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好像与他的亲兄弟同病相怜了。
    第40章
    翌日午后,雪后乍晴。
    出塞这么多日,北地的冬天难得按下风刀霜剑,不远处林间传来三两鸦雀叽喳弄新晴的动静,点缀冬日活泼,引得被霜雪困了半冬的人,精神为之一振。
    容淖坐在去往围场看城的软轿上,掀帘望向雪林枝头活蹦乱跳的鸟雀,出门时的懊恼烦躁稍微冲淡了几分。
    昨夜入睡前她曾盘算着今日如何才能在皇帝哨鹿归来赏鹰之时,顺理成章要走策棱指定的那只次品海东青,并让皇帝破格封赏献上鹰贡的打牲丁。
    首先肯定是得去哄皇帝消气,不计较她昨夜在金顶帐大宴上‘大放厥词’。
    容淖本计划着今日起个大早,一定要赶在皇帝去哨鹿前到看城请安外加请罪,方能显得认错心诚,然后趁机留在看城,装装孝顺闺女,见机行事。
    反正这又不是她第一次惹皇帝生气了,不至于诚惶诚恐乱了方寸。
    哪知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宫人们早习惯她晨昏颠倒,根本没叫醒她。
    再睁眼已是午时。
    这时辰紧着赶去看城,铁定能赶上迎接皇帝哨鹿归来论功赏鹰。
    但若是去请罪,这姗姗来迟就显得心不诚了。
    开局不利。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多生苦恼无益。
    容淖驱散不必要的情绪,抵达看城底下女眷歇息的帐篷中。
    候在此处的后妃女眷们显然没想到她今日还敢主动凑来皇帝面前触霉头,神色各异。
    不过,这些人很快把注意力从她的身上移开,忙着整妆添衣。
    因为猎场方向突然鼓乐大震,数千男儿乘兴而归的马蹄声踏得犹如在凄凄冬日上煮了滚滚沸水。
    不用来人禀告,所有人都知道,御驾哨鹿回营了。
    倒是比预计时辰早。
    容淖裹上刚脱掉的雀金裘,与众女眷一同立在雪地里迎驾。
    远远瞥见皇帝一马当先疾驰出雪林,明黄盔帽上顶灼灼红缨,一派张扬意气。
    可惜君王已近半百,长须染霜,满目红黄反倒把他面上沟壑衬得格外醒目。
    又或者,醒目的不是意味老去的皱纹,而是皇帝笑脸上那双毫无波澜的冷眼。
    一个人的面孔上,微妙融合了两种情绪。
    容淖微眯起眼,凭她与皇帝相处多年的了解,此刻的皇帝可不像是尽兴归来的模样,哪怕他笑容爽气开怀,下马后还兴致颇好的亲自指挥人把猎来的鹿群赶到看城下给太后与女眷们瞧个热闹。
    容淖心底正琢磨着是不是哨鹿时发生什么事惹皇帝不快了,以及她现在凑上去请罪究竟是不是好时机,突然有个小小的雪块“唰”的一下滚到她脚边。
    她下意识朝雪球滚来的方向望去,看见策棱牵着匹大青马立在不远处,有几个小太监正在忙前忙后卸下他马背的猎物,以计数目。
    大青马脾气明显不好,但凡生人靠近,甩头喷鼻就没停过,还不时踢踏马蹄示威,扬起一地积雪,周遭人避之不及,唯恐它突然尥蹶子踢人。
    策棱一身暗色劲装,利落挺拔,肩上沾染着未拂干净的林间积雪,远远望去,像雪地里生出一株遒劲而沉默的松。
    为首的总管太监朝他拢手,应是在恭喜他收获颇丰。
    策棱有一搭没一搭抚摸愈发暴躁的大青马马鬃,应酬太监的间隙,状若不经意朝她所在的方向落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隐晦碰撞,又默契分开,无人发觉。
    容淖略微思索,趁众人注意力都在那群鹿身上,悄无声息退出人群,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走木槿。
    不出所料,很快便冒出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自称是四阿哥跟前的人,邀她前去一叙。
    四阿哥。
    容淖暗自嗤了一声,随小宫女往南边偏僻雪林去,毫不意外见到了负手站立的策棱。
    “是鹰贡之事有变动?”容淖开门见山问起。
    她虽不喜策棱这人,但不可否认这人行事细致周全。端看他在宫禁之中寻她数次而不被人察觉分毫,便可知不一般。
    今日这般急慌慌直接冒四阿哥的名义寻她,完全不像策棱的处事作风,毕竟她与四阿哥又不是什么关系要好到会闲来叙话的兄妹,稍有不慎便会惹人生疑。
    正常情况下,策棱该做得如上次夏日让八公主引她去内筒子河摘荷花那回,自然而不留痕迹。
    显然是真遇上了急事,顾不得许多周全。
    策棱也绕弯子,如实说道,“方才哨鹿之时,在榛树丛碰上了一头黠鹿挡道,太子欲|强逐鹿群,东宫属臣便砍杀了那头黠鹿。圣驾虽未有任何责备言语传出,但却提前下令归营,不似往年哨鹿后会在林间宴乐,领王公兵校饮血炙肉。”
    “有这番变故在前,想来稍后赏鹰之时皇上多半是循规赏赐草草了事,不可能起兴封赏次品鹰贡的捕手。公主要到那只海东青也是无用,我还是另想法子救人罢。”
    “你要毁约?”容淖秀首微扬,风帽两侧顺势滑开,难免让凄凄雪风钻了空子灌进一脖颈的寒意,令愠怒之色更加三分霜雪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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