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碰过任何吃食,身旁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异状。
    只她一人出事,离她不远的外祖一家都没有染到。
    云昭把情报掷回了案桌:“没有线索。”
    晏南天淡笑着推出另外几份线报。
    从江东、平南与宿北三地传来的情报就一目了然——每一处恶疫源头,都是买过龙髓的人家。
    晏南天垂着眼睫,语气听不出有没有嘲讽:“若硬将湘阳文摘除在外,那确实没有线索。”
    云昭只点点头,并不与他争。
    御医张首座拱手道:“可以确定,此次恶疫正是三千年前曾有过记载的大疫。三千年前的大疫始终未能找到解法,最终染疫者全部死绝,千里地域沦为死地,数十年之后才陆续有人口迁入。”
    他长叹一声,摇头道:“就连当时的神明,亦是无计可施。”
    说到这个,立刻就到了小太监陈平安擅长的领域。
    他一直偷瞄云昭,跃跃欲试想发言。
    云昭扬了扬下巴:“陈平安你说。”
    陈平安腾地起身,双手并在腿侧,十指紧贴裤缝,大声说道:“三千年前,平南与宿北被称为‘神平’与‘仙宿’,供奉着一神一仙,他们是一对道侣。神平为男,仙宿为女。”
    “那二位可谓神仙眷侣,恩爱非常。可惜在一次大震中,仙宿女为了拯救百姓而陨落,神平男赶到时,她早已香消玉殒,只用自己的残躯替百姓撑起了一方稳固的小天地。”
    云昭感叹:“这是个好神仙。”
    陈平安用力点头:“神平痛不欲生,他想尽了一切办法要让亡妻复活。甚至还求过当时世间第一神,也就是那位修为通天、万民归心、天下无敌、金质玉相、举世无双的至尊人皇!”
    云昭:“……”
    偷眼一瞥,只见那鬼神单手支颐,唇角勾起神秘的微笑,听得津津有味。
    陈平安也偷瞥了那位一眼。
    可惜瞥错了神,木头神身并无任何反应。
    陈平安倒是一点儿都不尴尬也不气馁,继续大声说道:“人皇却只回了一句……”想了想,给翻译成了大白话,“他只擅长杀人,不擅长救人。哎!就连这位世间最强大的存在都没有办法,那便是谁也没有办法了。”
    云昭问:“那后来呢?”
    “仙宿女本是为救人而死,神平也甘愿为她散尽香火,这份情义最终感动了天地,仙宿女竟然真的复活了!但是!”
    云昭:“……”
    但是她真的会打人。
    幸好陈平安只是喘了口大气:“就在人家夫妻即将团聚的时候,魔神来了!那个世间最阴险、最无耻、最混帐、最不是东西的东西!他!竟然降下瘟疫,制造千里大疫,百万伏尸!太惨了,太惨了,太多人见证那起惨案,就是那该死的魔神制造了惨绝人寰的灾祸,就是他收割了那些人!要我说,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剁剁剁!”
    云昭:“……”
    很好,刚拍了半天的马屁,正好抵消。
    云昭望向东方敛。
    他用手指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眼看小太监还要跳脚再骂,云昭赶紧打断:“停。那对夫妻呢?”
    陈平安摇头:“至死都没见上一面。”
    云昭:“哦。”
    “说起这个,倒是有份不那么重要的情报。”晏南天道,“宿北有位名叫陈楚儿的医女,声名远播,人称‘小仙宿’,坊间都夸她是仙宿女转世。”
    “笃。”
    云昭的肩膀被敲了下。
    东方敛幽幽抬起一双黑眸:“你小舅舅湘阳敏的‘真爱’,正是这个陈楚儿。”
    云昭眸光冰冷一闪。
    他动了动眉尾,轻轻晃了下脸。
    “你小舅母为了你娘,在向我祈祷。”
    “你小舅舅为了陈楚儿,也在向我祈祷。”
    *
    湘阳敏半夜被吵醒,冲着妻子林词兰大发脾气。
    “吵吵吵!娶了你这种人,我寿命都要短十年!”他将被褥一掀,闭着眼冲她吼叫,“昨日大半夜吵着要吃燕窝,今日又要作什么妖!不就是个怀孕而已,你是把自己当什么金贵娘娘了,啊!”
    睁眼一看,却见林词兰双眼通红,似是哭了许久。
    湘阳敏呸道:“真晦气,大半夜的,哭哭哭,哭什么哭!”
    林词兰压着哽咽,轻声回道:“夫君,昨夜对不住,只是突然就太饿了,我觉着腹中孩儿是想要吃燕窝……若是在自己家中,我便不叫你了,自己问厨房要便好,在外作客,我实是……”
    湘阳敏不耐烦地打断:“得了,少在我耳根子前唠叨!你就是作的!大半夜吵吵夫君的女人,被休了都是活该!你也不看看人家,啊,人家怎么就不像你这样?知不知道什么叫温柔体贴,什么叫知冷知热?哪怕咳个嗽,第二日一大早人家便炖好败火清梨汤,端到面前来!你看看你自己,你再看看人家!”
    林词兰错愕:“什么体贴?什么人家?”
    湘阳敏自知失言,脸色微变,摇手道:“没什么没什么!赶紧去睡,别再吵吵!”
    林词兰也没在意,她面色愁苦:“我实在担心秀姐姐,睡不着。”
    湘阳敏呵地一笑:“你可就庆幸着吧,咱们几个离她那么近,万幸没给传染到,要不然这会儿哭的就是你自己!”
    林词兰脾气再好,听到这等没心没肺的话也不禁火冒三丈:“我本就在哭。不比你,心里头永远没别人,就只装着你自己。”
    她气恨地转过身,“你睡你的吧,我为秀姐姐祈福,你不必管!”
    “行行行,祈福是吧,”湘阳敏笑着爬起来,把被褥披在身上,“我也祈福,我正想替人祈福呢,来来来,一起吧!”
    他双手合什,默默祝祷。
    ‘太上保佑,我的心上人陈楚儿绝对绝对不要染到疫病,她一定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等到生完儿子,我定踹了这丑婆娘,将我的小仙宿神女娶回家!’
    *
    云昭气笑。
    这一场恶疫来得急,她都没来得及清算湘阳敏那个王八蛋,他居然还敢让太上保佑他真爱。
    也不知道这是不信神还是太信神。
    而且人家仙宿神女当年为救百姓而死,这些狗男女是怎么敢往自己脸上贴金碰瓷?
    云昭拎起手指,敲了敲案桌。
    “先去宿北。直接停到太上殿。”
    旁人倒不觉什么,晏南天却敏锐地眯了眯眸。
    他发现,她此刻的动作神态,竟让他感觉无比陌生。
    这种感觉他曾有过一次——前往楼兰海市的那场风暴里,她掠上桅杆,挽着风帆,一瞬一瞬往下跳。
    与此刻像极。
    她的生命中,似乎多了一个令他感到陌生的人……不是遇风云!
    他垂下眼睛,余光不动声色往上方一瞥。
    难道……真是这阴神?
    “喂。”云昭的肩又被敲了两下。
    她偏头望向东方敛。
    “你不累?”他随口道,“累的话可以靠着我睡。”
    他指了下自己那具神身。
    “我很稳的,行天舟翻了也不会让你摔。”
    云昭弯了弯唇角,轻轻摇头。
    她睡不着。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他好心提醒,“并且五个时辰没有喝过水。”
    云昭抿住唇。
    没想到被他发现了。
    阿娘染病,她心焦如焚,却也做不了别的。
    便陪阿娘一起渴。
    阿娘每时每刻有多难受,她都要知道。
    她垂下眼睫,微勾起唇角,再次轻轻摇头。
    他没再劝,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云昭心想:这人难得出来放个风,换成是我也待不住这四方阁。
    透过防风纱帐,隐约能看见他身披大红喜袍的身影。
    独坐在桅杆高处,看上去很寂寞。
    *
    “好奇怪……”
    行天舟驾驶者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前往四方阁禀告,“这一路时时刻刻都顺着风,起先还不觉得有什么,方才雾散,竟发现前方便是宿北了!整个行程时间竟是硬生生缩减了十之二三!好生稀奇啊!”
    众人俱是一怔。
    晏南天先笑了起来,冲着正位扶额行礼:“太上保佑。”
    御医张叹息:“太上慈悲!见不得生灵受难!”
    众人也纷纷行礼感慨:“太上慈悲!”
    云昭心道:“这你们就不懂了。他就是着急去炸庙。”
    飞舟径直停往宿北太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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