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与津门之间足有二百里路,到通州才三十里。路程方走了七分之一,崇祯帝一行远没到高枕无忧的时候,李自成心中一点并不着急。
    因为崇祯帝在他率军赶到京城的前一日顺利逃脱,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得不到最完美的果实了。便是他发大军急追崇祯一行,也利索的击败了郑芝龙的阻拦,但郑芝龙就是败得再惨,簇拥着崇祯帝父子逃走的能力还是有的。
    而只要崇祯皇帝能赶到津门,他就不可能阻挠崇祯帝南下。
    因为津门兵备道副使原毓宗已经向他传来密信,却是海路上郑芝龙的大批船队已经抵到,随行的还有登莱的兵马以及沈廷扬部。在此刻的津门,别说原毓宗这个副手已经失去了掌控,就是冯元飏都不得不从郑家人的号令。
    原毓宗与李自成是关中老乡,当官赴任的路上被李自成给抓了住,因为官声不差,李自成没有杀他,反而代之甚厚,只是把他老娘雷氏留了下,原毓宗早就是李自成在明廷中埋下的一颗棋子了。
    所以,李自成反倒不急着动用老营的精骑去追击,去与郑芝龙死磕了。
    后者可是他赖之镇压天下的老本,要是不能抓到崇祯帝,反而与郑芝龙一阵死磕,折损了不少老本,李自成可就亏大发了。
    就是俘获再多的明廷官吏,就是缴获再多的金银浮财,那也不能弥补他的损失。
    所以啊,就稳扎稳打的来。先让白广恩他们这些降军去触郑芝龙的霉头,不需要与之死磕,但把人缠住总是可行的吧?
    白广恩、马科和唐通也是积年老将,打老了仗的人,打赢不容易,把人缠住总是不难的。
    而只要崇祯一行人的速度慢下来了,李自成五营主力的机会也就来了。
    白广恩他们当然知道降将没人权,还能保住富贵,保住手下兵马的基本盘,已经是人李自成大度了。三人俯首领兵,转身出了御前,就各自归队点兵。
    那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废话。
    三人领兵向南奔去,绕过京城再向东赶。白广恩三人先一步赶到了外城的西南角停住,注视着兵马朝这边赶来。三人联军也有小三万人了,队伍浩浩荡荡。
    唐通坐在马背上,回头打望了一眼,李自成的御驾已经从阜成门向北了。
    阜成门距离皇朝是近,但名头不好听,李自成进燕京城,要走北面的德胜门进。
    御驾北上,看来是要直入皇城了。
    “唉”做一声长叹,脸上全是复杂莫名。
    不久前他才担负着崇祯皇帝寄托的厚望领兵从京城赶去居庸关,这前后才十日的时间,他就要提领兵马为新皇卖命去追击崇祯了,变化真是天翻地覆啊。
    白广恩、马科脸上也闪过波动,二人也曾受过大恩,如果可以,他们也不愿意当贰臣。
    这种低人一等,受人歧视嘲弄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可是,形势比人强啊。
    “罢了吧。这大顺皇帝心胸还是不错的。都半年的时间了,兄弟俺还能带引兵马。”三人中最早投降的白广恩如此说着。
    “只说这胸怀,这大气,大顺天子不做皇帝就没由来。”
    不说是猜疑之心极重的崇祯帝了,就是郑芝龙,遇到这种事儿,小半年的时间也早就把白广恩吃干摸净了。谁知道这位大顺天子是怎想的,竟然还叫白广恩留下了基本盘来。
    唐通、马科都是跟吴三桂一样的兵头,把手中兵马看的比命都珍贵,虽然这些日子里受了不少的气,可想到李自成对自己人等的处置,也只能说一个服字。
    此刻,李自成御驾已经进入了京城,德胜门处,以内阁次辅陈演为首的大小数十名京城留守官员也就是所谓的北都留守司,齐齐在此恭候着李自成的大驾。
    “陛下,城里的大小官员,还有一些没跑的士绅贤达,都在这了。”牛金星这般说着。
    那些没跑的人,自然就是要对大顺效忠的人,而真正的忠臣似乎都被崇祯皇帝给带走了,留下的尽是要投降的。
    哪怕是陈演这种家人都被带走的人,一样是毫无顾忌的选择投降。
    这叫牛金星甚是不耻。
    “传令下去,城头守军弃兵投降者,归家闭门者,皆得免死。”
    志得意满的李自成现今都不愿听到一声厮杀,兵不血刃的入前朝帝都,就如李岩说的那样,此必可为后世史书大书特书也,能证大顺承天景命者,莫过于此。
    李自成听了大喜。
    黑压压的人头齐齐拜来,在一阵鼓乐声中李自成进京了。陈演脸色有一丝的难堪,这李自成竟然都不来与他说一句话,可还是迅速收拾起心情,笑着对前来引导他们这些降官士绅的顺军军官卖好。
    入城的李自成一行,走在最前边的是他的义子张鼐,与罗虎一样也是孩儿营出身,他身后是军容整齐的二百骑兵,全骑着西北高头大马。这二百骑兵的后边是一位传卫武将,骑在马上,身材高大,擎着一柄黄伞。黄伞左右是十名驾前侍卫武将和传宣官,都是仪表英俊,神情庄严。然后就是大顺天子李自成了,穿一件绣着飞龙和潮水的淡青色箭袖绸袍,腰系杏黄丝绦,头戴宽檐白毡帽,帽顶有高高的用金黄色丝线做成的帽缨,帽缨上边露出耀眼的金顶。帽前缀一块闪光的蓝色宝石。
    黄伞,帽缨,袍上的绣龙,说明他已是帝王,而淡青色龙袍和帽前的蓝色宝玉,表示他是水德应运。本就身材魁梧的他,今日身穿戎装,腰挂宝剑,骑在高大雄骏的乌龙驹上,更显得威严和不凡气概。
    与离京时还乘着轿子的崇祯帝相比较,这位燕京城的新主人自有着一种不同于前者的味道。
    从瓮城门外的大街开始,到进城后的沿途大街,都已经由军民们匆匆地打扫干净,街两旁的香案也摆出来了。所经之处,异常肃静沿街两旁,家家敞门,人人跪在外头。在门外摆着一香案,案上有黄纸牌位,上写“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门头上贴有黄纸或红纸,上写“顺民”二字。
    燕京城到底是燕京城,老百姓的见识多,懂的规矩多!就是不一样啊。
    李自成心里暗赞道,却迅速收拢了眼神。骑在高大的乌龙驹上,只管神态庄严,因为他现在己是大顺皇帝了,非同往日。
    做皇帝就要有皇帝的范儿,他左手轻提杏黄丝缰,右手下垂,坐直身子,眼睛炯炯前视,不肯随便的乱看。虽然他也很好奇燕京城究竟是甚么个模样,虽然在这种冷静的外表遮掩下,他的内心中也一样十分激动,不停地胡思乱想,向着自己的过去。
    想着自己小时候曾被舍入寺庙中当国小沙弥,名黄来僧,并给本邑艾姓地主牧羊度日。十几岁丧母,不久父亲又去世。二十一岁那年,无依无靠的他应募到银川驿站当一名驿卒。不久,因无力偿还豪绅文举人的债,被戴上了枷锁严刑拷打,遂暴起杀了文举人,与大侄子李过逃往咁肃当兵。当时,边兵的生活也很困苦,粮饷不足,军官又贪污、克扣军饷,兵士经常挨饿受冻。也回忆起起事后许多艰难的往事,比如落跑商洛山的时候,只剩十八骑,真到了山穷水尽时了,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说:“额竟能有今日!额真太不容易了”
    “陛下,陛下”
    李自成从回忆中惊醒,就看牛金星与宋献策打马上前,分别持着一张雕弓和三只拔掉箭镞的箭矢。
    李自成恍然大悟,原来已经到承天门了,到了该作秀的时候了。
    却是在进军京城的路上,李岩有过进言说:“昔日汉高祖初克咸阳,听了樊啥与张良的进言,随即从咸阳退出,还军霸上,与父老约法三章,由是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陛下不日当进燕京城,虽然与汉高祖入咸阳不可同日而语,但正值国朝革新时候,京城之民岂能无忧虑?陛下驻晔紫禁城内,大军十万人则尽驻扎燕京城内,军民混杂,难免有人会放纵私欲,败坏陛下声名,臣窃以为非计。
    如今崇祯南逃,天下尚未净平,非是可高枕无忧时候。陛下当在燕京行宽仁之政,以收揽天下人心。俟大局安定之后,择勋戚大臣值中罪恶昭著、万民痛恨的,惩治几个,其余降顺的一概不究。如此行事,不惟使京城之内安堵如常,且可使各地观望者望风归顺,也使敌对者无机可乘。”
    李自成颇以为然。崇祯皇帝跑了,他现在所面临的局势与历史同期相比是大有不同的。
    接过弓箭,不慌不忙,向背后连发三矢,高声说了几句话。
    李自成现在是皇帝身份,不用像从前那样大喊大叫,他说出来的话虽只有近身的文武们听得清,但自有他人高声宣讲来。
    立刻的,一宣诏官就勒马出了队列,用铜钟般的洪亮声音,铿铿锵锵地向后宣布:万岁有旨,军民钦遵。大兵入城,四民勿惊。家家开门,照旧营生。三军将士,咸归军营。騷扰百姓,定斩不容!
    然后,周围的将士和跪着的百姓们全都非常配合的山呼万岁,这就是万民拥戴!
    李自成脸上染起了红晕,仿佛喝醉了酒一样,整个人都飘飘然来。崇祯皇帝跑了又如何?天下人心都在额这里,那就是跑去江南也翻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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