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小佟贵妃能想出如此胆大妄为的险招,八成是不介意再隐没个十年二十年的,可她无法心安理得享受这份厚爱。
    她此生注定无法报答孝懿皇后重恩,总不能还把她的妹妹害了。
    小佟贵妃对容淖还算了解,见她主意已定,知晓是劝不动她了。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罩在东窗斜阳里,如同一幅褪色的画,莫名黯淡。
    良久,才强打起精神,摆摆手道。
    “罢了,你是个有主意的,算我白操心一场。天色不早了,出宫去吧。莫忘了把我给飞睇雪爪做的老虎衣带回去,那纽绊做得极结实,经得起它们折腾。”
    容淖趁告辞行礼时,不动声色轻瞥小佟贵妃一眼。她觉得今日不仅皇帝反常,小佟贵妃也有些反常。
    好像自她明确拒绝去公爵府后,小佟贵妃的惊诧之下便藏着失魂落魄。越往后,那份落寞萧瑟越发藏不住。
    小佟贵妃虽然对她照拂有加,但并非孝懿皇后那般待她视若己出,何至于突然为她忧虑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舍生忘死。
    莫非,小佟贵妃让她去公爵府,还有旁的原因?
    容淖带着满腹疑惑行到殿门,身后再度传来小佟贵妃疲惫的声音,“对了,你难得入宫一趟,可要去明德堂看看?”
    明德堂与承乾宫正殿只有一墙之隔,里面住着通贵人。要想过去,只几步路的功夫。
    不过……
    容淖想起皇帝隐晦的警告,盯着明德堂方向沉默片刻,终是轻轻摇头,“不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里是皇帝的紫禁城。
    “当真不见?”小佟贵妃提醒道,“听说自从上次皇上驳回她去王府探望你的请求后,她的精神愈发不好了,时常大喊大叫说些胡话。偶尔还会像个未嫁女郎似的一通俏丽打扮,然后揪住芳佃的袖子乱喊额娘,问额娘自己何时能参加选秀,说阿玛卖掉官服上的补子给她换了一副极漂亮的新头面,肯定能入选做娘娘。”
    容淖气息一窒。
    当初她在盛京旧宫恢复意识后,发现身边其余宫人都被打发出去换了份差事,唯独芳佃姑姑不知所踪,便隐约觉得不妙。
    果然,人被皇帝送回了通贵人身边。
    皇帝此举,分明是要借芳佃的口让通贵人知晓,她最隐秘的恐惧被她唯一在世的女儿亲手揭穿了。
    从此,骨肉殊途,再无回旋余地。
    皇帝不要通贵人的命,是要她日日煎熬,生不如死。
    通贵人本就患有阳狂之症,一朝经此刺激,彻底疯癫不足为奇。
    容淖几乎是提裙逃出承乾宫的,不敢回头,也回不了头。
    有些事情她没错不代表她对了。
    -
    回到王府,容淖把自己关在春山阁里,谁也不见。飞睇雪爪在门口溜达半天,也没找到机会溜进去。
    兰芝今日是随行入宫的,容淖与小佟贵妃说话时屏退了左右,她不清楚二人交谈了什么,但容淖出宫时面若死灰的脸色她是瞧见的。
    兰芝唯恐容淖出什么意外,正犹豫着要派小丫鬟去请福晋与世子福晋来,内间南面的双椀菱花合窗突然支了起来。
    容淖披头散发坐在窗前大迎炕上,探首清凌凌吩咐道,“把我的刀具匣子拿进来,另外再找几块榉木。”
    飞睇雪爪正在窗下捉弄那几丛棣棠花,听见主人的声音,胖猫雪爪起势一跳,圆团团的砸进了窗内。
    飞睇跳不上窗台,只能扒着墙壁眼巴巴的呜呜叫。
    容淖探出双臂,费劲儿提住他的两只前爪抱了进来。
    云芝见容淖肯搭理猫猫狗狗了,不像先前那般阴郁,顿时放心不少,亲自去取了东西捧进内间。这才注意到容淖只是自己散了发髻,身上穿的仍是入宫觐见那套繁琐裙裳。
    “公主可是想雕刻些小玩意儿?奴才先伺候您沐浴换身舒适的衣衫吧,还得抹玉露膏呢。”
    玉露膏是祛疤用的,先前格楚哈敦在容淖身上施用放血疗法,划得身上到处都是口子,四肢犹甚。
    偏偏这些伤处因渗过毒血的缘故,愈合得极为缓慢,留下的疤痕更是不易祛除。
    玉露膏是内廷精通滋养美容之道的太医针对容淖专门调制的,药材皆为奇珍,价比万金。每日涂抹三次,连续数月,方才见些成效,自不好贸然断掉。
    容淖并不愿意带着一身丑陋过一辈子,压着满心烦躁去沐浴上药。
    云芝知情识趣,手脚麻利,知晓容淖今日不高兴,不敢言语扰她,屏息替她上好药后,这才轻声开口,“公主头发还湿着,奴才先为您烘干再给头上上药。”
    有小丫鬟搬了苏合香炉进来,云芝在上面盖上厚厚一层细棉布,保证不会烫到容淖,这才轻手轻脚把容淖乌黑的发放上去,用玉梳缓缓通着。
    “当初格楚哈敦在我头上动刀时,你已被皇上调来我身边伺候了吧。”容淖似随口闲聊,“你可还记得她动手前说过什么?毕竟人脑何等紧要,一副退烧药剂量出错都可能留下隐患,她竟敢上刀,真是胆大心细。”
    云芝想了想,回道,“格楚哈敦是说了一些极为凶险之类的话,没什么特别的,那段时间每个太医都那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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