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初才洗漱完, 穿着洁白的寝衣, 乌黑的长发乖顺的披散在腰间。
    衣襟微微散开处, 雪白细嫩,丰肌玉骨, 那场意外后留下的痕迹已经全然看不见踪迹。
    她扫了一眼, 缓声道:“到底是我叔母, 拿件素淡的来吧。”
    当初云安澜给了徐氏两个选择,要么和离,要么跟云漪霜回老宅。
    这一下过去七八天, 徐氏选了后者。
    她到底也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 哪能受得了这样一把年纪还被休弃, 此后能不能再觅夫婿尚且不论, 她一儿一女都在云家,怎能甘心就这样离开国公府。
    可她又不是云漪霜,云漪霜到底是云家血脉,再怎样云家都不会彻底舍弃她,而她呢。
    五年后回来,境况如何也未可知。
    可这次云安澜铁了心如此,谁劝都不管用,甚至说出了辞官归乡,这国公爵位不要也罢这种话。
    这事不好声张,所以府里只知是徐氏突生怪病,家里把她送到别处养病。
    而今日便是启程之日,云映作为她的亲侄女,该去送一送。
    泠春同云映相处时间多了,说的话也大胆了不少,她道:“姑娘,大夫人在时,只要见到您就会冷嘲热讽几句,今日风水轮流转,你要是穿一身红,可不得给她气坏。”
    云映对此没什么兴趣,她道:“我气她做什么?”
    泠春又回头挑了件鹅黄色曳地纱裙,道:“那穿这个吧,小姐您皮肤白,穿鹅黄最是好看了。”
    云映毫不避讳的脱下寝衣换衣服,素白的抹胸小衣裹着形态美好的柔软,往下是一截匀称的细腰,泠春看的脸颊一红,匆匆移开了目光。
    她又想起上次那事来,也不知是哪个泼皮无赖占了她家小姐的身子,云映从不提,这种伤心事,泠春也从未主动问过。
    难不成还真是裴衍那个道貌岸然的禽兽不成?
    而且这两日不知道是怎的,原本已经过去好几天的事又突然被人拿出来议论。
    竟然有人说裴衍下狱是因为跟他家小姐无媒苟合,云安澜为了压下这事才去找的赫峥处理裴衍。
    不过好在说的人不多,她也就没有禀报上去。
    等云映穿戴整齐出府时,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
    几日不见,徐氏分明苍老了许多,那样精致的妆,都同她有些不适配了。
    云映上前,行了个礼,道:“叔母。”
    徐氏正与云施彦说些什么,见云映一来,止住了话音,不情不愿的道:“小映过来了。”
    云映嗯了声,问:“叔母的病可还好?”
    徐氏脸色一白,掐紧了帕子,冷淡道:“也就那回事,就不劳关心了。”
    她怎么能装的如此坦然?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一开始就不该被她这纯良的外表欺骗,认为这乡下来的大小姐,真是一个愚蠢又善良的小白兔。
    她现在只想离这扫把星远远的。
    云施彦站在徐氏和云映面前,低声道:“好了母亲,先上车吧。”
    可能是因为不想声张,云安澜和云凌骁都未曾露面,云映和云施彦一起把徐氏送到城门口才停下。
    他们两人说话时会明显的背着云映,云映也不在意,一路像个局外人一样,把表面功夫做了。
    远处群山模糊,太阳逐渐升高,清晨的霞光开始消退。
    云施彦回过头来,云映正站在马车旁等着他。
    她神情温和,看不到半点对他们的憎恶或是幸灾乐祸。
    他沉默着走近,道:“难为你了,今日还来送一程。”
    云映道:“我该做的。”
    等云施彦上了马车以后,云映才上去,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之中,云映率先道:“霜儿今日怎么没过来?”
    云漪霜因为怀着身孕,三月之前不宜舟车劳顿,所以她未曾跟徐氏同行,今日竟然也没来送。
    云施彦道:“她有什么好送了,反正再过不久也会去。”
    云映哦了一声,道:“说的是。”
    他又抬起头,看着云映道:“爷爷对你真好。”
    云映嗯了一声,道:“是很好。”
    云施彦靠在马车上,突然轻声道:“他是这个家唯一一个还在找你的人,你知道吗,当年你失踪,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世界之大,找你无异于大海捞针。”
    “先皇在时,曾无比倚重他,清流之首这个称呼,从不是叫着玩玩而已,当年他推行改革的律法,至今仍在适用,但是那场意外后,他便全身心的去找你。国公府,也差不多是从那时开始衰败的。”
    他说完,又看向少女平静的脸庞,话音一转道:“但你真的以为他对你好,是因为他有多爱你吗。”
    云映没有回答,云施彦便自顾自的道:“当然不是,你只是沾了你父母的光而已,他太愧疚了。他之所以能找你十几年,只是因为他不想对不起大伯,他本身对你的感情,甚至不如这府里随便一个庶女。”
    云映蹙眉道:“兄长,你想说什么?”
    云施彦笑了一下,他没有嘲讽或是什么,而是静静道:“我只是想说,你挺可怜的。”
    这两个字有些刺耳。
    气氛在这时变得有几分凝滞,云映眉目间的温和退了几分,她道:“且就当你说的对吧。”
    “不过有愧疚,还不够吗?”她目光掠过云施彦全身,继续道:“兄长,你是爷爷看着长大的,想必跟他感情很深吧。”
    “可是他会为了我把你打到爬都爬不起来,却不会因为你而说我半分不是。”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嫡系永远是嫡系,而庶出,永远都上不得台面。”
    云施彦面色一僵,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是庶出。
    这话若是别人说,他尚能反驳,唯独云映说出来,他半点反驳不了。
    因为云映说的不是他,是他父亲。
    他抿住唇,好半天没再吭声。
    马车一路疾驰,大半个时辰后,便到了皇城之内。
    云映掀起帷裳,朝窗外看去,在离国公府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马车行速便缓缓慢了下来。
    那条宽阔寂静的长街,此刻比往常好像要热闹一些,在云映印象里,这条街上只有一座府邸,是圣上赐予长公主的。
    但公主出嫁,三年前与驸马去了江南,这府邸自然也空了出来。
    可今日,那门口却站着不少守卫。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红大门前,她一眼就看见了身姿修长的赫峥。
    距离上次见到他已经有几天了,他大概应该消气了吧。
    正思索时,赫峥似有所感,朝她的方向匆匆扫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
    他目光里没什么情绪,但他的确在看她。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公主府内跑出来一个明艳的少女,兴奋的跑到了赫峥跟前,然后一下搂住了赫峥的手臂,亲密非常。
    赫峥移开目光,然后抽出了自己的手,对着她说了句什么,云映没有听见。
    那名少女好像也不失落,凑在他身边笑意盈盈的跟他说话。
    两人一同进了公主府,云映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道赫峥刚才有没有对那个少女笑。
    应该没有吧,赫峥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他孤僻又傲慢应该不是……
    也不一定。
    她突然意识到,纵然她跟他做过最亲密的事,但她对他的了解仍然少的可怜,所知基本都是从泠春那里听来的。
    她不确定赫峥会不会对别人笑,也不确定他的疏离和冷淡是否只针对于像她这种“不太熟的人”。
    云施彦适时告诉她道:“那是念安郡主。”
    “长公主与霍将军的小女儿,三年前她还住在京城时就与赫峥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她也喜欢他,圣上有好几回都想赐婚。”
    云映抿唇不语,头一回觉得这个哥哥的声音很难听,但她没有阻止他的话。
    “如今公主回到了京城,念安郡主也跟着回来了。”
    他又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差点忘了,过两日公主府设春日宴,邀了许多人,赫家与长公主交情不浅,赫峥势必会去,你没收到帖子吗?”
    云映不说话,云施彦便笑了起来,道:“看来是没有。”
    “不过让我来猜,大概是收到了,但爷爷不想让你去,所以没递到你手上吧。”
    “他可能知道赫大公子与念安郡主关系微妙,不想让你过去给自己添堵。”
    马车已经驶过,云映拉上帷裳,看向云施彦。
    她一向不喜欢跟别人在口舌上争辩什么,也不想搭理搭理那些不痛不痒的挖苦讽刺,可是今天云施彦屡次都能精准的说出她不怎么爱听的话。
    她对云施彦道:“兄长,那间木屋里,有一份烈性药,那是你提议裴衍准备的,对吧。”
    云施彦忽然沉下脸,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云映自顾自道:“爷爷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你什么意思,你又想告状?你有证据——”
    云映打断他道:“兄长先别激动,我只是想让你闭嘴而已。”
    “可以吗?”
    一直到回府,云施彦都没再跟云映说过一句话,云映也少见的在下马车后,招呼都不打,直接转身走了。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这么不高兴过了。
    抵达东暖阁时,云安澜正在房里整理旧书。
    “公主府的帖子啊,送了送了,但是那几天你脚伤还没好,我想着你应该不会去,就没让人拿给你。”
    云安澜走过来,问:“怎么了小映?”
    云映帮云安澜整着书,低声道:“也没什么事,今日突然听人提起,有点好奇。”
    云安澜哈哈笑了两声,道:“其实也没什么,长公主三四年没回来了,今年回来,春日宴确实该办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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