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道”三字很有中国人的味道,可实则与汤若望、龙华民一样,都是一个血统再纯正不过的欧罗巴人。甚至于他都不是葡萄牙人。
    不过马嘉道在整个澳门境内的影响力却非常巨大,他是主教么。
    “阁下,在这个时候见到您,我非常吃惊。”法诺西尼看着白天里已经见过的马嘉道,如此说道。
    “亲爱的法诺西尼,愿天主保佑你。”马嘉道摘下黑色斗篷,笑的很轻松,“我当然可以不出现这儿,而只是叫人把这封信转交给你,但我最终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亲手把它交给你。因为我需要告诉你一些必要的消息。”
    “你的同胞,尊敬的龙华民羊倌儿,已经成为了占据着中国北方首都燕京的满清政权摄政王阁下的座上宾客了。你是不是感到很惊喜?”
    “摄政王是满清皇帝的亲叔叔,小皇帝今年才六岁,整个满清的权利都掌握在摄政王阁下的手中。”
    马嘉道笑的很欢喜,就跟一个老狐狸一样,看着面露惊色的法诺西尼。
    “你想说什么?”震惊之下的法诺西尼连‘您’都没有了。他现在正跟郑芝龙集团谈判,而郑芝龙与满清的关系,就他们所得到的情报看,那是绝对的死敌。因为郑芝龙忠诚于中国的大明帝国,而满清则是大明帝国北方的蛮族,他们频繁入侵明帝国,是野蛮的鞑靼人。
    “不要那么惊讶,我的孩子。鞑靼人是郑芝龙的敌人,是中国人的敌人,但却不是我们的敌人,不是吗?千万别忘了你们来到东方的目的是什么。”
    十七世纪的欧洲还没有积累出足够强劲的力量宰割整个世界,光是家门口的奥斯曼帝国,他们都没有彻底搞定了。而对于遥远的东方,这些人能够征服的只有原始的部族联盟一样落后的国度,或是地狭人少的弹丸小国。
    连缅甸、暹罗、安南这样的小国都没有征服,对于中国的几次尝试更落得惨败而归,这个时期的西方人在东方追求的还是金钱第一。
    不管是狂傲一时的西班牙、葡萄牙,还是荷兰,这一时期的他们脑海里早就没有了征服中国的想法,而追求的更多的是对华贸易的丰厚利益。
    “主教的胆量让我感到震惊。这里可是中国政府的控制区域,这要是被中国人发现了,我们,包括澳门在内,所有人的麻烦就都大了。”就郑芝龙的力量,他可以很轻易的将澳门碾压城粉齑。
    马嘉道却不以为然,“那你为什么不打开信封看一看里面的内容呢?或许,这对于巴达维亚和澳门都没有半点的麻烦呢。”
    巴达维亚的东印度公司虽然拥有雄厚的战力,可他们到底还是一个公司,可以轻松的寻找到足够多的外籍员工。马嘉道觉得龙华民给出了一个十分妥当的建议,不管是巴达维亚还是澳门,事后都能轻松的置身事外,还能狠狠地坑其他人一笔。
    法诺西尼打开了书信,里面的文字不是意大利文,也不是拉丁文,而是法文,他迅速找到了落款人,龙华民。
    一个西西里贵族家庭出身的羊倌儿,一个在东方已经四十多年的虔诚羊倌儿。哪怕他放牧的羊群小的可怜,但他依旧忠诚于天主荣光的绽放。
    然后审视内中的信息,法诺西尼提到了嗓子眼的心脏也慢慢的落回了原处,他渐渐恢复了平静。
    就像马嘉道说的,这对于巴达维亚和澳门都没有半点的麻烦,因为龙华民为他出了一个好主意。
    “一个非常棒的建议不是吗?”法诺西尼眉头挑起,这一瞬间里他就想到了一个绝好的替罪羊——英格兰人。那些该死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曾经粗暴的闯入了荷兰人的势力范围,虽然在十年前他们就被公司踢出了东亚,但是在荷兰人夺取了马六甲城之后,他们还是取代了衰落中的葡萄牙人,成为了荷兰人在东方世界最大的竞争对手。
    “不过我很想知道,尊敬的主教大人您,又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法诺西尼可不相信马嘉道在这件事儿中只作为一个‘中间人’的身份出现。
    “我?只是一个虔诚的羊倌儿罢了。只希望龙华民神父与北方那位摄政王阁下的友谊,能叫天主的荣光在遥远的东方绽放出更耀眼的辉煌。”
    毕竟在华扩大天主的信仰,才是他们(传教士)发自身心的愿望。
    “那为什么不站在郑一官那边呢?据我所知,他可是接受过洗礼的人?”法诺西尼更关心的是金钱和利润,对于信仰的传播,后者只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更好的控制殖民地的一种手段。而不是传播天主的荣光为第一的传教士。
    “不要将这个人与天主的光辉联系在一处,那是一个卑劣无耻的伪信徒。无论是接受洗礼,还是取教名,这一切都只是郑芝龙发展自身实力的手段。”马嘉道不无痛恨的说着。
    对于他这样的人,恐怕是郑芝龙这样的人,才最被他深恶痛绝。
    法诺西尼瞬间明白了来,“中国人是很狡猾的,他们对自身的陋习非常顽固。在巴达维亚,我见多了一边到教堂祈祷,一边又祭孔祭祖的中国人。”
    他没有在这个话题上长谈的意愿,向着马嘉道一耸肩膀,“现在我很好奇那位把信交给你的人。”
    “你想见到他吗?”
    “当然。”
    “那就稍等片刻,他很快就会来到。”
    范三拨一身青色布衣,跟随在马嘉道马车的后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马嘉道的随从。
    澳门的局面虽然绝大多数是西方人,但这也不意味着这里就没有中国人居住。事实上,这时候的澳门绝对不算是葡萄牙人的殖民地,你见过司法权、税务权都握在“土著政府”手里的殖民地吗?
    葡萄牙人在澳门,不但每年要向明廷缴纳租地费,明朝的香山县还统辖着澳门的一切司法诉讼,无论是国人还是蒲人犯法,都有香山县下属官吏审讯。而且澳门境内的互市交易,明廷还按例受两成的实物税,香山县的差役也都能直接闯进澳门的任何一处建筑搜捕搜查,葡萄牙人在澳门就是修一栋民宅,甚至是装修整修一下房屋,都要向香山县备报。
    如此之澳门,哪怕葡萄牙人修筑的有炮台,停驻的有战船,又哪里算是殖民地呢?
    他们也想极力摆脱中国人的束缚。
    哪怕是看不到希望,他们也很乐意在暗地里为大明朝寻找一些麻烦。虽然在明面上他们对明朝购买大炮,乃至是聘请军兵做为教官随行,那都表现的十分之积极。
    范三拨静静地钉在外头,低着头,耳朵却无时无刻不在留神着内里的一举一动。他相信马嘉道能把对方说服的。
    在详细的了解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物利益团体之后,范三拨一边感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牛逼,西夷的商人实在是发国人商贾所不能;一边对自己的任务具备了更大的信心。
    在他看来,如此强大的一个群体,当面一套背面一套那都是必备的技能。就算他们要跟郑家人签署和平协议,也完全有能力私下的阴暗手段。只要不留下把柄即可!
    在见到法诺西尼的那一刻时候,范三拨更是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然法诺西尼根本不会见自己,不是吗?
    马嘉道直接避了开。
    因为接下的范法交谈他没有立场在场,更不必要在场。现在对于他而言,他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范三拨向荷兰人购买了多少大炮,又向他们聘请了多少炮兵教官,这些马嘉道都不关心,他唯一关心的就是这笔交易的达成,会让龙华民在鞑靼人的摄政王跟前得到多大的赏识。
    马嘉道在东方也已经有些年头了,他很清楚东方世界与西方的不同。君主就是这儿的天,执掌着一切的大权。欧洲那几个所谓的大帝,所谓的强势君王,他们手中的权利对比东方世界的君王来都小的可怜。
    尤其是中国的皇帝。他们简直就是屹立在凡世间的神灵!
    天主的信仰要在东方传播开来,一切都离不开君王的支持,不然,那就是散播的再广泛,一次禁教,一场岛原之乱般的战争,一切就也全都飞灰湮灭了。
    尤其是在中国。
    这里本就有着传承了无数年的佛道信仰,更有着约束、影响着人们生活方方面面的儒家思想,很多地方,很多思想和传统都与天主的信仰背道而驰。这就给了天主信仰的传播带来了极大的阻挠。
    当年的利玛窦等用主动融入其中,为此不惜修改了一些违背教义的法度来适应中国的本有规则,让天主的荣光第一次在东方世界绽放。
    但随着利玛窦那一辈人的逝去,新来的传教士对中国教区的某些规定显然是不赞同的,龙华民本身就反对祭孔祭祖,还反对将“天主”译为“上帝“”,因为上帝在中国的原有词汇里所表达的含义与天主有着很大很大的不同。他们背后有着教廷的支持,所以话语权很大。
    可是如此反复的结果造成的后果却是大批传教士被明政府给驱除出境。
    天主的荣光在中国境内继续熄灭了……
    而现在鞑靼人的满清政权在北方取代了明政权,这可是一个天主的羊倌儿们必须要抓住的机会。说不准天主荣光在中国的再次绽放,就靠着这些野蛮而残忍的鞑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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