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预测,总有那么几分
    不准确性。
    韩榆总觉得,韩松此举有那么点崩人设,和他素日里力求稳妥的性格相悖。
    心中疑惑,便低声问询了。
    韩松眸光微闪:“我没想过。”
    他之所以在晒谷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预测暴雨,并非真的接触过相关书籍,而是这件事切实发生过。
    上辈子,也是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村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晒谷场上的稻谷都被雨水冲走了。
    纵使有留下来的,也都因为长时间浸泡在雨水里,卖不出去不说,更无法为来年留种。
    这一噩耗,对村民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
    更让他们备受打击的是,这场暴雨连下五日,好些人家的屋子遭了殃,满屋都是雨水。
    随之而来的,还有山......
    手背被人轻轻戳了下,像极了猫儿伸出爪子柔软粉嫩的肉垫,蜻蜓点水地一碰,却把韩松从回忆中拉出来。
    “二哥,你在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叫他好几遍,理都不带理的。
    韩松摸了下鼻尖:“若是预测准确,也能让村民们保住粮食,若是不成,顶多惹来两句非议。”
    韩榆由衷赞道:“二哥高义。”
    韩松轻咳,自认为当不得这一句“高义”。
    桃花村有好些村民与大房二房关系不错,他将暴雨将至的消息传出,也算是一次小小的回报。
    至于听信了韩宏庆那番言论的人,后果如何与他无关,他已然仁至义尽。
    旁人信不
    过,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摁头,这样反倒是结仇了。
    ......
    堂屋里,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外面疾风骤雨,门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极了行将就木的老人,嘶哑□□着。
    阴云沉沉,以往这个时辰天色还大亮,今儿黑压压的,跟天要塌了似的。
    但温度丝毫不减,反而更闷热了,稍微动一下就满头满身的热汗。
    韩榆用废纸折了几个扇子,分给大家,自个儿后背贴在墙上,试图从砖墙上汲取凉气。
    妯娌俩就着外边儿微弱的光亮,简单做了顿晚饭。
    吃饭时,苗翠云叮嘱自家男人:“夜里别睡太死,去晒谷场瞅瞅,上头盖的东西可别被风吹跑了。”
    韩宏昊应声,蒲扇大的手端着碗,哧啦喝粥。
    饭后,大家各自洗漱,回屋歇息。
    韩榆和韩松在西屋的方桌前相对而坐,都在写八股文。
    右手边是窗户,不断有雨水打在上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吵得韩榆心烦。
    韩松似有所觉:“这篇写完,不必再练大字,直接去睡吧。”
    天气不好,屋里又闷热,即便坐得住,状态也不佳,还不如早些歇息。
    韩榆吐出一口热气:“二哥你说,这雨要下多久?”
    “才一两个时辰我就受不了了,可别下个一整天。”
    韩松抬眸,沉默不语。
    死后重生一事太过惊世骇俗,至今他也没弄明白其中机缘,绝不可泄露半分。
    对上韩榆黑白分明,满是孩子气
    的眸子,韩松只道:“总会停的。”
    韩榆耸了耸肩,用玩笑的口吻:“也只能这样,我又不是雷公电母。”
    韩松嘴角牵起一丝弧度,让韩榆睡去了。
    -
    人人都以为,这场雨顶多下个一夜,明日太阳一出,晒谷场的地儿干了,又能继续晒粮食。
    可谁也没料到,暴雨连续五日不停。
    天仿佛漏了个洞,雨水倒灌而下,无休无止。
    韩榆试过脱了鞋,撑伞走到雨地里。
    积水很深,几乎没过他的脚踝。
    大人们愁眉不展,坐在屋檐下望着雨幕怔怔出神。
    期间,韩松去了趟谈全家。
    不知说了什么,韩松回来时面色凝重,叮嘱几个大人时刻保持警惕。
    韩榆不明所以,问他此言何意。
    韩松没说,用别的话题岔开了。
    韩榆得不到答案,心里跟猫挠似的,当天从早到晚,眼珠子始终黏在韩松身上,盯得他极不自在。
    韩榆自知得不到答案,放弃深究,转而投入到学习当中。
    ......
    第五日,雨势总算有变小的趋势。
    韩榆把手伸出屋檐,去接雨水,只零星几点落入掌心。
    小白肆意舒展茎叶,转瞬间将那雨水吸收得一干二净。
    韩榆眉开眼笑:“真好,雨总算停了。”
    韩松立在他右后方,眼眸深深:“你可有什么重要物什?”
    韩榆眼中闪过迷茫:“什么?”
    韩松言简意赅道:“把它们都收拾好了,放在橱柜里。”
    韩榆挠了挠面颊,疑惑更甚:“还没
    去镇上,收拾东西作甚?再说了,橱柜里都放着洗干净的衣裳,哪能什么东西都往里塞?”
    他可是个爱干净,有那么一丢丢洁癖的小孩。
    韩松拍了下韩榆后脑勺:“快去。”
    韩榆有些委屈地瘪瘪嘴,但还是乖乖去了。
    他在屋里忙活,也就错过了韩松对其他人说了同样的话。
    韩宏昊等人也都十分不解,纷纷追问原因。
    韩松只说:“有人家中的粮食毁得七七八八,我担心某些人手脚不干净,把贵重点的东西藏得严实点,他们也找不到。”
    这倒是个理由。
    众人不疑有他,照做去了。
    这厢收拾好东西,远处传来响亮的锣声。
    但凡在村里生活过几年,都晓得这是村长召唤大家集合的信号。
    而通常情况下,谈全是不会敲响那方铜锣的。
    上一次敲锣还是四五年前,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村民们听到锣声,不敢迟疑,迅速顶着毛毛细雨直奔集合点——晒谷场。
    经过五天暴雨的侵蚀,随处可见深深的水洼,晒谷场上残存着好些谷粒,飘在浑浊的泥水里,教人看一眼都心痛不已。
    不断有村民出现,熙熙攘攘挤在一起。
    “到底什么事?”
    “上回村长敲锣是因为刘麻子杀了他媳妇,这回难不成又是哪个杀了人?”
    “不可能吧,我在家里都没听到声音。”
    “甭在这乱猜,等人到齐了,村长自然会说的。”
    韩榆被一群大人夹在当中,竭力
    踮起脚尖,也看不清前面的风景,憋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韩宏晔见状,低低地笑,弯下腰大掌一捞。
    视野猛地升高,韩榆不由惊呼,下意识去抓就近的东西。
    “榆哥儿,这样可能瞧见?”
    韩榆回神,发现自己抱着老父亲的脑袋。
    而他本人,正坐在老父亲的肩头。
    韩榆眨了眨眼,唇线抿成一条线,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嗯,看得见。”
    韩宏晔乐呵呵地笑:“那就好。”
    说罢,一手扶着幼子,转头和大哥说话。
    韩榆扬起嘴角,往前方看去。
    谈全手里拎着个铜锣,不间断地用木棍敲打,发出响亮的、略显刺耳的“铛铛”声。
    让韩榆有种回到私塾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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