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欺负到清音头上,那他就是踢到铁板了。
    “大家别生气,既然厂里让咱们值班,不许睡觉,那就不睡呗,我看谁能熬过谁。”说着,她把今晚值班的两名同事叫来,小声嘀咕几句。
    于是,接下来这一整个晚上,厂办的值班员也不用睡了,因为卫生室不是断电就是缺水,不是进老鼠就是进蟑螂了,一会儿注射器加热的锅也熄火了……他们也不找别人,就找沈厂长带来那俩心腹。
    “我呸,他们不是爱查岗嘛,那就查呗,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还能坚持几天。”李姐揉着两个大黑眼圈,气呼呼地说。
    林莉有史以来第一次跟自己的裙带关系统一战线:“你们就这么干,我听说今天一大早他们就去找沈副厂长打报告了,下午我批准了,午休多给你们休俩小时。”
    “我活了半辈子,做事从来光明磊落,但沈洪雷要玩阴的,我也奉陪。”
    清音可没时间听她放狠话,她拎上药箱赶着上陈家做保健工作。
    “清医生来了?”门口,牛高马大的姚公安迎上来,顺手将药箱接过去。
    “姚公安看着精神不济,没休息好?”清音笑着打趣,她是知道的,最近厂里最大的瓜就是他和崔小波为了白雪梅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且她比谁都知道,这是顾安使的手段。
    姚公安只是在配合演戏而已,他想要跟白雪梅处对象是事实,他至今单身也是事实,但他还真没对白雪梅死缠烂打,约了几次看电影白雪梅不去,他就没来过卫生室了,平时偶然遇到姚主任,她也没继续纠缠清音说媒的事。
    人一家子,是有分寸的正经人,她不由得想起崔小波的身世。
    据说,崔小波一岁不到,父母就双双去世,他大伯和三叔两家人为了父母留下的房子都争着抢着说要抚养他,一定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结果真养了以后却推三阻四,没吃过一顿饱饭,于是在六岁那年,他自己跑了,跑到孤儿院。
    孤儿院送他去上学,接受教育,十七岁那年孤儿院发生火灾,他自己躲在地窖里躲过一劫,但地窖门打不开,没人知道里头还有孩子,他就靠着那些发芽的土豆红薯在里面待了两年,最后重建孤儿院的时候,骨瘦如柴的他才被发现。
    听说刚救上来那段时间,十九岁的大小伙子居然已经不会说话了,一点人类记忆和行为都没有,活活像个野兽。是后来经过街道办和好心人的帮助,慢慢才学会说话,学会像人一样生活。
    后来入伍,可能是青少年时期的经历让他的意志力异于常人,在部队的表现也一直很优秀,后来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救了陈老,准备转业的时候无处可去,干脆求到陈老这边来,当了警卫员。
    陈老因为念着这份救命之恩,也没把他调远,只是从警卫员变成保卫科的普通工作人员,也就是成了顾安的同事兼下属。本来清音还说怎么不把他弄得远远的,最好是去别的厂或者二分厂,谁知顾安却说这样更好,把人放他眼皮子底下,他有的是时间盯着,一旦抓到他的小辫子再把人彻底弄走。
    出于对退伍军人的尊重,在正式确认崔小波有问题之前,顾安都不会真把他工作弄没,只要崔小波在一定时间内没有什么异常的,他都会恢复崔小波的工作,甚至对他赔礼道歉。
    “小清来了,童童昨晚还念叨你呢,可惜上学去了,不然要看见你该多高兴。”陈庆芳从楼上书房下来,看看她身后,面露失望,“鱼鱼没来?”
    鱼鱼那丫头是真招她喜欢,活泼,好动,爱吃,嘴甜,她一直觉得鱼鱼像自己,有什么好东西都会记挂着小丫头,几天不见就心痒痒。
    “不敢带她来,最近这丫头闲不下来,把家都给拆了。”
    陈庆芳爽朗的笑笑,“小娃娃嘛,爱动活泼才好,我家童童都快成小书呆子了,我都担心他会不会读傻。”
    童童真是个小天才,虽然起步晚,但学习能力和悟性都极高,上了一年一年级后直接跳级到三年级,今年更厉害,直接跳到五年级,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
    再一想到自家那个只会拆家和吃吃吃的闺女,清音心说果真是不能比啊。
    俩人聊了几句,陈老下楼来,清音按照工作规范,询问最近生活起居情况,又把脉看舌苔,“陈老最近身体挺好,注意事项还是老生常谈,控制血压和血糖,其它的也不用特别在意。”
    陈老呵呵笑笑,“那年听你的去扎针,我脑袋里的弹片再没作怪,后来陶医生做了手术,我这头疼病就再没犯过了,这两年吃着你的调理方,血压血糖都稳住了,上次去京市检查,我说我有高血压糖尿病,人家还不信呢。”
    “还是您有恒心,够自律,不然吃啥都没用。”
    “得了得了,你不是还要打电话嘛,别妨碍我跟小清聊天。”陈庆芳赶老伴儿,忽然又想起个事,“对了,打电话的时候你问问小张怎么样,最近我听说他好像恢复工作了,没回京,在书城文化馆当个闲职,有空让他上咱们家来坐坐。”
    能被陈庆芳记挂并且主动邀请来家的人,应该是很优秀或者很亲密的晚辈,也不知道这个“小张”是何方神圣。
    清音心里还有点好奇。
    陈庆芳回头,也忍不住说起来,“这是我们一个朋友,算是你陈伯伯的忘年交,以前在京市很有前途,但性子太过耿直,直言不讳,最开始被审查,妻子跟他划清界限,后来他唯一的闺女也出事没了,在劳改农场待了几年,这人就有点精神不济,总是一直不见好,我还想麻烦你一趟,要是他哪天来了,请请你帮他看看,成不?”
    清音连忙说可以,别的忙她不一定能帮上,看病倒是不成问题。
    “我和你陈伯伯很少这么喜欢一个人,他是第一个。”陈庆芳摘下眼镜,“他是个很有政治才能和抱负的人,要不是遭了这些罪,现在应该已经做出成绩了,现在虽说是恢复工作,但在文化馆做闲职,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清音喝了两口温开水,陈庆芳很少有这么直接的夸赞一个人,上次的崔小波是个例外,而这次的“小张”应该才是他们真正欣赏的人。
    她虽然好奇,但又不好多问,陈庆芳是对她很好,但清音没办法真把她当普通阿姨对待,因为她身上那种久居高位的气势,是做不了家庭主妇的。
    “听说您最近总是熬夜看书,还是要注意休息。”
    “又是童童找你告状吧,我以前年轻时候只顾着风风火火打打杀杀,说实话没看几本书,现在闲下来了,发现书真是个好东西,资本主义那一套,咱也不用全盘否定。”说着,她居然从茶几底下摸出一本英文版的《资本论》。
    清音瞪大眼睛。
    “《国富论》和《全球通史》看完了,这本是第二次看了,总觉着有种恍然大悟又怅然若失的感觉。”
    清音不敢接话,因为她全都没看过,不敢班门弄斧。
    “以前看过译文版的,终究是觉着欠点什么,这次找到英文版的,果真是不一样。”
    “咱们国家,前几波好像都没赶上趟,时代变了,现在需要的不是搞政治搞立场的人才了,搞经济才能跟上人家步伐。”
    清音干笑着,心说怎么陈庆芳的语气,是想弃政从商了?
    听说自从四个人的小团伙被粉碎后,京市来过好几个电话,人也来过两次,就是想请她回去,一起开个什么会,她直接一口拒绝了,说自己身体不好,就当她退休得了。
    可哪个退休老干部还钻研资本主义那一套啊,谁不是养花逗鸟颐养天年?她倒好,整天待在书房里,熬夜都要学习。
    看来,人家能成为著名女富豪,也是有积累,有原因的。
    *
    接下来几天,清音学校的课程稍微紧了一些,一个星期只有一个下午是没课的,她中途回来卫生室看了看,发现自己的法子有用了。
    自从卫生室的人也以牙还牙故意去厂办找沈副厂长的心腹“麻烦”后,那边不胜其烦,只能偃旗息鼓。倒不是说清音的办法多高明,而是他们人多,整个卫生室十几号人,想要换着法子找麻烦,排班都是抢着排,半个月还轮不到一次呢,可沈洪雷那边才两个人,加上沈洪雷也就三个,天天半夜被叫醒,就是铁打的也耐不住。
    沈副厂长也不傻,知道这是卫生室故意跟他唱反调,还跑到书记和刘厂长跟前告状,结果那俩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推说不知道不清楚,把沈洪雷气得够呛。
    “也不看看现在都啥时代了,还来搞阶级斗争那一套,咱们可以告他个文歌复。辟。”
    “嘘,还是别说这些了。”张姐往外看了一眼,见没人听见才放心,“最近终于是能轻松一段时间了,听说他上京市开会去了。”
    “真希望他一直别回来。”小刘嘟着嘴说。
    “那可不行,他不回来,他儿子咋办?”
    沈洪雷的妻子,听说是很早的时候就病逝了,留下一个儿子,现在也跟着来到书钢上学,俩爷们也没个能做饭的,保姆倒是有一个,但嫌保姆做的不好吃,父子俩平时不是下馆子就是吃小食堂,为此大家看在眼里,心里都很有看法。
    书钢历来风清气正,小食堂是会开小灶,但那是搞公事接待的时候才开,平时哪怕是书记和刘厂长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事去开小食堂,搞着搞着,小食堂倒成了沈家父子俩的专属小灶了。
    李姐还要骂骂咧咧,张姐拐她一下,“干活吧,可别操心别人家孩子吃啥了,先想想自家孩子吃啥。”
    清音看在眼里,心说张姐果真是要沉稳很多,好几次沈副厂长的人来找茬,都是她从中化解开的,李姐太过八卦,口无遮拦,林莉又太过耿直和意气用事,观察下来张姐似乎更适合管理岗。
    现在自己才大一,还有四年才毕业,总这么两头跑也挺累的,她都多长时间没跟室友们一起上过课了,每天都是来去匆匆踩着点进教室,总这么跑不是办法,还是得找个能代替自己主持大局的人才行。
    清音想着,出了厂门口,顺着马路走了一段,想起好久没见刘大叔了,就顺便绕到二小去看看。自从粉碎四个人的小团伙后,现在外面摆摊的人肉眼可见的多起来,刘大叔的钥匙摊以前是独此一家,现在却变成三四家,还有一些卖纽扣拉链针头线脑的,跟刚子做一样的生意。甚至学校门口还多出来两个卖烧饼和蒸糕的大娘,清音远远地闻着可真香。
    校门口的小学生零食对成年人可是具有致命吸引力的!
    清音找了一圈没看见刘大叔,买了四个红糖花生烧饼,因为鱼鱼和爸爸奶奶一样爱吃甜食,连带着清音这不怎么喜欢的,也跟着吃上。一家人生活久了就是这样,连饮食口味偏好都会越来越像。
    将报纸包着的热乎乎的烧饼拎在手里,走着走着,看见前头有几个人,似乎是在冲自己招手。
    “诶,小王?”
    原来是卫生室的小王,他跟几个男学生,正小心翼翼搀扶着一个男孩,焦急地说着什么。
    “清科长,在这里遇到你太好了,我们正要过去卫生室找你呢。”
    “这孩子怎么了?”
    小王叹口气,将她拉到一边。原来男孩名叫沈飞扬,正好就是大家刚才议论的沈厂长的儿子,转学过来后本来是要上五年级的,但沈厂长怕他跟不上,让再念一年四年级。
    “这孩子昨晚摔了一跤,闷不做声的,今早做课间操的时候老师才发现他手抬不起来,一问才知道是摔跤了,他班主任正好是我爱人,不知道找谁就说先让我来看看,也不知道摔得严不严重,我想赶紧给送卫生室去,能在这里遇见清科长实在是太好了。”
    看不出来,沈洪雷矮冬瓜一样的人,儿子居然是高高瘦瘦的小帅哥,浓眉大眼,棱角分明,寸头,下巴上有几颗青春痘。
    “清大夫您好。”还非常有礼貌。
    清音也没脱掉他的外衣,隔着衣服轻轻在手臂上检查一下,见他脸色不对,问他是不是这儿疼。
    沈飞扬点头。
    清音松口气,确定疼痛位置和性质,以及致病原因,她判断应该是骨折了。
    “正好,今天张专家在,他是咱们书城市有名的骨伤科专家,走,上卫生室去。”这都是陈阳给带来的专家,自带流量,给卫生室带来不少病人呢,每天门口排队等着看骨伤的病人很多。
    清音虽然什么病都看,几乎是全科医生,但沈飞扬不是普通人,是沈洪雷的儿子,她有种不想跟沈洪雷牵扯的感觉,正好有更专业的专家在,自己能撇干净最好。
    沈飞扬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好,谢谢清大夫。”
    回到卫生室,跟排着长队的骨伤病人们打声招呼,清音把沈飞扬送进张专家的诊室,老专家一看果然是骨折,立马当场夹板固定,外加敷药,一气呵成。
    清音见没自己什么事,想了想还是去厂办,让人给正在京市开会的沈副厂长打电话,他儿子骨折了。
    这种时候,到底要怎么治疗,去哪里治疗,得听监护人的。
    况且,沈洪雷别看挺招人嫌,但对跟自己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儿子却是十分疼爱,有时候儿子生气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凶他,把他弄得一点面子都没有,可他依然当眼珠子疼,清音不想他回来后大发雷霆,反倒把责任推到卫生室头上。
    反正就一个原则,在不耽误病情的前提下,尽量撇清干系。
    回到家,烧饼已经凉了,随便溜一下也还能吃,就是没有刚出锅的那种口感,清音只吃了半块,剩下的全给了鱼鱼。
    小丫头一点也不嫌弃妈妈,妈妈吃剩的她还抢着吃呢!
    刚吃过饭,林莉忽然上门来,“小清你出来一下。”
    “怎么林主任,吃过没?”
    林莉现在哪有心思吃饭呀,“我向你请教个问题哈,就是,人能在短时间内同一个部位多次骨折吗?”
    清音顿了顿,也倒不是不可以,就是骨折挺疼的,短时间内多次,谁能忍住。
    “我跟你说,沈厂长不信任咱们卫生室的技术,下午他儿子就被接走,上省医院去了,可我怎么听张专家念叨,说他的尺骨应该不是第一次骨折了,短期内至少已经是第三次。”
    林莉平时也很少能遇到骨折病人,所以拿不准这种情况正不正常。想不通,下班也不回家,得来问问小清。
    更让清音诧异的是,她居然神秘兮兮来了句——“据张专家说,沈飞扬身上,尤其是四肢部位,有很多青紫,你说会不会……”
    “你怀疑是沈厂长打的?”
    林莉连忙点头,在书钢老人们眼里,沈洪雷可不是好东西,“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外表现得爱子如命,回家却是个暴力狂呢?反正那种唯利是图,权欲熏心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沈飞扬不是不会说话的奶娃娃,如果真是被外人打的,肯定会告状,而只有最亲近的人打的,他无处说理,或者不想说出去,或者迫于各种压力无法说出口。
    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一个眉清目秀乖巧的少年……越是相依为命的关系,越是值得考究,尤其清音上辈子是在网络世界浸淫多年的老网民,看过的令人三观尽毁的社会新闻不少。
    她点点头,如果真如她们猜想的一样,那么,这就不是简单的骨折,而是虐待儿童,甚至更可怕的事了。
    清音上辈子就最恨这种人,现在自己当妈了更是。
    咬牙切齿,“这事你先别往外说,我们再观察观察。”
    说实在的,这个年代老子打儿子在大部分人眼里都是天经地义,报警也没用,除非能找到他别的触犯法律的把柄,不然闹开不仅救不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还会害了他。
    “我就知道这种事还是得找你,老秦那家伙,我话没说完就说我多心,说我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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