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到来的日子,往往是寨子里最热闹的一天。
    虽然这一次过来的三位行商中其中两人是头一次来,但还有一位却是经常来寨子的。按着对方的说法,这些日子外面不太平,为安全起见就喊上了家中子弟一起。
    这个说法倒也正常,何况寨子里的人也不在乎这些,当行商的骡子进了寨内,开始往骡子上卸货的时候,寨子里不少人都闻讯而出,更有不少娃娃围着行商嘻笑打闹着,显得异常热闹。
    “阿爸,上回进山回来弄了几张皮子,我回屋里去拿,再喊上阿妈一起过去瞧瞧。”约日对张山道,张山点点头,接着也不说什么,继续蹲在那块大石头上抽起了烟。
    对于行商的到来,张山也不在意,何况这些杂事自有老妻和儿子去处理,心里有些乱的张山根本没兴趣去瞧什么热闹。
    很快,寨子里的交易就开始了。随着山民们各自从家里取出皮毛、菌子、药材、土布等各种东西,去同行商讨价还价交换着各自所需的货物,寨门那边热闹非凡。
    而张山却依旧孤零零的一个人,仿佛同那边的热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继续抽着他的烟,默默沉思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
    “这位阿爹,能否讨些水喝?”
    闻声,张山抬头,只见一个年轻的汉人模样打扮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手中还拿着一个水囊。
    这人应该就是前来寨子的三位行商之一,张山也不说话,直接伸手朝着不远处的水井指了指,示意他自己去提。
    可谁想,那年轻人摇摇头道:“阿爹,这井水太凉恐怕喝了受不住,能否给些煮过的水?您放心,我不白要。”
    说着,年轻人伸出手,亮出了手中的三个铜板。张山迟疑了下,左右看看见家人都在寨门那边,附近也没其他人,这才勉强起身接过对方递来的铜板,随后示意对方跟着他走。
    身后就是张山的家,彝人的房子不是普通的竹楼,它的造型通常是两层的小楼,下层和其他民族的竹楼用途差不多,用来养家畜和厨房等,而二楼才是住人的地方,在楼顶还有着平台,用来凉晒东西。
    但从造型来看,彝人的房子却又有点像汉人的居所,往往都是用土木建造的。所以这种房子通常被称为土掌房,如果用石头为基起的,那就称为石板房,再简单些用竹泥起的话,就叫篱笆房了。
    张山一家住的是土掌房,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外面的墙都已经变成了黑色,不过房子建的很是牢固,地方也大,足够张山一家几口人住。
    带着那年轻人来到自己的房前,张山推开楼下靠左的一扇门。这里就是张山家的厨房所在,由于光线的原因里面有些黑暗,不过进了房中很快也就适应了。
    “就在这,你自己弄吧。”张山揭开灶边的一口大缸上的盖子,里面是煮过的水,这些水是张山家平时饮用做饭的,每天一大早他的老妻就会先烧锅水,然后把水舀到这口缸里。
    “谢谢老爹。”年轻人道了声谢,上前拿着瓢舀起了水,然后慢慢朝着皮囊里面灌。
    边灌着,年轻人边看向张山,笑问:“老爹看着面善,今年高寿?”
    “什么高寿,山里人见老,我才四十二而已。”张山随口回答道。
    “怪不得老爹看着身子硬郎。”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又道:“老爹您瞧着不像是彝人,是汉人吧?”
    听到这句话,张山拿着烟筒的手微微一颤,接着就平静地反问:“这彝人和汉人你都能辨得出?年轻人,你猜错了,我是彝人,这是彝寨,除了你们几个行商哪来的什么汉人?”
    “哦,那应该是我猜错了吧,不过瞧着老爹的模样还真不像是彝人,也许老爹的祖上是汉人?”年轻人笑眯眯地说道。
    张山脸色顿时一沉,不过却没发火,他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让年轻人快点弄水,弄完了就走,他还有事。
    年轻人点点头,继续慢慢地舀水,屋里谁都没说话,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有水声和张山抽着烟的吧嗒吧嗒声。
    过了片刻,年轻人突然间喊了一声:“张山!”
    丝毫没有防备的张山猛然抬头,喉中发出应声,可同时他就醒悟过来,连忙停止自己的动作,但这时候已经晚了,因为声音已经发出,张山只能借着又装疑惑地望着年轻人,嘴巴张了两下问:“你突然瞎喊什么了,吓了我一跳……。”
    “呵呵。”这时候,年轻人却放下了手中的水囊,歪着头打量着张山,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看得张山浑身不舒服。
    “走走走!这水不打就走,乱七八糟地吓唬人呢,什么东西。”张山有些心虚,表面却装出很是生气的样子,上前就要赶人。
    “都是自己人,黔国公何必呢?”年轻人后退一步,避开张山的驱赶,意味深长地说道。
    当听到黔国公这三字时,张山的心中猛然一跳,整个人脸色都变了。接着他假装什么都不知,继续摆出一副糊涂的样子要把这年轻人赶走。
    “黔国公不必如此,大明锦衣卫都指挥使张大人麾下,锦衣总旗陈方见过黔国公!”
    只见那年轻人伸手入怀,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事翻转在前亮出,紧接着直接朝着张山单膝下跪行了个礼。
    “我……你……。”张山一时间楞住了,所有的话都在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说出,他呆呆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这位自称锦衣卫总旗的陈方,还有他手中拿着那块代表身份的牌子。
    虽然张山只是黔国公的后人,别说他了,就连他的父亲都未见过这些,何况早在近百年前,前明就已经灭亡了,而现在复兴的大明张山也从未打过交道。
    不过,张山毕竟不是普通人,虽然他的祖先只留下了家族的秘密,可是关于大明的一些东西他却是有所了解的,因为在他家中就藏着不少关于祖宗的遗物,其中有物器,也有画本书籍,这些东西张山都曾经细细看过研究过,所以他认得出陈方手中的那块牌子是什么。
    这是代表锦衣卫身份的腰牌,这种造型天下也唯独只有锦衣卫有,别无二家。而且对方一语就道破了自己身份,这证明锦衣卫已经查到了自己的来历,想到先祖同自己暗中说起关于大明的故事,其中提到的锦衣卫的神秘和神通广大,张山心里就阵阵发虚。
    “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谨慎起见,张山依旧否认。
    而陈方此时此刻却笑了:“黔国公不要担忧,在下的确是锦衣卫总旗,此次前来是为了找寻黔国公。黔国公一脉乃我大明忠良,更是于国同休的贵勋,先黔国公同永历帝殉国,我大明子民无不为之感慨唏嘘。如今得闻黔国公在此处,乃我大明之幸事也!在下受岳钟琪岳大帅之托,前来接黔国公,想来皇爷在京得知此讯,定会欣喜万分啊!”
    “我……我……。”张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虽然他是黔国公后人,也是黔国公一系在世的唯一家长,从道理来讲他也可以说是当代黔国公。
    可是张山自小就在此,几十年来家族的荣耀仅仅只是口口相传而已。虽然张山也曾经想过,如果前明未亡,或许他会是锦衣玉食,于国同休的贵人。但这些只不过是想想而已,梦中之事终究是在梦中,而在现实里,张山仅是一个普通的山民罢了。
    但谁想到,今日突然间会发生这样的事,一个自称锦衣卫总旗的人不仅一言道破了他的身份,跟直接称呼他为黔国公,还说是领着岳钟琪岳大帅的命令来找寻自己,甚至就连皇帝也会知道此事。
    一时间,张山脑子里如同一团浆糊似的,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事了。他傻傻地站着,直到陈方起身来到他身边都没反应过来。
    “黔国公不必害怕,岳大帅得知公爷下落后欣喜无比,特派在下前来接公爷出山,等公爷出了这里,回顾大明,这黔国公之位朝廷一定会重封,而到时候公爷无论是留在云南,又或者回京师居住,皇爷看在公爷祖辈的份上定会厚待。”
    说到这,陈方又道:“如今我大明如日中天,一统天下已在眼前。黔国公于国同休,近百年的磨难终有尽日,而将来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这些话,听得张山心里是砰砰乱跳,陈方的意思他明白,只要他答应对方跟随出山,那么自己就能恢复身份,而荣华富贵也就在手了。
    想到这,张山百感交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阿爸,阿爸!”就在这时,约日爽朗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半掩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阿爸!”进门的约日喊了一声,随后就瞧见自己的阿爸正和一个行商站着,两人面对面不知道在干嘛。可是约日却瞧见自己阿爸神色异常古怪,脸上的表情有着说不清的扭曲,警惕的约日猛然间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直接抽手拔出了腰刀,指着陈方就一声大吼:“贼子!你把我阿爸如何了?放开我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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