
    当然,如果你不舍得这一石米,到期需要将牙帖上缴,以后也不能入这一行了,要想清楚后果。
    充当牙行的通常来说都不是穷人,至少有家产,在行业里有人脉,尽量还得识字,要不然你怎么给客商登记呢,不登记好客商姓名、家庭住址、货物数目、交易金额,那是要吃棍子的。
    朝廷承认牙行的存在,也支持其收取牙佣,但同时,需要在牙佣里抽取一部分上税,这是牙税,不能少了。别以为收入是税外的。如果隐瞒收入,私设小金库,一旦被发现,先打五十鞭子,打不死就革去牙帖,别再入行。
    牙行死不了,这是大明的现实,老朱那么强硬的人都干不过,不得不承认,朱允炆自然是不会一刀砍掉牙行,不过眼下走访了几家盐铺,发现盐价确实在增加,而且增加的幅度有点大。
    盐价增加,按理说朝廷的盐税也应该增长才是,但事实上不这样,刘长阁调查过,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并没有调整过盐价,也就是说朝廷盐引该卖多少,还是多少,盐价上涨与朝廷没关系。
    那问题来了,盐价上涨是事实,不是官府的问题,是谁的问题?
    “灶户可有减员?”
    朱允炆询问。
    刘长阁摇头:“据安全局调查,去年两淮盐场因救灾吸纳灾民,灶户还增加了三千,今年产盐不比往年少。”
    朱允炆看向解缙:“你怎么看?”
    解缙思忖一番,分析道:“既不是灶户问题,盐场产盐也跟得上,官府也没有调整盐引价格,按理说盐价应保持平稳,纵是有些波动,也不会超出两文钱去。可眼下盐价已从建文初年的十文每斤增加到十八文,短短四年近是翻倍,其背后怕是有人在操控。”
    朱棣认同解缙的看法,将矛头对准了牙行:“牙行霸市,古已有之。眼下扬州盐价猛增,怕是与牙行脱不了关系。”
    徐辉祖笑着劝:“管家还是莫太过武断,眼下朝廷对牙行的控制如此严格,他们就算是想-操纵盐价,怕也不容易吧,依我看,这背后怕是有更大的人物。”
    朱允炆挑动眉头,徐辉祖分析是有道理的,牙行虽然贪婪,但他们毕竟是流通环节的末端,一头关联的是店铺,另一头关联的可不是朝廷,而是水商。
    水商又关联着内商、边商,这三个商是个什么,这个问题关系着大明盐政,关系着盐价。
    大明盐政采取的是专卖制,而专卖制的核心是开中制,就是商人将粮食等物资运输到朝廷指定的边疆地区,官府开具引目,即证明文书,然后商人就拿着这些引目去支取盐,拿出来贩卖。
    也就是说,朝廷是以行销食盐的利益,换取商人的力役和实物,作为调剂军储及物资供给的手段。
    开中制的运作可以打个比方:
    假如边商常百业这个混蛋给甘肃送了一堆粮食,宋晟给他开了仓钞,常百业拿着这些仓钞去要盐引。
    盐引在哪里?
    在两淮!
    于是常百业就需要坐小毛驴去到两淮的盐运司,找衙署人员核对好来仓钞,算清楚了,一共是一万大引,条-子开好了,去批验所支取吧。
    常百业这还没到批验所的大门,沈一元跑过来拦住了常百业,打了个招呼就开始糊弄:“你把你手里的盐引卖给我算了。”
    常百业不干。
    沈一元继续劝:“你花几个月才从甘肃跑过来,如果再拉着盐回去,来回路上折腾需要多久了,还不如直接卖掉,也省了一大笔钱不是?再说了,淮盐也到不了你山西去啊,运其他地方你也没渠道,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可都是利息,你不心疼吗?说吧,一引要多少,我买了。”
    常百业心算:跑来跑去,路费,辛苦费,伙计费,粮食费,时间费,还有堪合手续费、盐引的纸张费,杂七杂八加起来,一盐引成本大致是五百文。
    于是常百业说:“你想要没问题,六百五十文一引。”
    沈一元当即答应,买了。此时沈一元的身份就是内商。
    但沈一元也是生意人,买下了边商手中的盐引,他自己也不可能把所有盐都吃肚子里,也就做个中间商,赚一笔而已。
    沈一元拿着买来的盐引跑到批验所,下场配盐。
    别以为拿着盐引取盐就容易了,这其中涉及复杂的利益。
    且不说沈一元买下边商盐引支付的一大笔钱,他还需要缴纳如下的费用:
    盐引都是成包的,包装是需要加钱的,不多,一包需要八百文。每引需缴纳五十文,存留司库,以备赈灶,这是赈济银。
    对了,因为边商送给边军的粮食通常有坏的,需要罚钱,这是科罚银,一引缴纳个二百文就行。还有割没银,也就是称量下多不多,不管多了还是少了,你也得孝敬点银子。
    下场支盐、运盐出场、过桥上堆,这些事沈一元一个人也干不了,伙计也有脚程钱,船夫的钱也需要沈一元来出。
    而且弄出来那么多盐,垫付了如此多的资金,沈一元也不可能当天把盐卖出去,需要个把月时间,而这段时间损失的利息也得算进去吧……
    转了一圈,沈一元终于拿到了盐,打出了招牌:我这里有大量的盐。
    商人梁文星听说之后,跑来找沈一元:“说吧,一引要多少,我买了。”
    沈一元想起自己在下场支盐过程中的辛苦与花费,盘算之后,对梁文星说:“你想要没问题,三两二钱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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