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淖眼神不如她,斟酌片刻才敢确定,从鼻子哼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嗯。”
    “六姐姐不高兴?是不中意轻车都尉吗?”
    容淖这次干脆不搭理她了,但浑身充斥的排斥与不悦骗不了人,甚至就连八公主这样天真的小姑娘都敷衍不过去。
    “为何如此?”八公主勾着手指头,巴巴的开始数,颇有心得的架势。
    “这样瞧着,那位轻车都尉皮相虽非绝佳,胜在气势造根骨,光是往那一站,便有不动如山的气派,像……像威风凛凛的狼王!”
    “嗤——狼王。”容淖显然对八公主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意象不以为然。
    目光挑剔扫过不远处的策棱,见他黑色披风被山风扯成展翅的形状。
    大热的天,也不知他抽什么风,竟披着一条黑黢黢的披风出来,容淖嫌弃冷嘲,“晒干的老板鱼还差不多。”
    山东巡抚曾往宫中献过两尾体型快赶上脸盆大的老板鱼,后来没养活,本是要处理掉的。
    明德堂有个祖籍山东的小太监自告奋勇,说可以把鱼晒干用来烹菜,十分美味。
    容淖无意间瞧见过一眼晒干后的老板鱼,又黑又硬还丑,倒尽胃口。
    以前容淖觉得晒干的老板鱼状似没完全打开的折扇,如今却觉得更神似着披风装相的策棱。
    几人说话间,已快走近矮山底下了。
    八公主被嘎珞拉着,识趣驻足,任由容淖独自上前。
    “找我何事?”容淖绷着一张小脸,冷若冰霜问道。
    这是明显还在生那画的气,策棱面上窜过一丝无奈,从山石里抓出一个小竹篮,低头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容淖不接,只以目打量那装满半竹篮子花花绿绿,煞是小巧好看的果子。没有出现策棱设想之中的喜悦,甚至还隐约有些……嫌恶。
    策棱见状,先忙低声解释道,“都是山上摘的新鲜野果,能吃的。”
    他顿了顿,又硬邦邦道,“昨日……是我唐突了,皇上已经问罪过我。不过你放心,画的事我只字未提,只说了孙九全不合时宜出现在皇帐附近,我要把人带走审问,无意间与你起了僵持。”
    “问罪?问了你什么罪?你我都同时出现在此处了,何须遮遮掩掩。”容淖面无表情,“尚在世间,便不要鬼话连篇!”
    策棱怔住。
    容淖嗤笑一声,单刀直入,“皇上怕是趁机给你说了你我婚事吧,特地安排着让你来给我道个歉,盼着你我日后恩爱和睦,倒也不必如此。”
    策棱就算再迟钝,也能读出她言语间的嘲弄,斟酌问道,“你是不喜这桩婚事,还是……”
    他微妙停顿。
    第19章
    长日彻底沉了,四周越显昏暗。
    策棱问话时,面上一闪而过的异样也被藏入暗淡光影,被容淖忽视掉了。
    容淖心无杂念,如此与男子细谈婚事也不见小女儿姿态。应对自如,甚至自带着股刻薄的直白,“我既不愿和亲漠北,也没看上你。”
    她顿了顿,眼风扫过小竹篮里的野果,姿态说不出的轻慢。再开口,言语间尽是觉得不可思议的荒唐讥诮。
    “不过,你竟做到了这一步。难道是真心满意这桩暂得一时之利,遗后患无穷的婚事?”
    策棱明白容淖的意思。
    他若娶了一位清廷公主做妻子,过了表面风光这几年,将来一旦涉及权柄利益,注定是要同床异梦,家宅不宁的。
    因为皇帝愿意栽培根基尽毁的他,还以爱女许嫁,明显是有利可图。
    犹如民间借贷印子钱,今日他以额驸身份得了皇帝多少助力,来日他若能入主漠北,那必将是成倍的奉还。
    仿照漠南蒙古诸部内附大清事小,可能赔掉整个漠北事大。
    届时,身侧的公主妻子,便成了鞭策他‘还债’的监工。
    若他反抗,公主甚至能名正言顺的取代他。
    草原规矩松,贵族女子并非限于二门,只能周旋在内宅。
    只要有底气与本事,她们想要掌权并非难事。
    皇帝许嫁公主,一本万利。
    他答应尚公主,百害一利。
    都是一眼辨利弊的买卖。
    冷冰冰的交易局面,最是要注意相处界限。面上笑,心里防,相敬如宾才是正经分寸。
    他竟弄出一篮子的野果,不伦不类的,确实是疯魔了。
    荒唐。
    太荒唐了。
    其实,策棱自己也是困惑的,甚至还百思不得其解。
    午后伴驾时皇帝对他说,稍晚些车队停靠时安排他与六公主一见,让他为昨日冒犯之事送个礼道个歉,年轻人之间别起了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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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晌轮值过后,难得闲暇,窝去后边儿车队养养精神也好。可他却鬼使神差一般,顶着日头策马返回上午路过的荒山,踩过荆棘丛,只为摘回半篮子她可能会喜欢的野果。
    然后又匆忙赶回,连划破的衣袍都顾不上换,裹了恭格拉布坦的薄披遮挡,早早侯在此处。
    等候的间隙,微风吹着。
    策棱盯着一篮子红红绿绿的野果子,心想这些确实不如宫里种着玩赏用的小杏子,小梨子,小六月柿圆胖讨喜,好在色泽还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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