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月暂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成默和雅典娜住在马可波罗酒店,星城最高的云端酒店,也不知道是不是整个酒店就只有一个总统套房,他无可避免的住进了曾经和高月美还有沈幼乙睡过一晚的那间套房。
    这个城市残留有太多他和谢旻韫、沈幼乙之间的记忆点,它们密密麻麻的,就像天上的星辰,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回避无济于事。
    不过,为了隐私,姜军和一众安保人员已经搜查过了整个套房,确保不会有监听或者偷拍设备的存在。想起井家兄弟,成默也是觉得命运无常到令人唏嘘,一个现在正在巴黎给高月美做手下,一个还困在伊甸园当实验品。
    在二月八号这天,连续出去了好多天的一对情侣,打算在酒店里休息一天。其实成默每天在房间里休息都是无所谓的,主要是今天“哥老官”过年歇业,让雅典娜没了出门的兴致。
    两个人在云雾缭绕的酒店各做各的,和有强迫症的谢旻韫不一样,雅典娜的东西总是乱扔,此时那张大床仿佛成了雅典娜的窝,笔记本电脑、手机、ipad还有电子书以及蜡笔小新全家的布偶,零零碎碎的,就像是她的百宝箱。
    如果不出门的话,她可以整天不下床,成默想起了雅典娜在海德拉的卧室,难怪她的床要弄的那么大。晚饭是叫的酒店的餐,雅典娜解决的很利索,几乎没有耽误几分钟就回到了床上,拿着手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成默则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研究英文版《modern quantum mechanics》(《现代量子力学》),读到头晕脑胀时,他起身远眺,休息一下眼睛,便听见雅典娜说道:“南溪老师的采访快要播出了……”
    “嗯~~~!”成默掩饰住内心的悸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想看的话……就看……”
    “我是打算我只是告诉你一声。”
    成默还以为雅典娜的意思是她不会看,结果就听见ipad里伴随着音乐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其实我没有什么才华,我只是善于雕琢而已,如果仅凭我自己,我没办法用文字来成就这部小说,我只能做老师。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当老师,我非常非常喜欢老师这个职业,就像我想要成为小说家一样。”
    “从现实到虚幻,她是如何从教师成为作家。”(旁白)
    “最大的困境,是你很难在家庭和理想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你自己想要选择那天充满荆棘的鹿蹊,可父母总希望你能走在一条幸福的康庄大道上。问题在于他们以一种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他们是对,而你也知道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可你的内心偏偏向往那无人肯走的鹿蹊。”
    “从家庭到理想,她在现实与理想之中苦苦挣扎。”(旁白)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困难,不管多顺风顺水她都一定会遇到,有的时候困难不见得是坏事,它也可能是好事。”
    “如果是坏事呢?”主持人问。
    “学会忍耐,尤其当你无能为力的时候。”
    “只是忍耐?”
    “我以前大概只是学会了忍耐,但后来……后来我在某个人的身上学会了积蓄力量,当你拥有了力量的时候,就鼓起勇气去改变它。”
    “从成长到蜕变,究竟是什么让她破茧成蝶。”(旁白)
    “感谢上天赐予我的灵感,一旦拥有了灵感的源泉,现实有的时候就会变得微不足道。没有比幻想更盛大的,更持续的烟火。我的烟火,在我二十四的时候被点燃,我的余生,大概都会试图用文字将这场烟火描绘出来。”
    “从盛放到余烬,《非常会谈》带你走近南溪二十四岁的烟火人生。”(旁白)
    接着就是伴随隆隆音乐声的节目预告:“今晚八点,欢迎你收看凤皇卫视《非常会谈》,网络视频合作腾讯视频。我们一改传统新闻访谈节目客观中立的态度,以徐岚偏见的视角,带领观众与社会切片的对话中,观察和理解这个世界。”
    房间里回荡起了广告的声音,雅典娜抬头问道:“南溪老师到底长的什么样?”
    “你不是看了预告视频?”
    “虽然没有拿南溪老师首次露面作为噱头,但却鸡贼的给南溪老师的脸打了马赛克。”
    “很漂亮。”成默说。
    “只是漂亮?”
    “特别端庄娴静,有种华夏古典美。你等下看了就知道。”
    “群里都在讨论,大家都很兴奋。”雅典娜说,“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外表好奇呢?”
    成默耸了耸肩膀说:“这是人类的天性。”
    “他们都在说南溪老师又上热搜了。还号召大家一起给南溪老师刷热搜。”
    成默有些心烦意乱,他无意义的“哦”了一声,就听见雅典娜又说道:“他们好笨啊!热搜还需要刷吗?我编个智能程序,很快就能把热搜给刷上去。”
    “这个犯法的……”成默连忙阻止。
    “好吧!”雅典娜抬起了头,“你不希望南溪老师上热搜?”
    成默走到衣柜边,拿出了外套,“我去给你买杯茶颜悦色。你要幽兰拿铁还是声声乌龙?”
    “幽兰拿铁。”
    “好。”成默向着门外走去,在走出门口时,他下意识的看了下手机,距离八点还有二十多分钟。在电梯门口等待时,抬头就看到了广告屏幕,不是播放的《非常会谈》的预告,确实在播放着《衔尾蛇——时序之西》的广告,在他印象无比深刻的广告画下,是“畅销榜第一”的宣传标语。
    成默闭了下眼睛,心想沈老师的理想也算是实现了,她现在一定过的很幸福。成默觉得自己不可能再被回忆撩拨起悲伤心绪,过往的一切都是甜蜜的诗行,是他人生中难忘的片段。
    他睁开眼睛,认为自己得要真正的放下才行。
    ……
    看到围在圆桌旁的沈父沈母一脸茫然的注视着沈幼乙,其他的亲戚也有些意外的表情。刘逸潇站了起来打圆场道:“小西没有说吗?她上了《非常距离》,凤皇卫视的节目,主持人是那个特别出名的徐岚,采访了好多明星,我还定了闹钟呢!”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虽然沈幼乙的表情很严肃,但上电视录访谈节目也不是坏事,尤其还是这样知名的访谈节目。即便在电视上把家庭矛盾说出来,也有助于化解内部的隔阂,应该算是好事才对。
    于是满脸通红的舅舅先鼓掌,“上电视了啊!可以啊!小西!”
    伯父也举起了酒杯,大声说道:“来!来!我们一起为小西喝一杯。”伯父端着杯子看向了沈平,“不是哥哥说你,小西这丫头,是有些倔强,但你确实对她要求也太高了一点,孩子们都大了,你也该和她多多沟通……”
    沈平苦笑着举起了杯子,用一种自我解嘲的语气说道:“这丫头啊!就是太有主见了。什么也跟我们商量,什么也不跟我们说……你们说我们为人父母能有什么坏心思?”
    只有舒婉容隐约的觉察到了有点不对,暗中叮嘱刘逸潇等下多打下圆场。刘逸潇不以为意的回答道:“不就是个访谈吗?能出什么事?有些问题摊开来说还好。”
    当《非常距离》的片头在电视上亮起时,一群人全都从餐厅里移动到了客厅,沈幼乙一个人开始收拾碗筷。
    “哎呀!就我们家小西这颜值,等下一亮相不惊艳吗?依我看,华夏第一美女作家的名号没得跑了!”
    “只是颜值高吗?你看平时那些流量明星有我家小西说话这么有深度。有文化和没文化一听就知道好不好!”
    “那确实。比那个什么谷小伺不强多了吗?”
    “我们预祝小西的作家生涯在攀高峰!”
    “哟!这不是长雅吗!小西在长雅接受的采访啊!”
    客厅里的气氛依旧高昂,沈幼乙却又心慌意乱起来,繁重的家务可以让她的心跳速度变的慢一点点,就像叮叮咚咚的碰撞声是舒缓人心的乐曲,如同插花一样,她听到了预告片的声音,她的心在黑洞中下坠的速度开始加剧,她想结局不是粉身碎骨坠落就是粉身碎骨的盛开。
    无论是哪一种。
    都是值得期待事情。
    她听到徐岚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不安的魂灵又回到了接受采访的那天。
    在长雅接受采访的那天。
    ……
    “这是你的班级?”画着淡妆,眼神却无比锐利的徐岚明知故问。在她的身后是四架摄影机,那是比徐岚眼神更具有威胁感的东西。
    沈幼乙侧头看了眼窗户外面的好似剪影的岳麓山,那株梧桐树干枯的枝丫在冷风中摇晃,又看了看身旁熟悉的课桌,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曾经是这个班级的班主任。”
    徐岚双手握在了一起,用一种好奇的语气问:“所以姒采薇和你有某一部分的相似性?还是她就是你的化身……”
    “应该怎么说?文字的疆域很难逃离现实的范畴。我的想象力仅限于文字,我知道写一个世界观宏大的作品,需要坚实的理科基础,这些年我有尝试着去阅读,从哪些最基础的科普开始看起,但总看的云里雾里。我得承认我不是一个擅长理科的人。”
    “那你为什么想要写一本有关天选者的书?恕我直言,我觉得很多场景和设定并不是一个没有接触过天选者,或者说对天选者不了解的人能够写出来的。尤其是你还说你不擅长理科……”
    沈幼乙笑了一下说:“故事的源头是我的一个学生……我能换一个位置吗?”
    徐岚点了点头。
    沈幼乙将椅子挪进了课桌之内,她将手搁在课桌上,遮掩住那丰盈的凶,舒了口气说道:“这样好多了。”
    徐岚笑了笑,“我们继续……”
    “故事是起源于我的一个学生,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个钟情写作,却没有灵感的老师。而我那个学生不仅作文写的很棒,成绩也非常好,老师总是会偏爱成绩好的学生,虽然我也在有意的克制这种情绪,因为这是件不公平的事情,但内心深处确实没有办法阻止这种偏爱。”
    “能够理解。因为想要做到一碗水端平确实很难。尤其是在面对那么多学生的时候。”
    “因为他有心脏病,和周凌一样。这让我对他倾注了更多的关心,我认为那是我职责所在,在进一步的接触中,我发现了他其实和绝大多数学生不一样,他的内心很成熟,对于这个世界的思考也远超常人。我们开始交换书籍,然后写读书笔记给彼此看,他给我看亚里士多德和拉普拉斯,《卢旺达危机》、《利奥波德国王的鬼魂》,然后我给他看山本文绪、东野圭吾,《等风的人》、《厨房》……当时他还没有透露他天选者的身份,那个时候这个词还是忌讳,只是隐约的告诉我有这样一个宇宙模型。其实我对天选者系统的设定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我对他告诉我的那些故事很感兴趣,那些故事中透着一股悲怆的宿命论,我原本并不是宿命论的信徒,但觉得宿命论有种吸引人的冷艳的审美价值,和包含在命运中的不可证伪性,于是在和他的探讨中,逐渐把情节给完善了起来。实际上就我本人而言,并不擅长写一个科幻故事,当时我是那样以为的,因此他告诉我的道具‘乌洛波洛斯’,还有那些玄之又玄的技能,我到现在都不是很能理解,我只是把它当做玄幻小说里的法宝又或者法术。我并没有认真的去研究这些,只是忠实的写下了他告诉我的内容,即便是情节,我也是根据他告诉我的经历进行了艺术化的改变……”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写的故事是真实的?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真实的!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可以这样理解。”
    “都是你和你学生的亲身经历?”
    沈幼乙沉默了一下说:“当然不是,在书中我窃取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第三十六章 爱就一个字
    我想爱从来都不会卑微,只要你身具勇气。——沈幼乙
    ……
    “我留意到了‘窃取’这个字眼,为什么你会认为你是在窃取另一个人的人生?”
    “因为这个故事的内核是宿命论,那么每个人的命运都会和其他的人和事物相互牵连,而这本书的内容是基于现实进行改编的,那么作为创作者,我是很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命运走向的。无论是现实还是小说,都应该遵循命运的逻辑,这就跟算命一样,一个人的出生,算命先生从他的生辰八字就能判断他大致的命运会如何。在现实中姒采薇那样的人不可能会和周凌有联系,他们本该是天各一方,就像是海上的两座孤岛,各自安于一隅。所以我裁剪了一部分另一个人的命运,通过文字把姒采薇和周凌连接在了一起,给他们创造了更多的可能性。”
    “所以现实中,你的学生和另外一个人是一对?”徐岚问。
    沈幼乙笑了笑说:“是的,非常美好的一对。”
    “那你为什么不以那个女生为原型?”徐岚严肃的问。
    “一来我不想写一个俗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二来我想对于命运和爱情这两件事赋予更深沉的思考。如果只是简单的记录现实,那会让我自身变的毫无意义。我想用更缜密的笔触去描画出命运生长的线条,在我看来命运它不是单一的线,而是发散的,就像树一样,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之树沿着时间线生长,每一个事件都会长成一片叶子或者一颗果实,而一个人一生的顺遂和坎坷就隐藏在年轮之中。虽然我在书中一开始就改变了姒采薇的命运,但姒采薇和周凌会不会有一个结局……它已经不取决于我,也不取决于读者。而是取决于故事里的世界,也许取决于某一天的东半球的夜晚有没有月亮,也许取决于某一天的某一座小城有没有下雪……”
    “我想你的读者听到你这样说,一定会提心吊胆,他们肯定会希望姒采薇和周凌有个美满的结局。”
    “不,其实姒采薇和周凌的cp粉不多,读者们都更喜欢桃夭。”
    “为什么?”
    “因为桃矢本身就是非常讨人喜欢的性格,设定也更贴近年轻人一些。而姒采薇是偏严厉的,更何况她还是周凌的老师,这是有悖伦理的。”
    “作为一个老师你写出这样的剧情,你是怎么思考的?会不会认为有些出格?”
    “当然会。因此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小说中,我都感到愧疚。不过小说里的周凌和姒采薇目前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还只存在淡淡的暧昧情愫,这个我觉得是正常的。将来的发展我现在还不能说。还有其他感到愧疚的就是在现实中我没有什么才华,和读者们想象的我不太一样。我只是善于雕琢而已,如果仅凭我自己,我没办法用文字来成就这部小说,我只能做老师。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当老师,我非常非常喜欢老师这个职业,就像我想要成为小说家一样。我从我的学生那里获得了灵感和素材,我日以继夜的用文字堆砌着属于本不该属于我的世界,我痴迷于此,当我打开电脑,我就能与现实隔绝,我用字句编织着命运,它们很灿烂,却是个谎言。我有些时候很难相信我竟然需要谎言的安慰才能入睡,我为此不安,可我依旧只有在电脑前筋疲力尽时,才能入睡。每天醒来,是我最痛苦的时刻,因为我必须回到现实,我不仅得接受我不是姒采薇的事实,还必须面对各种各样的窘境。”
    “我从你的语言中听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能跟我们说看看你遇到了什么样的窘境才会如此?”
    “有一部分来自经济的压力,有一部分来自初为人母的焦虑,还有一部分来自父母的期待,还有一部分来自我怀疑……”
    “前两者我们都很好理解,后面两个能不能为我以及关心你的读者说说?”
    “其实这四者都是相关联的,因为我是个单亲妈妈。”
    “你的经历让我想起了jk·罗琳。”
    沈幼乙笑了笑说:“我没有那么励志。我的家庭条件并不算差。我爷爷是这所历史悠久的学校的校长,我的父亲也在这所学校担任过副校长,而我也在这里当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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