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淖淡淡问道,“你可记得,王贵人当初为何被踢出伴驾北巡的名册,禁足在畅春园。”
    “这个奴才知道。”终于说到一个自己清楚的,嘠珞忙不迭搭话。
    “名义上说王贵人怀有身孕,不宜舟车劳顿,奔波北行。实际上,是她与春贵人斗法时落了下乘,仗着资历整顿来历不清白的春贵人,说春贵人留着身上那笔雕青花彩是对宫外的夫婿余情未了。逼得春贵人走投无路之下,亲手割掉那块纹有雕青的皮肉,以证清白……不对!”
    嘠珞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春贵人既伤了皮肉,一时半会儿肯定好不全乎,身上还留着痂呢。她不留神仔细养着,偏生暑热天往汤泉边凑,肯定不是去沐浴的。东边汤池也没什么能入目的美景,那就只能是……人。”
    当时容淖去沐浴时,图个自在,特地清退了四周的奴役,只留了知道她脸上秘密的嘠珞与孙九全守着。
    若说春贵人是冲着容淖去的,合该当场跳出来逮容淖一个现行,然后趁容淖心慌意乱,趁火打劫,提一些过分的条件要求未尝不可。
    可是春贵人没有。
    她像是心中有鬼一般,带着秘密悄无声息离开,静默几日后,突然弄出一幅画邀容淖秘谈。但言语之中并无什么明显胁迫之意,那真真假假推心置腹的言语,反倒更像是在示好拉拢。
    ——她最后提出的要求,细想起来也是匪夷所思,轻忽得惹人发笑。
    春贵人在明知容淖曾与自己的死对头王贵人为伍的情况下,对容淖唯一的要求,竟然只是希望容淖不要插手庇护与王贵人相关的人和事。而非威胁容淖下手把王贵人处理了,自己顺势再捏容淖一处把柄。
    当时,容淖便觉得春贵人此种行径未免古怪。
    春贵人状似忙于勾心斗角,想对老对手王贵人赶尽杀绝,实则对上她时有所顾忌一般,行事束手束脚。
    面上瞧着可能是因为她强势莫测的态度震慑住了春贵人,让春贵人不敢放肆。
    可打心眼里,容淖并不觉得春贵人那种人会轻易服软认命。
    容淖不解,是以,在某个瞬间,她甚至怀疑春贵人是硬找理由与自己产生瓜葛,拿捏着尺度欲顺势与自己交好。
    她身上,或者说她身边究竟有什么能吸引春贵人如此煞费苦心靠近的好处……
    那日在温泉汤池的只有她、嘠珞、孙九全三人,总不能是……
    这个可笑的念头一出,容淖起先也觉荒诞不堪,可潜意识里,她并未就此忽视了事。
    以至于,当日她从春贵人帐篷出来后,发现孙九全竟忘记分寸跟进了她的内帐,闷不做声在旁打算听她与嘠珞商讨如何设法对付春贵人时,下意识留了神。
    她的内帐向来只有嘠珞和芳佃姑姑能进,孙九全到她身边有段日子了,规矩都懂,却还是闷不做声跟进了内帐。不管是魂不守舍无意间犯错,还是刻意为之。总之,都十分可疑。
    孙九全的相貌气度都十分惹眼,粗鄙的太监袍服上身,都能被他衬出几分文气公子的尔雅。
    而且,他的见地处事,也非俗常。
    容淖记得,她第一次注意到孙九全时,孙九全思维敏捷,口齿清晰,正在为满身艳名的春贵人辩驳。
    在他的眼里,春贵人似乎只是个无辜的普通女子。
    如此情形,竟遥遥应和了容淖在春贵人帐中随手准备展开那幅画,春贵人却坚持让孙九全先出去,然后再打开画时的场景。
    在各宫主子眼中,太监和宫女并无不同,只是个会喘气的物件罢了。许多宫妃沐浴,都是由太监伺候着的。
    可是,春贵人明显把孙九全当成‘人’看待的,男女有别,所以她不欲让孙九全看见那副画上的内容。
    流言蜚语,尊卑之别,差距犹如天堑。
    他只视对方为无辜的普通女子,对方则待他为体貌正常的男子。
    那些积攒在容淖脑中良久的困惑,忽然清晰起来,杂糅组合成一个大胆的猜测。
    不过这个猜测看似大胆,仔细追溯起来,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从春贵人一脚踏入宫门,背后牵动张家闹出沸沸扬扬的‘君夺臣妻’动静开始。
    容淖以为,她是由此拿捏皇帝待她的心意。
    毕竟皇帝当日为她有多离经叛道,来日弃她之时便该有踌躇难舍。
    难舍为君难得一回放纵,难舍自己也曾投入过的心意。
    可眼下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春贵人闹这么热闹一出,也许只是想告诉那人,她也入宫了。
    她是顶了伊尔根觉罗氏的名姓入宫的,而非麻溪姚若愚,她只能借这个法子,把她入宫的消息传遍偌大的后宫,让那人不论身在何处,不拘森严规矩,都能知道她的消息。
    一旦捋出一条线,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便能迅速串联起来。
    春贵人第一个‘交好’的人,不是后妃,而是八公主。
    并非因为八公主喜好美人颜色,待她足够主动。
    要知道八公主是养在宜妃名下的,以她当时那满身艳闻若把八公主名声带出了差池,宜妃免不得找她算账。
    可她毫不顾忌,仍旧我行我素与八公主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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