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葬者心有余悸的望着一群人消失在黑洞洞的走廊中,又回想起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一半在深渊,一半在天空的双眸。
    他听见了一个晦暗的声音在问:“杀人狂?救世主?亦或者两者都是?”
    ……
    谢旻韫降落在横滨会议中心帆船造型大楼的顶端,穿着修女服的小萝莉正坐在飘雪的大楼边缘,有节奏的踢着双腿,俯视着广场。
    “你发现什么异常没有?”谢旻韫快速问道。
    “异常?”小萝莉摇了摇头,“没有。”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不过我能闻到他的味道。”
    “什么样的味道?”
    “树。像是一株直刺天空的柏树,散发着略带一丝苦味的清新味道,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带着乳香味道的焚香,像是某种香气淡雅的药……”小萝莉指向了广场,“就在那下面。”
    谢旻韫牵起了小萝莉的手,如风筝飘下了高楼,“走,跟我去找他。”
    第十五章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2)
    “敬爱的孙永先生!敬爱的约书亚先生!尊敬的各位来宾!还有我亲爱的日夲国民!很荣幸还能在横滨和平中心的演播大厅继续向你们讲话。哦~我已经听到有人在问:你刚才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是被人一刀砍成了两半!变成了2.5条……不对,是五攵(pu)朩(gou)悟……”
    演播大厅里响起了一阵愉快的笑声,这笑声和平时综艺节目里出现的那种捧场般的笑声有几分相似,稍嫌机械,并不是发自内心,毕竟在座的并不是全都是日夲人,更不是二次元,懂这个烂梗。
    笑声中小泉京次郎停顿了须臾,等笑声平复,他继续说道:“很可惜,五条悟复活不了,但我却能够复活。因为刚才大家所看到的都是一场戏,为了引出黑死病和撒旦降临重要人物才不得不演出的一场戏。在这里,我们必须感谢圣女冕下和西园寺桑精彩的演出,尤其是圣女冕下,为了消灭黑死病和撒旦降临,做出了极为巨大的牺牲,我希望我的这段特别致谢,能够消除公众以及信徒对圣女冕下的质疑……”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在过道边站在摄像机后面的本纳·尼尔森,却一手拿着手机对照着不久前小泉京次郎的讲话录像,琢磨着镜头中意气风发的小泉京次郎陷入了沉思。
    “当黑死病和撒旦降临破坏了全世界的安宁和和平时,我们应当立即看到,全世界所有组织都在团结起来,为了真正的自由和安全,为了每个社会的和谐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比如这次由我们神风策划的行动,就取得了极其丰硕的成果……”
    ……
    横滨和平会议中心,大统领休息室。
    客厅里,120寸的sony电视正在播放小泉京次郎的讲话,成默坐在沙发上端着冒着袅袅白气的茶杯,认真的观看着电视。
    西园寺葵怀抱一把长刀,站在他身后,神色肃穆的闭着眼睛,像是在聆听附近的声音。
    倒是西园寺红丸大喇喇的坐在成默身侧的单人沙发上,时不时的瞟两眼卧室的方向,隔着“大和绘”的屏风,能看到几个鸟嘴大夫站立的身影,以及一动不动僵硬站立的电子生物人,仿佛一出风格诡异的皮影戏。
    片刻之后,松本康稔和滨田清文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西园寺红丸看了看还在电视机上发表讲话的小泉京次郎,又打量了一下松本康稔和滨田清文,摇着羽扇,微笑着略带不满的说:“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他转头看向了成默,“难道我已经是你不值得信赖的伙伴了吗?”
    成默还没有开口,西园寺葵就睁开了眼睛,蹙着眉头,严肃的说道:“红丸酱,你怎么能这样和王说话?”
    成默笑了笑,抢在西园寺葵向他道歉之前,便说道:“没关系。”他将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回看向了西园寺红丸,缓缓收敛笑意,叹息了一声说,“西园寺桑,这一点都不好玩,只让人觉得疲倦。”
    “疲倦?”西园寺红丸直勾勾的凝视着成默的双眼,“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情才会容易让人疲倦,看样子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厌倦权力和杀戮。”
    西园寺葵再次蹙眉,加重了语气,“红丸,用尊称,在王面前别表现的这么轻浮。”
    西园寺红丸没有理会姐姐的要求,继续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说实话,我差点以为你再也不会出来了,躲到伊甸园里,左拥右抱,过逍遥快活的日子,管它外面春夏与秋冬。”
    见西园寺葵一言不合又要拔刀切腹,成默再次按住了西园寺葵的手,“朋友之间没必要讲究那么多。”
    西园寺葵收回了刀,再次回归了闭目养神的模样。
    西园寺红丸依然脸上挂着笑容纹丝不动的直视着成默,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朋友?”
    无论女人太还是男人,在西园寺红丸的直视之下都会面红耳赤心慌意乱,但成默坦然的回望着西园寺红丸,不置可否的笑着说:“我还记得当初写信给你时,答应过你的承诺。”他放下茶杯,盖上盖子,“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我想对我们来说,那才是有趣的事情。”
    西园寺红丸收回视线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他才满腔愉悦的说:“很高兴你还记得。”
    “欠下的承诺我都不敢忘记。”成默盯着荧幕,回答的像是漫不经心。
    恰好这时小泉京次郎的讲话完毕,轮到约书亚·罗铜財尔德上台,摄像机给了缓步走上台的约书亚·罗铜財尔德几秒钟的特写。
    “我看你们电子生物人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西园寺红丸摇了下羽扇,“这不是替代约书亚·罗铜財尔德的好机会吗?为什么要放过?”
    “我不确定星门是不是会检测出来,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放过他。”成默回答道。
    “可如此大规模的替换。这不是迟早会被发现的事情吗?”西园寺红丸扇了扇羽扇,摇着头说,“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到这一切,难度太高了。”
    “没必要试探。”成默说,“我们确实本来是想在这次大会上一网打尽,但没想到原本预定会出席的爱德华·罗铜財尔德和拿破仑七世居然临时取消了行程。但这次大会议题的投票又至关重要,所以我们不得不选择替换掉一部分人,以保证太极龙的提案可以通过。”
    “‘长征计划’?全力研发星际旅行飞船?”
    成默点头,“太极龙是对的,天选者系统就是一套星际旅行系统,它和战斗原本没有一分钱关系,只不过是我们人类把它用在了争权夺利上。”
    西园寺红丸笑,“是你把这件事透露给太极龙的吧?你在推动这一切?也是,老鼠们从来不会想以后的事情,还有什么比粘板上的奶酪更重要呢?真让老鼠们来选,当然是选窝在地球上哪里都不要去啊!危险和灭绝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我们这些老鼠赖以生存的星球,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大家都可以假装看不见。未来和当下,当然是当下更重要,没有谁愿意吃苦,更没有谁愿意冒着失去‘天选者系统’的风险,所以‘长征计划’必然通不过。”他收起羽扇,“啪、啪、啪”的鼓起了掌,“没想到你竟不介意失去路西法的冠冕和利剑!那可是就连大卫·洛克菲勒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啊!太伟大了!默酱,你为人类的未来殚精竭力,然而那么多人却视你为魔王!这什么中二剧情啊!我简直要泪流满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界以疼吻我,我仍报之以歌。”
    成默无奈的说:“别阴阳怪气的,我只想信守承诺而已。”他又无所谓的说,“大家窝在地球上玩电子游戏,我并不是不能接受……”
    西园寺红丸笑着摇头说:“你能接受,可不代表你喜欢。”
    成默没有否认,“总之我们必须尽快完成对全球政客的替换,尤其是星门和欧宇的一些关键人物,其中最主要的两个人就是爱德华·罗铜財尔德和拿破仑七世,必须抢在他们觉察之前。”
    “尽快是多快?”
    “尽快就是尽快。”成默回答道,“得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没那么容易。”西园寺红丸再次摇头,“第三神将和第十二神将就是两只千年王八,他们能在今天都还保留有神将之位,不就是能苟的住吗?第三神将的情况我不清楚,第十二神将我倒是有点消息来源,说忍者神龟从来不出基克洛普斯堡垒这个乌龟壳,出去参加活动和会议全都是用的替身,就是怕被你杀了……”
    “人在理性上总是趋向于完美和正确,然而感性总把人类引向另外一个方向。”成默意味深长的说。
    西园寺红丸还想要继续问,恰好希施推开了门,将头探了进来,看向了成默不怀好意的说道:“老板……有人来找你了。”
    希施没有说谁,成默就从希施的表情上猜到了是谁,他平静的问道:“她在哪里?”
    “她们刚下楼梯,很快就会到走廊。”希施笑着说,“要不要我去拦住她?”
    成默摇了摇头,“没必要。”
    “啊!”希施惊呼了一声,掩着嘴说,“你不会打算背着老板娘去见圣女冕下吧?”
    成默冷冷的瞥了希施一眼,没好气的说:“阿卡尔·恰武什奥卢处理好了吗?”
    “那只老狐狸的本体没在式神里,里面躺的是个替身,不过我在他身边埋了眼线,他逃不掉的。”
    “既然如此,还不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希施吐了吐舌头,把门关上,消失不见。
    成默在房间凝固的气氛中缄默了几秒,从沙发上起身,对旁边的西园寺红丸说:“抱歉,失陪一下。”随后又看向了身侧的西园寺葵,“葵,你在这里陪一下你弟弟。”
    西园寺葵点头。
    西园寺红丸轻笑道:“应该跟您说抱歉的是我。刚才对你的前任和现任说了些糟糕的话。”他又说:“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她们谁更厉害,到了生死相搏的关头,你会选择帮谁。”
    成默低下头,面无表情的俯视了西园寺红丸几秒,才淡然的说:“我关过你一次,那次是多久来着?”
    西园寺红丸微笑着回答道:“五百七十一天十四个小时三十九分二十秒。”
    “再来一次,你可能要错过无数有趣的情节了。”
    “我尊敬的王,没必要这样吓唬你忠诚的老朋友。”西园寺红丸停顿了一下,依旧笑着说,“无聊没有那么可怕,有趣这种情绪,也没有那么重要。更何况,被关起来,未必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没人会喜欢经常赛博发癫的朋友。”成默说,“西园寺桑,要懂得分寸和边界,才是朋友之道。”
    说完,成默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休息室,房间里只剩下了西园寺两姐弟。
    西园寺红丸注视着还在微微波动的空气,笑着说道:“姐姐,我为你选的男人还不错吧?”
    “王很好。”
    西园寺红丸变化了语气,沉声说:“那你跟了他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和他上床?”他叹了口气,“太让我失望了。”
    面对西园寺红丸毫无由来的怒气,西园寺葵竟没有生气,反而极为自然的躬身致歉:“对不起,弟弟。”她小心翼翼的说,“王比你想象的还要节制,甚至于压抑,更何况王还具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难道你还没有全身心的爱上他?你懂不懂什么是爱啊?并不只是全心全意的为一个人好,而是激烈的、勇敢的,肆无忌惮的一种碰撞,别唯唯诺诺害怕激怒他。”
    西园寺葵将腰弯的更低,继续低声下气的说道:“我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当然是要对他好,尽心尽力的服侍好他啊!”
    “唉~~叫你有点个性还不如叫你去死。”西园寺红丸怒其不争的说,“算了,就凭你,怕是永远都只配给雅典娜和谢旻韫提鞋,真是个废物啊!”
    西园寺葵立即鞠躬,“真对不起。”
    西园寺红丸挥手,“是我对你要求太高了,你先当好你的管家,别让他把你甩了就行。”
    西园寺葵直起身子,勾着头,画着精致妆容的美丽面孔挂着温柔的笑容,“我会努力的。”
    ……
    (bgm——《樱花抄》)
    成默瞬移到了圆形的电梯厅,正对着安全出口的防火门。白色顶灯将墙壁和地板照的雪白,灰色的钢制防火门坏掉了,不见踪迹,空余下黑洞洞的楼梯间,在一片晃眼的白色世界中,就像是通向异时空的通道。
    进入,不知将去往何处。等待,不知何人会前来。又或者,知道谁将到达,却仍觉得惶恐,被未知的情绪所统治。
    成默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心慌意乱且悬悬而望。他屏住呼吸,踩着自己的影子,缓缓走到了门口。一阵清新的风从楼梯间吹了出来,鼓荡着冰冷气息,让人想起恩诺思那冰天雪地的天气。他停住脚步,听到了楼梯间里细微而急促的脚步声,就如同钟表的秒针在时空的阶梯上飞速跳动。
    忽然间,他觉得钟表的设计就是一种欺骗,时间在里面旋转,一圈又一圈,周而复始,似乎是在告诉你,不要太急,一天过去又是新的一天,时光永远不会有终点。
    人是在什么时候,才会突然意识到生命是如此有限的呢?
    明明每一个人,都如此在意时间,明明我们每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在计算着时间。也许是因为时间不是眼前有限度的标尺,而是……是孩提时十五块钱十分钟的碰碰车游戏卷,是一本一本的漫画、小说、课本,是暑假余额不足时空白的作业,是高考前贴在黑板旁一页一页被撕下的日历。然后,它是从故乡到异乡的车票,是每个月生活费到账的短信通知,是借书证、食堂饭卡、游戏装备以及和异性长长的聊天记录、是毕业证书、集体合影还有站台前短促又冗长的告别。再后来,它是一份又一份的求职简历,是工资条、电影票、结婚证、房本、贷款余额、出生证明……
    每一样、每一项都在提醒着我们,时间到了,你该怎么样了,是如此急促。它是那么清楚分明,又是那么模糊晦暗。它似乎在不断的变化,似乎又一成不变,好像我们始终在物是人非中打转,就像表盘上忙碌不休的指针。你清楚的感知到时间它在你的命运中存在,流动,似乎是一条永不枯竭的长河。
    直到死亡突然的到来。
    也许是至亲,也许是自身,当你迫不得已直面死亡时,才会发现,你所拥有的回忆越来越多,你所拥有的时间正越来越少。时间对你而言,不是黑夜白天的循环日复一日,不是春去秋来年复一年。时间是盛开又凋谢的花零落成泥碾做尘土,是燃烧至熄灭的蜡烛空余灰烬不能复燃。
    这个时候,你才懂得,也许时间无限,然而生命有限,你迈下的每一步都在走向终点,见过的每一面都是告别。你行走于时间之上,回首时,才看到,时间不是一条冗长的线,而是茫茫荒原,所有值得缅怀的事与人,都不过是头顶遥不可及的星光。
    成默听到了脚步声从秒针变成了分针。
    时间慢了下来。
    成默又回想起了四年前的匆匆一瞥,对他而言,这疼痛仅次于在巴黎眼睁睁的看着她化作一道光。
    对于痛苦的回忆,他总会尽力去忘记。有些时候,回忆会是你的敌人,它总能在某些时刻,自一些你无法逃避的场景中闪现,悄无声息,一击致命。有些时候,它也是你在时间荒原上仓皇求生时的星光,照耀着你,指引着你。
    成默听见脚步声已近在咫尺,却慢到几近停滞,如同时针。他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眼睛里也是一片白色,那是她飘过转角雪白的裙袂,如同白莲花被风剥落的花瓣。他凝视着黑暗的双眸,因这倏忽坠入视野的白色变得晕眩。人习惯了黑暗,骤然间看到光,就是这样。时间在这一瞬变得冗长,周围也安静了下来,不是那种绝对没有一丝声息的静,而是像森林,月光穿过繁枝,流水声潺,虫鸣悠远,孤独的旅人行走在斑驳中的寂静。他在沉默中等候,看到了她的脸,就像是看到了照亮了迷途的灯光。一如许多年前,他在学校大礼堂的台阶下面看到了一袭白裙的她。
    时间凝固了。
    在近乎静止的僵硬中,成默空白的大脑中闪过数不清的画面,那些画面,翻来覆去的,在某些时刻,就会在他的大脑中闪回。此时此刻,他很难分清,这些记忆,究竟是抛不下的沉重包袱,还是指引路途的星与火。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怀念那间没有电梯的老屋,怀念那台放着老旧留声机的阳台,怀念在湘江边的那所学校,怀念岳麓山脚下的那家麦当劳……他曾拥有过的平凡事物,现在如同梦境,他所思念的人时常会在那里出现,在那里他能看到他们,对他们说一声:“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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