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筱艾脚步不停,一路走到最里面那间隔间,只见隔间中间是一台简陋的冰棺,上面躺着个薄薄的人形,是被盖了白布的悦美人。
    将白菊花盆放在冰棺下面,陈筱艾隔着白布端详了下尸体,想起来发现悦美人尸体的时候,她只顾着能不能抢救回来,只确诊了她是死于溺死,当时人太多太闹,四处都有眼睛盯着,便来不及检查尸体其他地方的情况,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不如趁现在.......陈筱艾回头,就见宫女们都陆陆续续跟过来了,她们吓得不轻,缩着肩膀,在门口打着颤不敢靠近。
    转了转眼珠子,陈筱艾上前对她们说道:“姐姐们把花放在这里就赶紧出去吧,我来摆就好。”
    “你、你不害怕吗?”
    陈筱艾拍拍胸口道:“我家以前就住在乱葬岗附近,这种东西我见得多了,不害怕。”
    闻言,后面几个宫女纷纷将花盆放到地上,赶紧结伴跑走了。
    最前头的宫女还试图讲点义气,她结结巴巴的说:“我、我还是等你吧。”
    “不用了姐姐,真没事。不过姐姐出去后可以帮我跟霏琴姑娘说一声吗?我是偷溜出来的,得赶紧回去教导嬷嬷那,不然怕是要挨打了。”陈筱艾双手合十,撒娇着哀求道。
    宫女咂舌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胆子这么大。行吧,看在你帮我的份上,我出去跟霏琴姑娘说一声,她现在觉得自己日理万机的,想来不会再理会你。”
    说着,宫女远远看了一眼白布下悦美人的尸体,小声嘀咕道:“到底是伺候过的人.......我是没胆子靠近。”
    “姐姐伺候过悦美人?”
    “我原本是内务府专门指去给她梳头的梳头宫女,但不过几日,她嫌我只会那两个样式,就把我退回去了。”宫女撇撇嘴,有些委屈,“明明是李公公让我多给她梳的.......”
    陈筱艾想了想,问道:“是飞仙髻或是凌云髻吗?”
    “你怎么知道?”宫女一脸讶异。
    因为晨妃想起来了,凌王妃生前就常梳这两种发髻。盛成帝真的是想在方方面面把悦美人变成凌王妃的样子来。
    宫女打了哆嗦,抱着手臂见陈筱艾真不需要她等,便也打算出去了,临走时看了眼悦美人的尸体,嘀咕道:“那样要强一个人,现在却死得不明不白的.......”
    见带路的侍卫也出去了,陈筱艾花了些力气将花盆搬进来,把冰棺围在中间,完事后确定四下无人,探着身子轻轻将尸体上的白布掀开。
    悦美人发白发青的脸孔顿时露了出来。
    有林帜吩咐在前,悦美人的尸体除了搬运过来此处就无人动过,天气冷,又存放在冰棺里面,因此还完整的维持着刚死去的模样,连陈筱艾一开始为了抢救她,按压胸腔时导致的衣服褶皱都还在。
    当时情况比较急,只检查了五官而已。陈筱艾取出手帕覆盖在手里,小心又仔细的检查尸体其他地方。悦美人身穿的是新制的宫装,到底是上好的绸缎布料,即便泡了水也不改颜色和质地,陈筱艾慢慢摸到尸体的手臂上,转头查看尸体的耳朵,耳环手镯一类的首饰都没有,只剩发间一支小小的珠花。
    依悦美人的性格而言,即便故意演失踪这出戏,首饰这类东西应该不会不带,要不是溺水时被水冲走,要不就是给害她的人拿走了。
    陈筱艾一边想这一边往下摸,发现尸体的右手掌是握成拳的,而且握的十分紧。
    溺水时人会慌乱,手掌会四处抓,怎么会握得这么紧?
    陈筱艾爬上冰棺,弯着腰咬着牙,用双手才勉强将拳头分开一点,指缝微微松开,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刺痒痒的,仔细捏起来一看——是头发。
    尸体的拳头里,死死地抓着一把被扯下来的发丝。
    悦美人自己的?
    陈筱艾立马扒开悦美人的头发仔细查看,没有被硬扯胡拽的痕迹,而且长度也不同,不是悦美人自己的,那极有可能是害她的那个人的。
    不仅如此,尸体的手指上还留有淡淡血迹,悦美人不仅扯下了凶手的头发,还有可能弄伤了凶手的头皮。
    陈筱艾顿时精神了,头发被扯,头皮受伤,宫里的人再多,仔细查起来要找出这个人应该不难。
    耳边里突然冒出刚刚那位宫女的话:“那么要强的一个人.......”
    陈筱艾转身盯着悦美人的脸看,因为尸体的脸已经发青发白,再加上最相似的眼睛紧闭,陈筱艾已经看不到初见时,她们那份相似的地方。
    这就是阴阳两隔。
    嘴巴因为尸僵撬不开,陈筱艾轻轻深吸一口气,将手帕盖在悦美人的嘴巴上,道了一声罪过后,干脆利落地卸了尸体的下巴。
    洁白牙齿上沾满的血迹证明陈筱艾的猜想没有错。
    悦美人这样生性要强的一个人,知道自己逃不过,肯定会挣扎着留下痕迹,不止拳头里被扯下来的发丝,还有藏在嘴巴里,被咬下来的一块血肉。
    陈筱艾用手帕小心翼翼捏出那块血肉,连皮带肉的,一口咬下来的还不小,就是不好辨认是人身上哪个地方的,但同时,这样的伤口可隐瞒不了。
    等等,这血块里面好像还有东西......陈筱艾隔着手帕将血块尽可能掰开一些,发现血肉里面居然紧紧的嵌进去一个小金珠。
    陈筱艾将小小的金珠挖出来仔细查看,这枚金珠圆润实心,是首饰里最常见的搭配样式,耳环串珠链子里都会出现。
    悦美人将这金珠子连同凶手的血肉一起咬下,凶手若是一个有点身份的,有这金珠子为证,是怎么也逃脱不了的。
    将发丝和血肉块收好,陈筱艾动手将尸体下巴装回去,爬下冰棺后双手合十,朝悦美人的尸体拜了拜,心里默念道:“不是故意破坏你尸身的,我既发现你留下的这些证据,便会尽力找到凶手,以告慰你在天之灵。”
    同时为你这短暂而莫名其妙的一生做个了结。
    陈筱艾刚出隔间还没走出去,就灵敏的听到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她下意识地躲进旁边打开的隔间里头,想等人走了再上去。
    楼梯拐角处走下来一名宫女,身穿暗蓝色宫衣,发髻上只简单两支银簪,面容微微凹陷,嘴角下垂,十分苦相,瞧着应该是当姑姑或嬷嬷的年纪了。
    蓝衣姑姑捂着鼻子,面露嫌弃,在拐角处等了一会,又走下来一名灰衣宫女t,同样是朴素的首饰,但这位的面容和肌肤看着年纪轻一些,对蓝衣姑姑的态度也十分尊敬。
    陈筱艾看着,总觉得这两个人越来越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侍卫都打点好了吧?”蓝衣姑姑问道。
    灰衣宫女笑道:“好了,这地方晦气,少有人来,那些侍卫哪里见过什么好东西,不过几个铜板就打发了。”
    “也好,就当是请他们喝茶了,别人也寻不出什么错处来。”
    “就是这地方......实在是阴冷的很。”灰衣宫女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四处张望着,看到墙壁上类似血迹干掉的暗处,忍不住咂舌,“苦役所都比这地方透气些,起码还有人走动。姐姐你说,那人都死得透透的了,还叫咱们来看什么?”
    蓝衣姑姑走在前头,闻言轻笑道:“什么人会回到杀人现场,只能是凶手罢了。叫我们来看也是同理,自然怕那人身上留下什么不该留下的东西。”
    躲在隔间的陈筱艾手一颤,这两个人是来查看悦美人的尸身的!
    是谁让她们来的,肯定是凶手。
    “那一位做事,居然也会出这样的疏漏?不应该呀。”灰衣宫女迟疑道,“若真是这样,姐姐,咱们来这一趟有风险啊。那尸体是卓侯和林统领发现的,难保他们没有盯着。”
    “没有皇上的旨意,他们不敢轻易动悦美人的尸体。”蓝衣姑姑胸有成竹,“皇上今儿一早发起高热,他们一时也无法探查什么。”
    “也是,姐姐说得对。话说这皇上身体康健,以往风寒都是少见,这次居然还发起了高热,可见对悦美人还是有几分真情的,也不知道后宫诸位嫔妃娘娘们心里怎么想。”灰衣宫女捂着嘴哧哧笑起来。
    蓝衣姑姑也嗤笑起来,说道:“说起皇上的真情,那真真是永无止境,也只有后宫娘娘们才有闲情雅致去斗来恨去,若不是要赚点银子以后好养老保身,我都懒得接这些活儿。”
    “姐姐年轻,身体也康健,怎么突然说起养老这种话来了。”灰衣宫女忙劝慰几句。
    二人小声说着话,一起进了放置悦美人尸体的隔间,陈筱艾踮着脚出来,靠在门外边竖起耳朵仔细听。
    就听灰衣宫女抱怨道:“这些菊花真是碍事,这人都没下葬也没供牌,奉菊花做什么?真是无用又做作。”
    “可不得装着给外人看?再无用做作,到了皇上跟前,就成了一番心意了。”
    “啧啧......皇后,不愧是皇后啊。”
    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蓝衣姑姑问道:“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
    “这尸体都硬成这样了,手都掰不开......”
    “手里一定要检查,还记得咱们之前验过一个宫女的尸体,她被害死时手里抓了凶手的东西,咱们粗心没有发现,后来差点给她陪葬,这事万不可马虎。”
    “我知道了......等等,姐姐你瞧瞧,这靠近手心处,怎么有两个指痕啊?”
    “.......这看位置,不像是悦美人自己指甲留下的。”
    陈筱艾一听,心想糟糕,那两个指痕是她刚刚用力掰开悦美人手指留下的。
    这两人的眼力功夫也是精细。
    “这样的力道留下的指痕,又是在这个地方,跟你一样,都是想要掰开悦美人的手掌。”
    “什么?姐姐的意思是.......已经有人比我们先行一步,查看过悦美人的尸体了?”灰衣宫女的声音有些慌张,“有人这样做,难不成悦美人手里真抓了什么东西?”
    蓝衣姑姑冷静道:“先别慌,也有可能是当时发现尸体的太监宫女不小心留下的。要真给抓到什么证物,后宫可没那么安静。”
    “姐姐说得对。我再仔细找找。”
    第135章 主意
    陈筱艾怕这两人冷不丁回头抓住她,因此不敢偷听太久,抓住时机回到外面,侍卫们正聚集在一起谈论晚上要去吃肉喝酒,没人注意到她,赶紧猫身躲到一旁的树木后。
    没过一会,蓝衣姑姑和灰衣宫女就出来了,灰衣宫女的神情有些警惕,她四处张望一会后问侍卫道:“刚刚听到一点脚步声,是有人在我们前头出来吗?”
    陈筱艾龇牙,这人有些厉害,要是刚刚再晚一些,估计要给抓个现行了。
    “没有没有,我们都看着呢,里头只有二位出来。”侍卫们嬉皮笑脸,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样啊,许是我听错了。”灰衣宫女心里有数,便没有再搭理,两人并行离开。
    陈筱艾不敢贸然跟上去,等她们走远一些,自己也远离侍卫们的视线后,才在她们身后远远跟着。
    原想着以易容后的模样跟踪并不难,但灰衣宫女十分谨慎,时不时回头查看,还驻足观看路过的太监宫女,陈筱艾不想打草惊蛇,只能硬着头皮从她们身边路过,自然无法再跟踪下去。
    假装不经意回头一看,二人果然不见踪影了。
    陈筱艾找了个地方略作休整和思考,果断转头朝太医院去。
    此时时间还早,太医院里的太医大部分都出外请平安脉去了,院里头只有几个太监和药童正在晒草药和煎药,各司其职,在药香中安安静静的做事。
    其实陈筱艾已经与一两个药童混脸熟了,但今天易容不方便,只能在门口打着圈,抓住机会喊住了一个负责太医院里外琐事的太监,名叫小图子的。
    小图子掂了掂手中的荷包,眉梢上一喜,又赶紧掩盖下来,抬起松垮的眼皮打量着眼前其貌不扬,土里土气的小宫女,瞧着年纪小,刚进宫的愣头青模样,但出手却如此阔绰,哪位娘娘贵人的心如此之大,居然放这样的小丫头出来做事。
    “你是哪个宫里的?”小图子吊着眉梢,装模作样的问道。
    陈筱艾一听,劈手将荷包抢回来,转头就走。
    真是损样,这个荷包可是晨妃为了贿赂御前的人,早上特地让春晓装的,可比平常赏人的银钱多个好几倍,连御前的人都能撬开嘴巴,这小图子居然如此不知好歹,给谁不是给,太医院里能办事的又不止他一个。
    “哎等等!等等......姑娘别走啊!”眼看银钱飞走,小图子哪里肯依,连忙追上来拉住陈筱艾,赔着一副皱皱巴巴的讨好笑脸,谄媚道,“姑娘留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这不是看姑娘眼生嘛!问清楚些,有了底,我也好听姑娘的话办事呀!”
    陈筱艾学着他刚刚的样子打量他,说道:“公公这话倒叫我不相信你了,我若是来正经问事,又何必只找公公,往院子里一站,问哪个人不是问?还出这样的好处。看来是宫里富贵迷了公公眼,瞧不上这点子东西。”
    说着,就要将荷包收回袖子里。
    小图子急得跺脚,太医院是个不常得赏的干净地,就算得了赏也是太医们的功劳,他们底下人哪里能捞到什么油水,那荷包沉甸甸的骗不了人,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姑娘说得哪里话,原是我不知好歹了。但别的小图子我可不敢夸耀,这太医院里里外外我绝对是门儿清,少一两桂圆都别想逃过我的眼!”小图子也不傻,既然是来太医院打听事情,那他可是不二人选,“姑娘是想知道什么?我记得你刚刚是问,各宫里有没有受伤来请太医是吧?这个还真没有,娘娘贵人们受伤可是大事,可不敢马虎,太医们前往各宫都是有记档的。”
    陈筱艾将荷包扔给他:“没有受伤的人,那来要问伤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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