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瞻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爱子已死。但他清楚爱星阿去干什么了。见到郑军的前哨兵寨与兵堡间响起了枪炮和喊杀声,立刻就知道自己儿子在那里了。
    引着五六百第一批逃出青州城的鞑子马甲兵就向着战场冲来。
    整体上讲,清军这次出击是打了郑军一个措手不及。
    郑芝龙觉得自己的安排万无一失。
    每门他都布置了兵马,而且是大营——前哨兵寨——一线兵堡,三层纵深防线。鞑子想要偷袭,那是不可能的。就是想要逃出青州,都是很难。
    首先就是第一线的兵堡。
    那里头有火炮,炮口封锁城门,鞑子想要出城谈何容易?
    事实上今夜之战里,这些兵堡的火炮端的起到了大用处。
    鞑子在动手之前也顾忌这些兵堡,可偏偏兵堡都在距离城墙五十丈外距离,又有栅栏沙堡遮掩,就算是神射手站在城头也是白搭。故而要先用盾车,以盾车来开路,尽可能的抵挡下炮弹的轰击。
    但同时呢,这盾车的速度不能慢,更不能阻路。所以这些盾车都是正常化的盾车,甚至是轻型化的盾车,它们当然也不顶打了。
    用它们完全是因为再不顶揍的盾车也比人能扛事。
    也所以啊,这些就需要有肉盾和炮灰来当替死鬼。
    今夜战事一起,一切就都跟先前预料的一样,肉盾们推着盾车挨炮,推着盾车挡枪,让八旗大爷们麻溜的沿着冰冻的城墙根或是护城河跑路。
    “轰……”五斤重的铁弹直接将盾车打穿,坚实的挡板就像一张薄纸一样,一触即穿过,碎木四射。
    炮弹接着穿过盾车后的人群向地下落去,留下身后多个凄厉的惨叫声音,然后在地面上迅速的弹起,如一柄铁锤横冲,直撞上了其后的一辆盾车。
    挡板被撞得四分五裂,飞起的碎木仿佛一支支破空袭来的箭弩,四下飞溅,那又是一片死伤。
    如此的一幕在南北西三座城门口屡见不鲜,就是一颗炮弹好巧不巧的落在人群中,接着在人群中直趟出一条血路的惨事也多次发生。
    不然刘泽清这么会眼泪都流下来了?这太惨了。就他部的战力,那根本就承受不起这样惨痛的战事。
    “王爷,再这么下去……”
    这才开战多久?刘泽清就感觉到了不妙。就自己手下人的德性,就这么个死法,那还不要翻天啊?
    豪格皱着皱眉头,刘泽清的顾虑也是他的担忧。毕竟绿旗兵的德性他是知道的,这刘泽清别看是老资格的前明总兵,手下颇有一些家底,但这样惨烈的战事,别说是刘泽清了,就是八旗也未必能受得起。
    “郑芝龙忒是恶毒!”
    此番退出青州之后,定要吃这一记教训。今后与郑军交战,一定不能所在城中挨打。
    不管那城中是不是烧不起火来,那都不能受制于人。
    郑芝龙这种大炮堵门的做法太叫人恶心了。
    不过这些话都是后来事,眼下最关键的是刘泽清军的安抚。
    豪格也想不出具体的好法子来,就发愁时候,就看到一骑飞奔到城下,然后一人拼命的奔上城头来。
    “王爷,大事不好。城南的尼堪造反!”
    “什么?”豪格大惊失色,慌忙扭头向南看去,先前还没有注意,现在看,似乎那城南的喊杀声和枪炮声都已经弱下来了。就连一边的刘泽清也惊呼出声来。城南领兵的可是他的心腹郑隆芳。
    巴哈纳把目光从城南收回,立刻向豪格进言道“王爷,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那城南的刘军一投降,少不了就要暴露出八旗兵的方向,郑军要是一窝蜂的向城内压过来,那麻烦可就大了。而且城南的刘军都投降了,城西的刘军又能支撑几时呢?
    “告诉屯齐,要快!”
    豪格狠狠地抖了下身子。
    就是南门、西门的刘军全死光了,他也不心疼。可要是他手下的八旗折损太大,那才是真麻烦呢。
    可惜,豪格的这份心并没有被塔瞻理解。
    当从遇到的零星几个败兵口中知晓了自己儿子的下场后,塔瞻就暴走了。
    这可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啊,是他未来的继承人。
    “给我冲,给我冲——”
    没有半点迟疑,塔瞻的选择就是冲锋。
    这鞑子里头有那冷静的,图赖能看着鳌拜阵亡而不因怒兴兵,可塔瞻却无法接受自己儿子的战死。
    最前面的那些马甲死兵,一个身披两层重甲的分得拨什库(骁骑校),手持重盾,右手上提着一条铁骨朵,大呼道“勇士们,随我冲锋!”
    两个牛录章京,也都是齐声呐喊,指挥着自己部下的军士,随在前方的那个分得拨什库后一起冲击。
    与此同时,数十个轻甲善射的蒙军旗马甲兵,也是从那些死兵马甲的两旁闪出,他们操弓取箭在手,眨眼就做好了准备!
    双方的惨叫声同时响起,火枪的齐射巨响中,二十几个马甲死兵和蒙军马甲被打翻在地。
    不过这些人却不是全死。那些喊叫着冲上来的死兵马甲或是蒙军旗马甲兵,一个个身手都矫健的很,人被打落在马下的就不说了,而战马受创倒下的,除非是那不走运的,剩下的都是一个翻身就利索的滚落马下。
    五十步外就开枪,枪子的威力自然不如三十步距离上,但还是能击穿他们身上披着的重甲,击穿战马的血肉骨骼,将他们一个个打翻在地。
    那个手持重盾,手上提着铁骨朵的分得拨什库,被几杆火枪集火打在身上,当场就被打落马下,身上现出几个血洞,双目圆睁地躺在地上,人死的不能再死。
    与他一起死去的还有好几个马甲士兵,几个蒙军旗马兵也被打翻在地,不过大部分的清兵弓手已是射出了他们的第一波利箭。
    袁大洪扬起胳膊挡住了一支直插眼前的箭矢,利箭并没有穿透甲衣。蒙古人的弓箭力道也是很强的,但在破甲上,骑弓先天就要落后于步弓。这跟战舰上的炮管子没有海岸炮台上的炮管子粗是一个道理。
    “放!”
    根本来不及多想,第一排火枪兵退下后,第二排又接着上前,上百杆火铳对着冲来的清兵马队,根本不用怎么瞄准,只要扣动板机就是。
    “砰砰!”
    第二排火铳兵退下,第三排上前,又是大股的硝烟喷射而出,一个个冲上来的清军马兵,尖叫着被打翻在地,弹丸破开他们的甲衣,急速地在他们体内翻滚着,无情的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第四排、第五排,……
    只要不被打中头部,头弹的清兵很难立时便死,然而那还不如立刻死了呢。巨大的痛苦让他们滚在地上惨嚎,不管是死兵还是军官,等级上的区分抑止不了肉体的痛苦。
    一个幸运的马甲兵捂着自己的胳膊,踉跄的走着。他从马上摔下来并没有受伤,枪子也只是打伤了他的胳膊。但是强烈的撞击还是叫他有些昏昏懵懂。马甲兵唯一还记得的就是立刻站起身,告诉别人自己还没有死,然后是尽快离开战场,不然他就是现在保住了性命,也无法躲过所有的马蹄的。
    但是他踉踉跄跄的脚步害了自己,他还没有彻底清醒的大脑害了自己。
    一匹战马冲刺而来,就跟后世的惨烈车祸一样,战马将人整个撞飞了出去。
    那人在摔倒地上后一声大叫,猛然翻了个身,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开炮——”
    原先第一排火铳兵已经装弹完毕,他们本可以继续射击,形成连环不绝的排枪齐射。可袁大洪觉得很有必要让虎蹲炮再来发威一次。
    一阵炮声过后,阵前扬起了一大片白色的烟雾,夜风也不能立时将烟雾吹去。刺鼻的硝烟味让袁大洪神情无比振奋。
    他很渴望再看到虎蹲炮大发神威,被轰死的鞑子倒了一地的场景。
    而事实上也却是如此。
    透过烟雾,他零星可以看到那边鞑子兵的丑态。那余下的人像是都被打蒙了一样儿,有的人拨马就往斜处里跑,有的人则狂叫大吼的打马继续冲来。
    “砰砰……”排枪声响了起来。
    十几个发疯发狂的鞑子马甲被一扫而空。
    “撤,快撤……”不止一个嗓音叫喊着,塔瞻很想要给自己的儿子复仇,但情况却根本不允许。
    牛录章京们,分得拨什库们,一个个掉头就跑,已经不听他号令。
    当所有的硝烟都被夜风扫去,落在袁大洪眼中的就是鞑子们仓皇而逃的背影。
    看来鞑子兵也就这两把刷子,袁大洪望着阵线前倒下了一地的人马尸体,长笑出声“痛快,痛快,真是痛快!”
    这种欺负鞑子的感觉,让袁大洪爽爆了。跟打绿旗兵完全不一样。
    “向前,向前。留下一队人补刀,余下的立刻向前——”他还没忘了前头的事儿。
    而此时青州城的西城门处,刘军的败兵早一窝蜂的跑回了城内。外头那么犀利的炮子谁爱扛谁扛去,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儿。而留在那儿作为监军的数十个真鞑子,也早被一翁而上的刘军士卒乱刀分尸。
    姚文昌看着一群直要拿刀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手下,苦涩的说道“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他路可走吗?”言语罢,操刀上前,一刀一个,直若杀鸡一般,将被俘的五个鞑子全剁了脑袋。
    这样一来他是无法回头了。
    倒不是说他这手上染了鞑子的血,那吴三桂沾的不是更多?还有三顺王,那也是如此。与他们相比,姚文昌杀得这几个人算甚?
    但今夜事关重大,他们这里一痿,北门那儿压力就会大一分。那可是关系到近万八旗生死的大事儿。再加上无法回头的刘泽清,姚文昌这么一来还怎么可能再回大清去呢?现在也只能希望自己的家人别遭鞑子的毒手了。
    西门、南门的刘军纷纷投降,三中剩一,这真鞑究竟在哪里,就不问可知了。
    郑芝龙已经叫周毅带领马兵迅速赶去北门了,希望能尽可能多的把真鞑留在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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