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很快到了除夕。
    陈筱艾正盯着商行里刚新出的窗花对联看,红红火火一大片,闪着亮晶晶的金粉,每一种都很好看,每一种都是喜气洋洋的,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筱艾!”
    陈筱艾回头,就被塞一个肉汁满满的小笼包进嘴,幸好已经凉了些许,不然真得把她烫出个好歹来。
    春晓身穿脆青色衣裙,怀里抱着满满当当的东西,手里的纸包是刚刚出炉的小笼包,她一边吃着一边雀跃不已,兴奋道:“这家小笼包果然好吃!馅料更足,要不是容易凉了,真想给娘娘带回去!”
    “你也不嫌重。”陈筱艾笑着帮春晓分担了一些东西,“买的可真多,你的私房钱肯定所剩无几了吧?”
    “难得出一回宫,还能像现在到处逛逛,就别在意这些了。”春晓看什么都是高兴的,“娘娘还给我零花钱了,你说挑什么送给娘娘好?”
    “这个这个,我看花了眼,正烦着呢。”
    “哇!这些窗花剪纸可比宫里的有趣多了,瞧这栩栩如生的,居然还能做出这样的模样来,可真厉害!不过,咱们宫里应该不能贴吧?”
    就算过年才有的窗花剪纸,也得经过皇上,或是皇后同意才能粘贴的。傅皇后一向不喜嫔妃们在这方面讨喜,只说纸张贵重,不肯允许。
    “我问过娘t娘了,说是小巧精致些的倒还好,不贴出去就是了,反正是躲在屋里咱们自己玩儿的。大节日下,皇上不仅不会怪罪,还觉得有家的喜庆呢。”晨妃在拿捏盛成帝的心思方面,一向是稳稳的。
    “那咱们挑些小巧可爱的,哎这个就不错,还有一个小娃娃和大桃子,九皇子肯定喜欢!”
    两人在商行里挑挑拣拣,总算买的心满意足,大包小包的出门准备回宫。
    “我看看,娘娘要的最新的话本子,仙茅的胭脂膏子,蔓琪的各色绣线包,蒙公公的布料.......咱们应该没有忘了啥吧?”
    “齐了齐了,再多咱们也拿不了了。”春晓说着,可怜巴巴的看着陈筱艾,“筱艾......你看这天色还早,我又难得能出宫一趟.......”
    “知道啦知道啦,咱们在外面用了午饭再回去。”陈筱艾哪里不知道她心里那点小九九,笑道,“反正在除夕宴开席前回去就行,有蔓琪和仙茅在,咱们也不必急着。”
    “太好了!”
    除夕宴虽然热闹,但晨妃等嫔妃也不过跟着祝贺一番后便各自回宫去,这样的大日子皇上和皇后是要一起守岁过的,用不着她们什么事。后宫在年节里虽然也忙乱,但晨妃始终惦记着宫外过年才有的一切新奇玩物,一早就打发陈筱艾和春晓出宫采买,春晓得了这件差事,一路上蹦蹦跳跳就没停过。
    陈筱艾原本是想带着春晓去鼎味楼的,但鼎味楼除夕这天不开市,听说厨师们都被达官显贵们请了去,根本开不了火。
    最后挑了一个生意一般的小酒楼,陈筱艾记得傅叶歌带她逛街时说过,这家小酒楼有一道稻香鸡倒是美味,其他菜色却是一般。春晓爱吃鸡,便也开开心心地坐下了,左顾右盼十分期待。
    陈筱艾点了菜,刚要倒茶,就见春晓压低身体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左边屏风隔着的一桌,那桌上只坐了两个人,是普通男子的衣着打扮,但看身形和手臂,就知道是女子乔装。
    她们二人只点了三个小菜,一边小声交谈一边吃着,看着怪神秘的。
    春晓小声道:“左边那个,我瞧着她的脸有点熟悉......肯定是在宫里见过的。”
    陈筱艾仔细观察几眼,也觉得越看越熟悉。在宫里,她是跟着晨妃出去的时候才会见到其他人,能到晨妃跟前来的宫女,她也跟着见过的,应该是有点份量的。
    不过这二人,看眉目也的确是有点年纪了。
    “听吗?”春晓小声询问道。
    反正左右也无事,后宫里的人,看看能不能听到些什么来。
    陈筱艾有些八卦,和春晓一起悄悄换了位置,隔着屏风竖起耳朵听。
    “........我听说,三公主也不知是怎么惹怒了卓侯爷,被告到皇上太后跟前去,皇上大怒,才急急给三公主定下与沛国公嫡次子的婚事。”
    左边那名蓝衣女子说道,她嘴角含笑,声音听着平缓,却隐隐有些力道在里面。陈筱艾觉得,她的年纪应该比看起来还要年长些。
    另一名灰衣女子跟着说道:“皇上又急又怒,三公主肯定犯下什么丢脸的事情了,你说得是什么事情啊?连怡妃这么多年的妃位都给降成了嫔,本来就没什么恩宠,好不容易孕育公主成年,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我看怡嫔得哭死过去。”
    说着,两人充满幸灾乐祸,低低笑起来。
    “还能是什么事,这事压得这么密不透风,肯定是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也不难猜,男男女女,不就那些事嘛。”
    “哎呀,那沛国公那位嫡次子,可不是亏了?”
    “亏什么,左右还是得他们沛国公府赚了。那位嫡次子平平无奇,不管读书习武都十分平庸,仔细挑也挑不出什么长处来,到底是配公主,若不是沛国公夫人外祖家早年于皇室有恩,这件事还落不到沛国公家去。”
    “那嫡次子跟卓侯爷比起来可是一个天上地下的,三公主能愿意?”
    “皇上和太后做主,由不得她愿不愿了。这不刚下旨赐婚,三公主就被送到佛堂苦修去了,身边人一个都不许带,只有太后身边的姑姑们寸步不离的跟着,连过年都不让回来。”
    蓝衣女子捡着黄瓜小菜吃,继续说道:”再者,国公世子夫妇身子骨都不好,能不能承袭沛国公一位还另说。说句难听的,这两位要是没了,嫡次子也能顺利上位,还有公主保驾护航,你说,对沛国公好还是不好?”
    “我到底还是没有姐姐看得明白。”灰衣女子笑着敬了一杯茶,她见左右无人,又有屏风隔着,便转了另外一个话题,轻声问道,“那位大人来找姐姐的事,姐姐可有眉目了?”
    “说到这个,我正想拒了这件事。”蓝衣女子面有愁容,她放下筷子道,“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要咱们如何去查?再者时隔久远,都快十六年了吧?又要从哪儿查起?我觉着这事,不过是那位大人年纪大了,疑神疑鬼罢了。”
    “姐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灰衣女子忙道,“这件事把我愁得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当年再怎么匆忙,也绝不可能犯下这样的漏洞来.......只是这事,咱们能拒得了吗?”
    “拒不了,咱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该怎么掌握其中的分寸。”
    “我明白了.......”
    两人又吃了几口饭菜,蓝衣女子又说道:“倒是那位娘娘给了不少,你觉着如何?”
    “左右咱们都是在宫里,替谁办事不是事?”
    “也对。回了宫再说吧。”
    说完,两人吃完桌上饭菜,便结账离开了。
    陈筱艾看到她们都是随身一个轻便的包袱,又提着糕点纸包,心想她们应该经常出宫。
    “筱艾,你有听出什么来吗?”春晓咬着鸡腿,一脸云里雾里。
    “啥都没......”陈筱艾啃着鸡翅也有点苦恼,她直觉这事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是那二人说得太过模糊了,要猜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猜。
    “像她们这种在后宫里待久了,有了资历的宫女,的确会收钱办事啦。”春晓将另外一边的鸡腿塞给陈筱艾,想了想说道,“她们刚刚不也说要拒了吗,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别想了,这鸡真好吃,咱们再打包一只带回去给娘娘她们尝尝?”
    “好呀,让小二包得严实些,回去热热应该还有这个味儿。正好能让娘娘在赴宴前垫垫肚子。”
    两人吃饱喝足回了宫,晨妃已经开始梳妆打扮,除夕宴这种重要的场合,皇室宗亲都在,自然不能出什么差错,连忙放下东西跟着准备起来。
    “怡嫔称病不去了。”晨妃歪着头,优雅的捏着鸡腿,却吃得满嘴流油,蔓琪捏着胭脂膏子,硬是没找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也着实没脸来啊。”仙茅正在将宝冠上的珍珠翠玉流苏理整齐,闻言回道,“旁人没有咱们了解清楚,但皇上疾言厉色,给三公主定下婚事后就送去佛堂禁闭苦修,怡妃这么多年虽不得宠,但到底生育公主成年,资历脸面还是有的,这岁数冷不丁给降成嫔位,慧贵妃和其他人上赶着去嘲笑,这样的大场合,肯定要拿她取笑,能不来自然不来了。”
    “儿女都是债啊。”晨妃叹完,一口气将鸡腿吃完,擦着手又感叹道,“今年的位置还往前了一些,丽贵人.......不对,该是丽妃了。如今她可是春风得意的很,又惯爱多嘴的,坐我旁边,要偷酒就难了,除夕夜我可不想吃醉回来。”
    “我准备了解酒药,娘娘出发前吃一粒能舒坦些。”陈筱艾被钗环迷了眼,正在仔细辨认仙茅要的是哪一个,“话说回来,娘娘,丽妃这次晋封可是越级晋封的,这样的恩宠上一个还是慧贵妃,皇上有那么喜欢丽妃吗?”
    晨妃看着镜子按了按脸颊,笑道:“你看一眼敬事房的档案就明白啦。丽妃自进宫侍寝后,每个月里侍寝排名就没掉下过前三名,她本就是皇上最喜欢的那一类美人,又颇有......房中手段。”
    看着晨妃朝自己暧昧地眨眨双眼,陈筱艾了然,后宫私底下议论,也曾听过丽妃房中手段了得,丽妃本人似乎也不在意被这样议论,悠然自得的很。
    “再者怡妃被褫夺妃位,四妃原本就空了一个,丽妃得宠晋封是理所应当,越级晋封也是她运气好吧。”晨妃想了想道,“这位置她怕是有些坐不实,估计该想着怎么能怀上龙胎。”
    陈筱艾明白了,就听仙茅问道:“娘娘,今晚除夕夜,用不着低调了吧?皇上赏赐的这套百花珍珠翠玉冠当真瞧着不错,虽然奢华了一些,但娘娘平日t也不戴这些,除夕之夜应无妨,配着这身衣裙穿正正好。”
    “就戴那个吧。过年时总要喜庆些,皇上看着也高兴。”
    晨妃打扮一新,也不急着走,慢悠悠的将鸡吃了大半,又饮了玉露羹,在蔓琪的阻止下勉强吃了个半饱才完事,出发前还不忘吩咐小厨房备下丰富夜宵和美酒,等她赴宴回来,宸徽宫上下一同饮酒守岁。
    众人听了,自然喜不自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准备起来。
    除夕夜宴上果然热闹非凡,盛成帝一向喜爱这种场合,内务府自然是卯足了力气准备,美酒佳肴流水一般由换了新衣的宫人呈上,皇室宗亲们频频向盛成帝敬酒祝贺,女眷们笑语欢声,孩童们自由地穿梭在桌椅间,不时玩闹喊叫。
    卓煜也在席间,拜过皇上太后,敬过酒后并没有多留,他要带着人去城外巡防宵禁,这种时刻越是繁忙。
    但再忙,他不忘安排小年子给正在偏殿试毒的陈筱艾送来热糕点。
    陈筱艾看到做成老虎模样的小糕点,眨了眨眼睛,啊呜一口吃下。
    端太后一手搂着牙牙学语的九皇子,一手抱着玉雪可爱的平王世子,笑得合不拢嘴,还特地让晨妃和平王妃陆碧芯坐在她一侧说话。
    晨妃和陆碧芯多年姐妹,此情此景到底没忍住,偷偷牵了会手,忍下眼泪后再相视一笑。
    端太后看在眼里,想起年少时总在一起玩的姐妹们,如今四散各地不得联系,更有甚者早已香消玉殒,不免心里失落难受。
    陆碧芯虽无心机,人却敏感心细,她笑着说道:“母后,您看九皇子想给弟弟吃糖呢。”
    “哎哟我的乖乖呀。”端太后一听,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搂着九皇子哄道,“你弟弟还小呢,吃不得这个,你自己吃吧。来,让乳母带九皇子下去玩,伺候的人都看好了,别哪里磕着碰着了。”
    宫人们应下,端太后又问一旁端庄娴静的瑾妃:“你出来时,十皇子可安生些?”
    “回太后,臣妾出来时十皇子刚刚睡下,乳母们看着呢。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比往常好了不少。”瑾妃笑着回道,“过会儿臣妾就回去了,太后不必担忧。”
    “小孩子总有那么些时候难带些,由乳母们好生照顾着就是。瑾妃,这段时日你也辛苦了,来,满饮这一杯吧。”说着,端太后举起酒杯。
    瑾妃连道不敢,恭恭敬敬地与端太后饮了一杯。
    慧贵妃看众人饮酒谈论,再看吉庆给她面前的琉璃杯满上清澈的酒液,宴会到现在,除了一开始皇上皇后的祝酒之外,还未有人当面向她敬酒。
    以往在这种场合,皇上绝对不会冷落她,可因为前面安贵人父亲一事,皇上已许久未到她宫里去,如今除夕夜宴上也不与自己说话。
    慧贵妃争强好胜那么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与忽视,又看皇后晨妃都有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就连瑾妃都有了儿子,自己只有冰冷的满头珠翠,更觉心伤,便一杯又一杯的饮着,十分黯然。
    将慧贵妃的神情看在眼里,丽妃捏着琉璃杯,只觉得又解气又好笑,一来是觉得慧贵妃多年调理却始终无子,真是老天开眼。又想到自己年轻康健,承宠两年了同样没有好事上身,不免也生出急迫感来,若是无子嗣,这位置到底坐不稳.......
    欢庆之下有人喜有人悲,有人躲在暗处,静悄悄地谋划着。
    盛成帝突然发出一声爽朗大笑,将众人的眼神都吸引过去,只见一名身穿深紫色衣裙,头戴璀璨金簪的命妇端着酒杯,正与盛成帝说笑些什么。
    那名命妇是自己来赴宴的,位置不前不后,陈筱艾记得有人称呼她为郡主.......
    “是长亭郡主。”晨妃已经回到位置上,她接过陈筱艾试毒过的果肉,解释道,“她的父亲是忠烈将军,因战功得先帝厚爱,因膝下只有她一女,出嫁时先帝特封郡主之位。长亭郡主比皇上年长几岁,性子活泼,爱出门游玩,最喜各种热闹之事,每到这种场合,就爱拿在外的所见所闻,说与皇上太后听趣,皇上还挺喜欢的。”
    盛成帝果然不时发出笑声,还特地赏座在一旁,好让长亭郡主坐下说话。
    傅皇后有意讨趣,笑道:“听说郡主在府里养了不少乐人舞姬,可是朝下一届铃兰姑娘培养?”
    听闻此话,长亭郡主有些慌张,她连忙起身福了福身子,道:“回皇后娘娘,那些乐人舞姬只是我嫌平日无聊,养在府中取乐,打发时间罢了。”
    她似乎怕皇后怪罪,但依旧诚实道来。熟悉长亭郡主的人都知道她好玩乐,因她丈夫早逝,唯一的女儿又已嫁出,漫漫时光难以打发,只要皇上不怪罪,也是情理之中。
    傅皇后示意她坐下,笑道:“无妨,只是本宫想起来,你以前好骑射,打猎马球才是你的喜好,歌舞倒是不耐烦欣赏,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长亭郡主脸上稍安,她笑道:“不瞒皇上皇后,我现在也不耐烦欣赏这些,只是这批乐人舞姬不同与其他,歌喉舞姿都别有特色,我再看不懂,花朵一样的人站在那儿,看着也高兴。”
    “哦?”盛成帝已喝得微醺,他俊脸微微红润,闻言笑道,“能让你坐下来看着,是怎么个别有特色,朕倒是有些兴趣。”
    此话一出,在座的众嫔妃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说话,朝上座看去。
    陆碧芯看着不解,身旁的平王只握住她的手,笑道:“咱们只看热闹罢了。”
    晨妃有些不高兴,对着正在给她偷换酒的陈筱艾小声说道:“添新欢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这时候,回去又要晚了。”
    啊?新欢?什么新欢?
    陈筱艾还懵着,就听上头长亭郡主爽声笑道:“这可不就巧了,此次进宫正巧带着她们了,原打算是送她们去南府学习的,倒是她们有福气。这就叫她们过来,为皇上献艺。”
    瑾妃微微侧着身子,对晨妃小声道:“这长亭郡主......是有备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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