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做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动机都是——为了她好。
    她所寻求的真相,她想要知道的答案,就是这个。
    仅此而已。
    这样的真相太过荒谬,超过了她能够理解的极限,于是她就只能发笑了。
    毕竟,荒谬到了如此骇人的境地,她除了笑,还能怎么样呢?
    “你的意思是——”她说,笑着说,“为了不让我在别人手里受尽折磨而死,所以你在他们之前,先亲手杀了我,是吗?”
    陆迟明没有回答。
    因为白飞鸿那句话并不是在寻求一个回答。
    那只是一个表达确信的反问罢了。
    她说:“我从没像现在这么想杀了你,陆迟明。”
    这是她作为一个人,所能蒙受的最大的羞辱。
    前世今生,她所遭到的所有痛苦与磨难加起来,都不可能胜过她这一刻所感受到的屈辱。
    她所爱过的人——彼时彼刻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如此轻而易举地,理所当然地,用这样的理由裁决了她的生死。
    白飞鸿的一生中,从未体验过如此巨大的侮辱。
    “所以你现在来,是又要杀死我一次吗?”
    她问。
    “不。”
    陆迟明向她伸出手来。
    “我是来救你的,飞鸿。”
    已经全然堕入了魔道的男人,如此对她说道。
    第190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来救她。
    听到这三个字的刹那, 白飞鸿的意识空白了一瞬间。
    回过神来的时候,青女剑已然出鞘,和赤红的邪剑撞在了一处。
    ——杀了他。
    她想。
    ——我非杀了他不可。
    磅礴的杀意覆盖了一切,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身体已经自行行动起来, 无情道的反噬素来迅猛, 强行调动灵力的结果几乎是立刻显现在她的躯体上。
    以丹田为中心,无数裂纹自内而外地贯穿了她。
    白飞鸿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 只是竭尽全力地将剑向着陆迟明的方向刺了出去!
    然而, 在利刃相交的刹那——
    眼前的男人, 忽然松开了自己的剑。
    青女剑的剑锋毫无阻碍地破开了他的□□,刺穿了他的胸膛,锋利的剑刃割开血肉,划断筋骨,全然地洞穿了他的肺腑, 直至从背后透出。
    鲜血沿着剑锋滴落的声音, 迟了一步才落入她的耳中。
    滴答,滴答。
    赤红的血珠砸碎在雪地上, 因为青女剑的寒意, 在破碎的一瞬间变成了赤红的霜花。
    而她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仿佛完全觉察不到痛, 又仿佛看不见自己伤口上正在凝结的冰霜,陆迟明只是拥抱了白飞鸿,温柔地用自己包裹住了行将破碎的她。青女剑的寒意以伤口为中心扩散, 随着他的动作,被冻结的血肉发出了破裂的啪嚓声, 他却浑然不觉一般,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抱住了怀里的人。
    “我一直想还给你。”他说, 很轻地说,“就像这样,把那一剑还你。”
    陆迟明将白飞鸿拥抱得更紧了一些,青女剑也随之更向内一些,他却没有任何挣扎,任由青女剑更深地贯穿他的胸膛,更深地压往深处。
    他说:“那时候你也这么疼吗……对不住,我没想让你这么痛的。”
    如此熟悉的话语,如此熟悉的场景。熟悉到在白飞鸿的噩梦中重演了千万次,熟悉到她没有一日可以忘却。
    只是这一次,杀与被杀的人产生了对调。
    这一次,持着剑的人是她,被洞穿了胸口的人是他。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只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再也不会一样了。
    恍惚中,白飞鸿终于明白——她弄错了。
    他们都弄错了。
    这个人,并不是突然变成那样的。
    从很早以前……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病了。
    如果一个人,如果他活着只是为了献身,如果他活着只是为了满足别人——而他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切,那么,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
    答案已经摆在她眼前了。
    陆迟明抬起手来,拭去白飞鸿面颊上的血痕。青莲花瓣一般的眼目注视着她,到了这种时刻,那双眼眸依然是温柔而深情的。一如当初他杀了她,一如当初他救了她,他一直都在以这样的目光注视她。
    陆迟明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只是做了他认为最好的决定。然后,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白飞鸿的身体再度发出了清脆的破裂声,裂纹交错纵横,一路蔓延到了指尖,在握住青女剑的手腕断裂开来的刹那,陆迟明用另一只手握住了落在地上的邪剑。
    要杀了她祭剑吗?是要趁着她还没有死的时候,夺取她的灵力为邪剑所用吗?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白飞鸿便自行否定了。
    不对。
    陆迟明从不说谎,所以,他说要“来救她”,那便是字面意义上的“来救她”——至少,也是他以为的“来救她”。
    白飞鸿蓦地松开手,从灵府中榨出最后一点灵力,试图撤出陆迟明的怀抱。
    然而,她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她的目光落向自己染血的指尖。
    从接触到陆迟明的血的地方开始,灵力就像融化的雪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原来陆迟明握住自己的剑,并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为了以自己的血为媒介,夺走她的灵力。那柄邪剑本就是用他的剑骨与血肉淬炼而成,和他有着这般联系也不足为奇。
    但,与此同时,她身体的崩裂也停止了。
    “你是强行突破到第二重境界的。”陆迟明看着她,用一种了然而笃定的语气说,“从杀了殷风烈的那一刻起,反噬就已经开始了。”
    白飞鸿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一定会问她“值得吗”?为了救那些她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熟悉的人,为了那些遥远而陌生的名字,把自己摧毁到这种地步,逼迫到这种地步,值得吗?
    但陆迟明不会问。
    就像白飞鸿也不会问他——“值得吗”。
    她只是很平静地说出了那个理由:“有些事总有人要去做。”
    到了这种时候,已经不会感到痛苦了。
    只有荒凉,无边无际的荒凉。
    荒凉的风自她的心中吹起,呼啸而过,直到魂魄也在这样风雪里冻透,被吹散,被磨灭,它也不会结束。
    此后余生,它永无止息。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陆迟明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再死一次了,飞鸿。”
    随着这句话,白飞鸿的意识骤然暗了下去。
    她没有看到,细细密密的血线缠住了她。陆迟明是当世最好的剑修,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别的法术。
    他的剑术太过惊才绝艳,以至于人们常常忘记了,他也是白帝后裔。是一万年来,空桑陆家继承白帝血脉最为精纯之人。
    这种程度的灵力操纵,对于这些神裔来说,原本就是呼吸般自然的事。
    像是蜘蛛网罗住他的猎物,他用自己的血网住了白飞鸿,而后,再利用邪剑与自身联系,于一瞬间抽干了她身上所有的灵力。白飞鸿在与殷风烈血战之后本就是强弩之末,如此大规模地抽取灵力自然支撑不住,只能这样倒下去。
    倒下去,倒下去。
    陆迟明深深地、深深地抱住了白飞鸿。她落入他的怀抱,如同落入一片泥淖。
    “你非无情之人,自然不该修无情之道。”
    他环抱着她,用自己的血网住她破碎的躯体,小心不让任何一块血肉跌落。像是母鸟环抱自己的幼崽,又像是蜘蛛网住落网的蝴蝶。即使到了这种时候,陆迟明的动作也依然是温存而仔细的,他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抚摸她脸庞的指尖落得很轻,比对待脆弱的花朵还要小心,生怕触痛了她一般,呵护着昔日的恋人。
    “你太温柔了。”他说,“伤害别人只会让你自己受伤。即使是为了旁人杀死了你重视的人,最终也只会反噬自身。就像你此番杀了殷风烈,就像你终会杀了我。”
    她会受不了。
    陆迟明想。
    即使她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但她一定会受不了。
    更何况……
    “这柄剑太重了。”他说,“我来拿就好。”
    这天下,这责任,这一万年的祈愿和血祭,这诸多生灵的性命……都实在太过沉重了。
    所以,他一个人来就好。
    “我会让一切都在我这一代结束。”他看着白飞鸿,目光缱绻,“我知道你想要我死——这一天不会很久了。”
    “你且等一等罢,飞鸿。”他微微地笑着,语气里带了些许叹息的意味,“我会带来全新的黎明。你只要在那里等着就好。你想要的都会如愿以偿,我以性命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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