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么时候,天上开始下起了小雨,同着细雪一起,将院子里的梨花冲散。
    渐渐地,青瓦灰梁上开始滴下屋檐水。软绵的滴答声,和着晚秋的风声,听来让人慵懒,倦意上头。叶雪衣倒在叶抚怀里,睡着了,又娘被她压着不舒服,钻出来,挨着叶抚脚边继续打盹。叶抚轻柔地抚摸着叶雪衣的头发,目光虚切,或看着院子里的梨树,或看着院子外灰蒙蒙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让人慵懒的声音里多了烟火之意。
    即便是封了神位,白薇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是凡胎肉身,改不了一日三餐,夜夜入眠的习惯。她本是书房里的闺秀,不擅长劳务之事,但从明安城离开后,开始一个人生活了,她也就学着做饭,学着劳务之事。她本是不讲究之人,在饭菜上并不考究和精致,之前都挺随意的,但要照顾叶雪衣后,开始讲究了,在厨艺上大下功夫。她很聪明,成了神后,也很有悟性与创造力,所以,当她专心做一件事后,那么这件事将会被她做到极致。
    当然了,白薇的厨艺技巧灵感大多来自叶抚。
    外边儿,叶抚想起什么后,便将叶雪衣抱住,轻轻起身。又娘被动静吵醒,眯开一道眼缝,看见叶抚摆着叶雪衣朝着内屋去了,它也就打个哈欠,跟了进去。
    叶抚将叶雪衣放在床上,又娘便习惯性地跳上去,睡在叶雪衣枕头旁边。
    给叶雪衣盖好被子后,叶抚转身便向外去,刚踏出一步,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声音,“你也要离开我吗?”
    叶抚回过头,看见叶雪衣依旧闭着眼,但张嘴说着话,“他们都离开我了,你也要离开我吗?”
    叶抚没说话,他察觉到叶雪衣身上的气息渐渐变得混沌模糊起来。旁边的又娘被叶雪衣的气息惊醒,想要动弹,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它感觉叶雪衣身上的气息像是无限大的大山压在它身上,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这样的压迫师染不曾给它,成神后的白薇不曾给它,即便是西边的公子也不曾给它。而这样的压迫,偏偏来自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不知道,它只能一脸惊恐地望着叶抚。
    “你也要离开我吗?”她又问,但依旧闭着眼,就好似问话的并不是叶雪衣,而是另一个人。
    叶抚呼出口气,重新走到叶雪衣身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眉心,便见涟漪泛开。他细声说,“我不会离开你。”
    叶雪衣薄薄的嘴唇抖了抖,张开,细弱蚊蝇的声音吐出,“谢谢。”她依旧闭着眼,睡得很香。
    又娘不明就里地看着叶抚,它琥珀色的眼眸里全是疑惑。刚才说话的真的是叶雪衣吗?它如何都无法将那种语气和语言同叶雪衣联系起来。在它印象里,小姑娘是个会永远天真烂漫的人。叶雪衣如何“欺负”它,它都愿意陪她玩,便是如此。但,刚才的她,是怎么回事?
    叶抚看着又娘,轻声笑道:“雪衣一直都是雪衣,你不必多想。”
    真的吗?又娘发出疑惑的喵呜声。
    “我若还在,她便一直都是雪衣。”叶抚留给又娘一丝安心的笑,转身便出了门。
    又娘望着叶抚离去后,重新将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它想,或许你真的有很大的来头,但我还是愿意睡在你旁边。
    又娘只是一只猫,不会,也不愿意去想那些复杂的事,它只想安安心心待着喜欢的人身旁。
    就这样,呼噜呼噜……
    离开叶雪衣房间后,叶抚直接去到后面的灶房。
    白薇忙得专注,叶抚亦有意,他站到了灶房的门口都没被察觉。他便靠在门上,安静地看着灶台前游刃有余的姑娘。直到白薇往锅里放好了料,盖好锅盖,呼出口气打算去外面看看,转过身才同叶抚的视线对上。
    白薇稍稍愣了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在这儿多久了?”
    “没多久。”叶抚笑笑,问:“弄好了吗?”
    “差不多了。”白薇看了看炉灶,“等汤汁收稠后就可以出锅,饭也焖好了的。”
    “这样啊。”叶抚吸了口气,笑着走过去。他轻轻将白薇抱住,弯了背,脑袋耷在她的肩膀上,“不会打扰到你了。”
    白薇站得笔直,轻声说:“身上还有烟味儿呢。”
    “不止有烟味儿,还有有味儿,烟味儿,五香味儿……”叶抚没松开她,颇为惬意地说着。
    “那你还抱那么紧。”白薇不满意叶抚这么说她。
    “我喜欢啊。”
    白薇吃惊道,“啊,喜欢油烟味儿?”
    “喜欢你。”叶抚懒倦地说。
    白薇心里突突的,“菜,菜要糊了。”
    “让我多抱一会儿。”
    “哎呀,不该是这样子的!”白薇伸手捶打叶抚肩膀。
    “那该是什么样?”
    “明明应该是我跟你撒娇,怎么可以你跟我撒娇呢!”白薇说得害臊,就放低声音,“哪有男人偎在女人身上的。”
    “有啊,就是我。”
    “你,你脸皮厚!”白薇想要把叶抚推开,但身上似乎使不出力来,只得求饶,“菜真的要糊了……”
    叶抚笑了笑,将她松开,“好了,我又充满活力了。”
    白薇幽怨地看着叶抚,“哪有你这样的。明明在做菜,非要跑进来。”
    叶抚笑道:“回来小半天了,都没跟你好好打个招呼,总觉得很抱歉。”
    “才不需要你的抱歉。”白薇一脸不满意地转过身,打开锅盖,拿着铲子一边翻动,一边说:“我以为你懂我的心思,结果你一点都不懂。”
    叶抚倚在门上说,“那,你在想什么呢?”
    白薇偏向于知性,不会说胡搅蛮缠的话,也不会任性地置之不理,让叶抚自己去猜去想,“很简单啊,我不要你对我那么礼貌,别扭,生分。你要做你的事,我又不是不能理解,但不要总是说抱歉、对不起、谢谢你之类的话。我不要相敬如宾。”她转过头,“叶抚,不能把我当家人吗?”
    叶抚面含微微笑意,认真地看着白薇。
    很少有人能够一直和叶抚对视。没有人知道叶抚那对眼睛里面藏着什么心思,也没有人能从他眼睛里读取到任何内容。但白薇不一样,她不需要从叶抚眼睛里看到什么,她只是要一直看着叶抚,看着他说出回答。
    “那,我们成亲吧。”叶抚温和地说。
    白薇愣住了。她本以为以着叶抚的性格,他顶多会说一句“好呀”,却没想到居然是如此深重的回答,一下子就把“当作家人”的问题变成了“成为家人”。这让她不知所措,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叶抚没有逼迫她马上回答,他想听到她最平静的回答。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白薇迷茫地看着叶抚。她问,“叶抚,我们真的可以成亲吗?我的父母……你的父母……”
    叶抚笑出了声,“你觉得现在的我还有父母吗?”
    “我不知道啊,”白薇低着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不知道你到底活了多久,也不知道你以后要做什么。若我们成了亲,我会不会对你产生束缚呢?会不会影响你要做的事呢?”
    “你想知道吗?”
    “……想。”
    “那就学着来了解啊。”
    “怎么才能……了解你?”
    叶抚走上前去,额头抵着白薇的额头,“我希望那一天会来到。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我的一切告诉,你不必对我们和我们的未来有任何担忧。”
    “叶抚,还会有你顾忌的事吗?”白薇蹙着眉问。
    “当然。毕竟,我不是只身一人。”
    白薇看着叶抚,然后猛地说道,“我能保护你吗?”
    叶抚顿了顿,“保护我?”
    “对,保护你!”白薇握着拳头,坚定地说,“我在你身前,做你坚强的盾。”
    “怎么突然说这么任性的话?”叶抚笑问。
    “叶抚,虽然你自己没说,但我就感觉你也需要保护。”白薇用认真的表情说着任性的话,“要问的话,那就是女人的直觉。”
    “那你打算怎么保护?”
    白薇手指抵在眉间,然后闭上眼。一道柔和的白光从她眉间散发出来,接着,对称的类似某种武器的印记显现出来,接着她睁开眼,整个人气质陡变,瞳孔变成金色的,周围围绕一圈黑线,她开口说话,语气也变得缥缈虚无起来,“叶抚,或许我真的有个了不得的身份。你不在的这近一年里,我时常感觉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呼唤,似乎有着什么存在在等待着我。我感觉,一定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许我会变成另一个人,或许我会忘掉现在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这些事是我的秘密,但是我不想对你隐瞒,趁着现在,趁着现在,我还是白薇,叶抚……”她朝着叶抚走去,伸出一只手,“和我契约,让我做你的守护者。”
    叶抚看着白薇那不着情感,像是仙人一般的瞳孔。过了一会儿,他回答,“我拒绝。”
    白薇酝酿出来的气势一下子垮塌,三两间回到了她本来的模样。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都是白薇。”叶抚看着她说,“还记得你成神那一刻,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成神……”白薇呢喃一声。她在记忆中追寻,追寻成神的那一天,然后,她恍惚着神情,幽幽绵绵地说,“你对我说:请你成神,我的白帝。”
    叶抚闭眼笑道,“是啊,我说‘请你成神’,是想你始终是你,我说‘我的白帝’,是那个时候,你已经同我契约了。”
    “啊?”白薇忽然惊慌失措起来,“契……契契约了?”
    叶抚睁开眼,笑着打趣,“兴许你觉得自己被拐了,但事实便是如此,从那一天起,你的生命里就铭刻着我的印记了。”
    “我的生命……你的印记……”白薇呢喃着,她看着自己的手心。
    叶抚问:“不想要吗?我可以取出来。”说着他向前走了一步。
    白薇惊得连连后退,“不可以!不许取出去!给我了就别想拿回去了!”
    叶抚笑着呼出口气,“所以,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白薇别过头,“我怕你在骗我。”
    “我不会骗你。”
    “以前我是相信你的,但是现在。”白薇转过头,以一种不满的眼神看着叶抚,“我不要你来决定我的意愿了,我要自己决定。总是让我听你的话,一点都不公平。”她又转过身去,看着锅里菜的成色说,“有时候,你也该听听我的话了。”
    “那,想要我做些什么呢?”叶抚笑问。
    白薇问,“准备好了吗?”
    “当然。”
    “那……”白薇认真地看着叶抚,看着小半会儿,突然嬉笑着说:“把饭菜端到桌子上去,然后叫雪衣吃饭。”
    叶抚提起的一口气一下子又落了下去,“就这?”
    白薇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说,“叶抚,永远不要去揣摩一个女人的心思。或许,那个女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叶抚看着白薇那副表情,哈哈大笑起来,“白薇啊白薇,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还是个很幽默的人。”
    “不许嘲笑我!”白薇拍着灶台说。
    “行行。”叶抚止住笑,端着乘好的饭菜去了外面的食房。
    白薇一个人在厨房里,默默看着窗外的天,嘴里念叨,“成亲……多好啊……但……”
    叶抚,我不希望我嫁得不明不白,也不希望你娶得不明不白,
    或许你是明白的,但,
    我不明白。
    傍晚,停了雨,但雪依旧下着。
    睡醒了的叶雪衣和平常没有两样,依旧是同叶抚撒娇,跟白薇顶嘴,顺便玩弄玩弄又娘。饭桌上的她才是最安静的她,因为,美食总是能让人忘记一切。
    饭饱之后,叶抚同叶雪衣讲了童趣故事,将她安抚入眠后,再把又娘赶走,然后进到同白薇的二人世界。
    白薇的琴声,悠扬地响在书屋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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