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从通天塔出来的!”
    “塔里面在搞人祭!”
    “白日里青雀坊抓走了好多人!也没个名头!”
    “抓我们百姓做人牲?苍天啊!”
    京中哗沸。
    禁卫首领头晕目眩,急急踏着道旁的飞角木檐掠走,奔向禁城禀告。
    晏南天与云昭对视一眼,悄然遁入夜色。
    *
    回到东华宫,落坐窗榻。
    云昭问:“你的人不会被抓到吧?”
    晏南天轻声笑叹:“都一样。明日事情闹开,我站出来带头反对,不是我也是我了。”
    云昭眨了眨眼:“谁让你反对了。”
    晏南天:“?”
    云昭弯起眼睛,露出小恶魔的微笑。
    “不哦。”她道,“你不但不反对,还要大力支持。”
    接到她明亮的目光,晏南天心下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云昭道:“祭神,当然要心诚。用那些脏兮兮的百姓,多没诚意。”
    “懂了。”晏南天微笑,“我会力排众议,站定父皇。下一次祭祀的名单争取由我来拟定。当然是要挑着身份高贵的,以示诚心。”
    相视一笑,活生生就是两个邪恶反派。
    第97章 父慈子孝
    通天塔人祭的事情彻底暴露。
    等到禁军与畿卫扑灭夜火、驱逐百姓、戒严京中时,流言都已经长出翅膀飞向大江南北了。
    天未亮,晏南天便仔细梳洗打扮,用穿上战袍的姿态,一层一层披好朝服。
    然后便端坐在正殿主位,微阖双眸,等时辰到。
    “咚——”
    紫金钟响。
    临出门,晏南天脚步顿了顿,侧眸,隔着层壁与帘幔,望向寝殿方向。
    她在睡。
    那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不但睡得着,还睡得特别香。
    她就不曾想一想,万一他此去有个三长两短,她岂不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
    晏南天摇了下头,唇畔浮起一丝苦笑,心下却是难言地欢喜。
    是了,他家姑娘,就是这样。
    她就该是这样。
    一名新来的太监察言观色:“殿下,云姑娘这也恁贪睡了——奴去唤她起?”
    半晌不见动静。
    太监悄悄抬眸,对上晏南天冰凉的、居高临下的注视。
    心脏猛一沉,扑通跪地:“奴知错!奴知错!”
    晏南天面无表情越过他,踏出殿槛。
    “殿——唔!”
    捂嘴,拖走。
    老赵扶着刀柄,幽幽叹了口气,告诫左右新来的:“在咱东华宫里,殿下是主子。”
    新来的侍卫点头受教:“是。”
    老赵望天:“云姑娘,是祖宗。”
    侍卫:“……是。”
    *
    金殿之上,气氛古怪。
    皇帝高坐龙椅,若无其事地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
    看他那架势,只要旁人不提,他是绝不会主动开口提那人祭之事,只当不存在。
    皇帝可以装傻,旁人却不能。
    底下臣子暗暗交换视线,纷纷怂恿别人去当出头鸟。
    谁也不傻。
    渐渐地,目光都聚到了晏南天身上——就等这位光风霁月的殿下带头冲锋。
    皇帝的视线也沉沉落向晏南天。
    龙颜大不悦。
    皇帝倒是也想看一看,这个表面温和庄正,实际怯懦胆小的儿子,究竟敢不敢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晏南天动了。
    一时竟有万众瞩目的感觉。
    “父皇。”
    晏南天一说话,便让整个朝堂炸了锅:“儿臣以为,大祭刻不容缓,岂能因为失火便延误进程?”
    别说众臣,就连皇帝也半晌没能回过神。
    皇帝扶了扶额,歪头望向身旁的心腹:“敬忠啊,朕是老了,还是病了,怎么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敬忠抬了下重得几乎掀不动的厚眼皮,笑眯眯回道:“殿下是说,通天塔呀,重要着呢!”
    “哦——”皇帝恍然点头。
    底下一片嗡嗡声。
    众臣面面相觑,疯狂交换视线。
    ——殿下该不会不知道人祭的事情吧?
    ——不至于啊,连我都听说了,他怎么可能没收到风声?
    ——殿下是生怕陛下怀疑吧?这是故意撇清关系?
    ——他是想做仙家太子吧!
    晏南天不肯当出头鸟,总得有人当。
    一名不怕死的中年文臣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谏道:“陛下!人皇当年,严禁杀生祭祀,臣以为,此举大不妥当,恐怕太上降罪啊!”
    皇帝阴沉沉盯向他。
    一众臣子抬了抬眉头,咬牙又站出来几个。
    “陛下,人祭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啊陛下!”
    “望陛下三思!”
    一片劝阻声中,晏南天宛如一股清流:“父皇!修成通天塔,乃是三千年来大继子民的共同夙愿!儿臣以为,轻重缓急应当分清,绝不该拘泥于小节,因小失大!”
    皇帝露出笑容。
    这件事他是铁了心要办,谁反对都没有用。
    即便如此,有儿子鼎力支持,心思再深沉的帝王也不禁老怀大慰。
    此子,大孝。
    无需皇帝头疼,晏南天端着风仪万千的架子,侧身,开始舌战群儒。
    晏南天:“人命关天,方丞相说得极是——但丞相可曾想过,三千多年来为了修成通天塔,每年青金矿场要吞掉多少条人命?每年捕龙鲸又有多少人葬身鱼腹?建木位于极寒极炎交替的绝壁,为采建木又有多少人冻死、烫死、摔个尸骨无存而死?”
    他有理有据,缓声道出历年来的死亡数据。
    字字句句都是生民血泪。
    晏南天轻笑逼问:“这些难道就不是人命?相比这些,人祭恐怕算不上九牛一毛罢?此刻纠缠于此,未免也太过虚伪!”
    朝堂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皇帝握着銮椅扶手,缓缓勾起唇角。
    他并不在意晏南天揭开这份沉重的血泪史,这是历年历代都在做的事情,又不是自己一个皇帝的事。
    有这么多人命“珠玉在前”,这些迂腐至极的老臣便也找不出像样的理由来反对自己了。
    皇帝唇畔的笑意漫进了眼睛,看晏南天愈发顺眼。
    看儿子顺眼了,看那些反对的人就更不顺眼。
    只见晏南天广袖轻扬,辩得群臣连连倒退,接不上招,只能反反复复说些车轱辘话——
    “太上禁杀生祭祀……”
    “陛下三思、陛下不可……”
    论战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晏南天杀得口干舌燥,脸颊泛起潮红。
    再一次把方丞相气个倒仰之后,晏南天拱手请命:“父皇,既然群臣反对,那下一场祭品,便由儿臣来着手准备吧,定不出任何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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