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棱收敛笑意,正色道来,“公主前往漠北送信的信鸽,混进我府上建在关外的巢房觅食,为我部属豢养鹰隼所猎。”
    “少避重就轻。”容淖满眼狐疑,全然不信策棱所言,“我虽不养信鸽,却也知道它们之所以能送信千里,全是仰仗鸽子出众的识途本领与强烈的归巢本能。信鸽从喝水、吃食、巢舍、哨声乃至待人亲和等,都是特驯过的,绝不可能飞进陌生巢舍觅食。”
    “懂得还挺多。”策棱意外挑眉,锋锐的眸底闪烁骄傲,“那公主或许知晓,柯尔克孜人尤擅驯鹰,日常多用鹰隼狩猎、驱赶野狼、卫戍部族,乃草原天空独一无二的王。”
    容淖知道策棱祖母格楚哈敦乃藏北的柯尔克孜族人,策棱兄弟两受其影响多年,亦承了柯尔克孜族的习性,譬如不留发、不蓄须、懂针线、擅驯鹰等。
    容淖笃定开口,“所以,漠北之地的天上,被你以鹰哨把持了。”
    鹰的领地意识极强,关外人养鹰为哨并非奇事。许多时候,两部交战,人马在地上搏命,鹰隼在天上厮杀。
    策棱坦荡应道,“是。”
    难怪,他能轻而易举截住她送往漠北的飞鸽传书。
    容淖暗自为策棱这短短一年内在漠北经营出的势力惊心,面上仍旧端得不动声色,冷静道,“你既找上门来,想必早已看过信中内容。这其中与你并无干系,何必多管闲事。”
    “这封信是我部属在塞外所截,我事先并不知情。”
    策棱一一道来,“因公主刻意造假笔迹,信件文字似出自文墨不精的狂野男子之手。再加上只在信的抬头写了‘四姐安好’,信末并未落款署名。我的下属误以为是九阿哥想要传信去漠北四公主府,请四公主暗中收留那群塔里雅沁回子。这才决定传回京中,让我定夺。”
    四公主之母为宜妃一母同胞的亲妹郭络罗氏贵人,四公主自小与宜妃之子九阿哥交好,两人间的血脉关系远比其他皇家异母兄妹更为紧密。
    而九阿哥,打上书房起,多年来最是信服八阿哥。
    八阿哥生母低微,从小养在大阿哥之母惠妃膝下,这些年几乎是唯大阿哥命是从。
    绕这么大一圈,说到底,策棱的下属应是怀疑这封信为大阿哥授意九阿哥为之,特地截留。
    毕竟当初是大阿哥力谏召塔里雅沁回子千里迢迢去往呼伦贝尔种田,一年垦荒失败而已,大阿哥明面领罪,实则借垦荒夺权之心不死,遂决定暗中把人保下,另谋来日也未可知。
    策棱作为名义上的太子党|羽,他的属下截到了疑似大阿哥党|羽往来信件,自然会慎重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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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倒霉。
    容淖面色不虞,强忍脾气,“事情始末我已知晓,你放心,此事乃我一人主意,绝对与大阿哥一系无关,辛苦你原样把信送去漠北四公主府。”
    “不可。”策棱果断拒绝,严肃道,“上次在马车上我已与公主析清利弊,解救塔里雅沁回子一事,牵连甚深,稍有不慎,你便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权力场上,无人会信任纯粹的慈悲。我能查出这封信四仰八叉,跟鸡爪子挠过一般的信件出自你的手笔,太子、大阿哥自然也能。”
    “届时,不仅太子、大阿哥会揣测你已倒向对方,出手施救别有用意,所谋甚深。甚至就连皇上都有可能疑心你在储位之争中站了队,此乃犯了君王忌讳。”
    “再则,四公主背后关系脉络复杂,你这封信送过去,等同亲手把女子干政的把柄递了到了大阿哥一党手上。若大阿哥以此为挟,让你借由皇上宠爱,在宫内为他做些违心之事,你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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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淖慢抚雪爪背上软毛,轻描淡写道,“多谢你为我着想。不过,你太轻视四公主了。她一个远嫁和亲战乱纷飞之地的公主,不避世以图安稳,反而亲自主持垦荒漠北,足见其心气志向。”
    “我仔细想过,去年大阿哥毫无预兆于御前力谏垦荒呼伦贝尔,八成正是见四公主因致力改善漠北民生得利,权势地位蒸蒸日上,故而起了效颦心思。”
    “四公主既目有远志,又肯脚踏实地做事。我送她三百垦荒好手,解她燃眉之急。如此明目昭昭的女子,必懂权衡分寸。怎屑为血缘羁绊贸然搅进庙堂浑水,与一块不知轻重的磨刀石同流。”
    容淖口中的磨刀石,自是指大阿哥。
    如今的太子虽处处被皇帝打压,但远非大阿哥能比。只是大阿哥身在其中,浑噩不明而已。
    策棱承认,容淖慧眼如炬,思虑敏捷,句句在理,淡然自若的模样颇有决胜千里之外的超脱风采。
    可是,这朵骄傲聪慧的娇花只在深宫盛开过。
    森森宫苑虽暗无天日,却是人间独一无二的优渥沃土,炊金馔玉不足贵,白玉为堂金作马。
    她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漠北,有为抢夺半块炊饼杀亲的卑劣恶事;不知道易子而食并非书中记载;不知道朝享酒乐,夕送魂幡,铁蹄弯刀过处,鸟兽绝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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