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轿子,张廷玉的脸沉如水,其实他刚才和马齐说的那番话并没讲完,但见马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就把最后的一句话给咽了回去。
    现在大清的局势不仅如此,除去他讲出口的那些外,还有一点是更重要的,而这点也是致命的问题。
    这就是粮草问题,自去年年底来,明军攻击关中,虽说那一战到如今已经得知明军是使了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把满清的注意力吸引在关中方向,但实际上却掩饰了岳钟琪对四川的举动。
    现在岳钟琪已经攻进四川,清军在川中地盘丢了十之八九,仅仅遏制住由川入陕的通道罢了。
    可是大战至此,再加上四川的丢失,这给满清的局面是雪上加霜,从军事上的后果就暂且不说,在经济上的打击是致命的。
    陕甘两省,原本就不是什么富裕的省份,在大清强盛时期几乎年年有灾,免税赈灾是经常的事。换句话说,在后世这两省就是吃着救济粮,靠着扶贫款过日子的地方,眼下要靠这两省来支撑起整个大清财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之前清军西进,攻略西域,靠着从西域那边的掠夺这才勉强稳住了灾情,并有余力面对明军对关中的攻击。可是现在,几仗打下来不仅丢了地盘,就连原本手里的金银粮草也耗费得差不多了,作为上书房大臣的张廷玉自然是很清楚国家的财政情况,这个仗接下来就算能打恐怕也打不了太久。
    这件事张廷玉没说,想来马齐事后也会悟到,所以从这些来看,满清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如果说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么就如同张廷玉刚才建议的那样趁着手上还有实力的情况下果断壮士断腕,西撤远遁。
    可惜的是,建兴皇帝现在是绝对不肯这样做的,就算要做恐怕也是山西败局已定的消息传来后的时候了。
    可等到那时候,满清还能留下些什么?仅仅靠着关中的这些力量再加上甘肃和西域的兵力么?再者,明军定会一路尾追,满清最后宝贵的力量也会在这种情况下不断消耗,而到时候满清作为一个完整的政治团体恐怕就要面临土崩瓦解的局面,彻底成为一个残余的地方力量了。
    想到这,张廷玉就不由得感慨万千,一时间他忍不住回想到当年在北京陪着康熙接见蒙古王公的场景。那时候的大清富有四海,强盛无比,谁又能料到短短几年的时间就会落到如此模样?
    不知不觉,张廷玉的两行泪情不自禁落了下来,这两行泪或是为大清流的,也或许是为的自己。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而他张廷玉就是这只哀鸟。
    西安虽是古都,但早就不复当年强汉时的景象,就连现在建兴皇帝的皇宫也是用之前的陕甘总督衙门所改建,再加上满清的财政问题,就算经过了几年扩建,也只能勉强称为行宫罢了。
    连皇宫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大臣们的住处了。张廷玉刚刚到西安时不就因为他是汉臣的身份再加上当年康熙的重用而被狠狠收拾了一顿么?要不是建兴皇帝想起张廷玉,对惜才于他,主动赦免了他的罪过并又让他官复原职,恐怕那时候张廷玉已在风雪之中冻死在柴房里了。
    就算现在,张廷玉住的宅第也只是一般富户人家的模样,这种规模的房子自然和张廷玉在北京时无法相比,恐怕那时候自己的管家的外宅都比这房子来得好。
    可在现在,这已经是很不错了,要知道朝廷官员中许多人还不如他,甚至有些七八品的小官两户挤在一个小院里过日子的,以此可见整个满清的状况。
    轿子很快就到了地,不知什么时候又刮起了风,西北多风,今年风更多,这风夹着寒气如同刀子一般割的人脸生疼,再加上卷起漫天的沙尘,让人极为不适。
    微眯着眼,张廷玉看了看天,随后马上低下了头,用帽子和抬起的衣袖挡在脸上,快步迈进院子,过了正堂,张廷玉来到后堂,仆人端上水来,张廷玉洗了一把脸,这才让自己好受一些。
    “相爷……。”在一旁伺候的管家等仆人端水离开,这才上前轻声道:“刚才有人上门送了张条子给相爷……。”
    “什么条子?”张廷玉漫不经心地问道。
    管家从怀中把纸条取出,随后递给了张廷玉。张廷玉接过打开一看顿时一愣,这张条子上面写着一首诗,此诗张廷玉自然是熟悉的很,这是一首李贺的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李贺的这首诗张廷玉少年之时就熟记在心,自然不陌生的,而且这写这诗的条子上仅仅只落下了这诗而已,并没有落下其他字。但是这字迹张廷玉是熟悉异常的,一时间他有些愣神,紧接着心中一沉。
    “来的人是何模样?”张廷玉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把这纸条折入手中,对管家问。
    “回相爷,来的人自称是相爷的故旧所遣,穿着甚是普通,至于其他并未多言,只是叮嘱小的把这交给相爷即可。”管家小声地回答道。
    “里面的内容你可看过?”张廷玉随口问道。
    “小的看过了,一首诗。”管家神色平静道:“小的猜想,或许是相爷之前翰林院的旧友吧,所以小的就接了过来,相爷您也知道小的,小的只是会字而已,至于说诗小的是十窍之通了九窍罢了。”
    听到这话,张廷玉缓缓点了点头,这个管家是他家里人,年龄不小,当年张廷玉父亲在世时就跟着他家了,自然是可靠的。而且这管家也是聪明人,从他刚才那番说的滴水不漏的话就能听出来了,张廷玉自然也就放了心。
    接着张廷玉闭口不再说此事,而管家也很知趣地仿佛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换了身衣服,张廷玉步入书房,关上门再一次把那张纸条取出在灯下细看,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把纸条在蜡烛上点燃,然后愣愣看着这纸条渐渐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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