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分钟之后,成永泽才坐着一辆的士回到医院门口,见成默披着大衣站在门廊处,连忙将窗户摇开一条缝喊道:“不是叫你在医院里面等着吗?”
    “我站在外面等,可以节约一点时间。”
    成永泽下了车,跑到成默面前,“拿大衣把头罩着。”
    成默将大衣顶在头上,被早已经淋成落汤鸡的成永泽一把抱起,抱着他趟过没过脚背技术,踩着水花将他塞进了出租车前座,自己则坐上了后座。
    出租车司机回头看了眼浑身上下正在滴水的成永泽,颇有些无奈的问:“去哪里?”
    “社科院……师傅能把暖气开大一点吗?”
    “暖气开的再大,也吹不干你身上的水啊!”司机一边扭大空调一边调侃。
    “不好意思,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我等下给你加钱。”成永泽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带着歉意说道。
    成默将大衣脱了下来,转身递给成永泽道:“爸……给你,我不冷……”
    “我没事,现在穿上反而把衣服给弄湿了,你先套着,马上就到家了。”
    成默“哦”了一声。
    “我这几天要去研讨会,照顾不到你,明天我给请假,你去叔叔哪里住几天。”
    “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不想缺课,打针我自己去楼下的诊所,不需要你管,药我也会按时吃的。”
    “我不可能在你身上花太多时间和精力,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想清楚,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要对自己负责……”
    “没关系的,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下次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如果烧的太高,我会自己去医院的……我不想去叔叔家。”成默扭头看着父亲道。
    “那行,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也是你自己的责任。”成永泽一向不喜欢多废话,见成默语气坚决,淡淡的说。
    ……
    “爸?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成默打开门看见成永泽端着便利燃气炉正在点火。
    成永泽抬头看了眼正在换鞋的成默,“马上要去美国开研讨会,回来收拾一点资料。”
    “哦……”成默穿好拖鞋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来吃饭,我做了打边炉……”成永泽将装满鸡、猪骨和海鲜熬制的白色清汤的不锈钢锅放上炉子,然后将一叠一叠已经备好的菜放上餐桌,大明虾、牛肉片、虾丸、牛肉丸、冬瓜片、土豆片、生菜香菇……林林总总的摆满了一桌子。
    成永泽唯一会做的大概就是火锅类的吃食了,底料买的,只要烧开就行,菜也是现成的,只要洗干净切好就行。
    “叫外卖不好吗?这么多盘子好难洗……而且菜这么多,吃不完,明天又要吃剩菜……”成默将书包放回卧室,回到餐桌前面面无表情的道。
    “剩菜我明天当早饭吃掉。”成永泽将碗筷递给成默,接着又道:“至于洗碗的事情……我请你看电影作为补偿吧!”
    “看电影?”成默正准备拖开椅子,被成永泽的提议吓了一跳,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和成永泽一起去过动物园、游乐场、电影院,只有在学校组织活动的时候,他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对于他来说有些遥远的娱乐活动。
    “嗯!不是献礼我们学校百年校庆的电影上了吗?得去看看,梅校长有幸见过一面,是我很尊敬的前辈……”
    成默点头,两父子不在说话,静静的等待锅里的汤烧开,然后开始无声无息的吃饭,灯光下水蒸气在升腾,白色的汤冒着咕噜咕噜的气泡,菜叶和牛肉在里面翻滚,除了碗筷细微的碰撞和打边炉的翻腾声,静谧无言。
    可这一切是如此自然。
    吃过饭,成默收拾桌子,一般来说都是成默又做饭又收拾桌子,因为成永泽支付了生活费和他的零花钱,所以成默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打扫卫生的也是他,对于成默来说,扫地、拖地就是唯一的健身运动了。
    接着两人去万大影院看了电影,对于成默还能用app买票,成永泽很惊讶,实际上他上一次看电影,也要追溯到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华夏的电影院不仅少,还简陋。
    两个人从家里散步走路去步行街不远的万大电影院,安安静静的看完了一场电影,没有爆米花,没有可乐,没有眼泪,也没有讨论《无问西东》那有些凌乱的剧情。
    在成默看来,那部电影处于及格线以上,但受限于国内环境,还是不能深刻,因此有些乏善可陈。
    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看完,平平淡淡的离开,第二天成永泽去了美国,然后这一别就是永别……
    但在这一刻,成默脑海里却不停的在闪回那些稍显冷漠的生活片段,脑海里一直在出现电影中张果果最后的那段独白:“看到和听到的,经常会令你们沮丧,世俗是这样强大,强大到生不出改变它们的念头来。可是如果有机会提前了解了你们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过只有这些日子,不知你们是否还会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们在意的事情,比如占有多少,才更荣耀,拥有什么,才能被爱。等你们长大,你们会因绿芽冒出土地而喜悦,会对初升的朝阳欢呼跳跃,也会给别人善意和温暖。但是却会在赞美别的生命的同时,常常、甚至永远地忘了自己的珍贵。愿你在被打击时,记起你的珍贵,抵抗恶意;愿你在迷茫时,坚信你的珍贵,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如果提前了解了你所面对的人生,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
    他仿佛听见父亲在问他。
    “我想来啊!我当然想来!即使有这该死的心脏病我也想来……可是……可是……”成默在心底呐喊。
    现在流泪已经迟了么?
    现在回答也已经迟了么?
    是的。
    太晚了。
    第032章 希望的延续
    2018年7月24日,暑假已经过去了快要一半,五点钟的罗马天际已经发白,月亮在偏西的方向成了一抹不易觉察的冷色调。
    圣乔瓦尼医院的一间普通病房里,成默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浅淡的灯光在雪白的病房里描画出嶙峋的剪影,四周很安静,病床旁的窗户开了一条细细的缝,罗马夏夜的气温刚刚好,天气不冷也不热,舒适的倦怠就如冬天那温暖的被窝。
    成默稍稍转头就看见了趴在床沿正在睡觉的谢旻韫,青丝流泻,淌过她白璧无瑕的脸颊,淌过她胭脂色的唇角,像翰内斯·维米尔笔下那充满纯真诱惑的油画。
    成默无声的看了谢旻韫片刻,忽然感到手中温热,才惊觉自己的手正紧紧的握着谢旻韫那柔若无骨的手,他连忙将手从谢旻韫手上拿开,就看见谢旻韫眼皮抬了抬,于是成默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还没有醒过来。
    片刻之后他听见了谢旻韫抽纸巾的声音,然后自己的眼角有轻轻的摩挲,薄薄的纸巾阻隔不了指尖的温暖,这一个瞬间成默似乎听见了泪珠破碎的声响。
    “我居然流泪了吗?”成默心想,自己多久没哭过了?十年还是九年成默记不太清了,但他知道是因为他哭喊着说爸爸不好,想要妈妈。
    他曾经深深的厌恶过这个家庭,为自己不幸的命运感到愤怒,继而是悲哀,他怨恨过母亲,也怨恨过父亲,然而如今才不得不承认成永泽这三个字深深的融入了他的骨血,他的灵魂,他是父亲生命的延续,这件事如同地球是太阳系的一员一般,不可更改。
    而自己的父亲也如同太阳一般无声的照耀着他。
    只是他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两个人相隔着永恒,而那些被误解的时光,那些起起伏伏的罅隙隔阂,就硬生生的横亘在眼前这无法具象化的生死之间。
    再也无法得到和解。
    成默心中叹息,不过他也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人,他知道只有自己好好的活下去,才能让父亲在天之灵感到安慰,当然父亲的死因一定要查清楚。
    成默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死一定有所预料,才提前做好了安排,生日的时候送《尼伯龙根的指环》左尔格一百周年纪念版的时候,他应该就开始布置了,而那场《无问西东》的电影——就是告别……
    联想到李济廷说成永泽曾经希望他能进入749研究所的太极龙组,没有能成功。加上最后一个“无限进化”技能还没有被使用过,那么毫无疑问,实际上这块衔尾蛇手表就是成永泽为了他准备的。
    至于父亲的死因其实很容易推测,绝对不是因为这块衔尾蛇手表,如果是因为它,自己怕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那么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人类起源》这本书了。
    假设《人类起源》推翻的不止是进化论还有神创论的话,那么父亲的死,就存在太多理由了,这相当于得罪了当今世界最大的两股势力。
    在这之前成默也是进化论的支持者,但现在他不得不持以怀疑态度。
    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人一直在说《物种起源》的进化论与神创论没有区别,本质上都是一种信仰,因为研究过《物种起源》的人都知道,里面存在着漏洞。
    证明进化论只能是猜想的最大漏洞就是“没有中间物种”,假设人类是从公元前180万年前的能人(注1)——公元前150万年前直立人——公元前二十万年前智人,那么在这么漫长的历史中一定存在大量的半人半猿的人类化石,实际上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化石出土。
    至于周口店发现的猿人头盖骨,第一,化石已经消失了,存在不存在都是个疑问;第二,实际上周口店猿人包括元谋人已经完全灭绝了不说,它和智人根本不是同一个物种,这中间是存在生殖隔离的。
    也就是说在能人与智人之间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智人是由能人进化而来的证据。
    撇开这一点不说,其他物种的中间物种,很多都是能够找到的,唯独人类的还没有“被发现”。
    可以说,进化论对于其他物种没有大问题,是正确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因此,我们可以推断人类也是这样进化而来,但因为缺乏部分关键证据,只能根据其他物种的进化同理可证。
    那么另一个更大的问题来了!进化论无法说清楚智人是如何出现暂且不提,智人是如何产生智慧的?进化论则完全无法给出一个合理解释,然后归结为无数的巧合……
    突然间成默听到一声:“醒来了,还装睡?”
    很明显这是谢旻韫的声音,他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该继续装下去,还是就借机醒来。
    “我刚才说话的时候,你手指抽动了几下,这是因为担心所以下意识的反应……你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谢旻韫的语气变的冰冷了一些。
    成默无奈,只能睁开眼睛,却不敢看谢旻韫,低声的说道:“对不起……我真是刚醒来……不是有意装睡……”
    谢旻韫站了起来,表情冷硬的说道:“你醒来了为什么要装睡?不知道……”后半句“人家担心你”却没办法说的出口,有些生气的提起她蓝色lady包就准备走。
    “学姐……我……”成默抬起头,盯着谢旻韫白皙修长的右手,也说不出口那句“因为含羞”。
    谢旻韫自然注意到了成默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右手,腾的一下脸上就燃起了红霞,这才想起就在刚刚前不久,成默在梦中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她当时还以为成默醒来了,摇了他好几下,然而他只是嘴唇颤抖,眼角有泪光泛出,也许是梦到了什么。
    当时谢旻韫看了下监护仪,除了心跳稍微快了一些,其他一切都很正常,也就没有叫医生,可她试图挣脱成默的手,却发现自己越是想要掰开,成默就握的越紧,最后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去了。
    “守了一夜,真是辛苦你了。”成默见谢旻韫停住了脚步,满怀着歉意和感激轻声说道。
    “你以为我想守你啊?你堂弟上了飞机,没人管你,刚好我在最后,张领队知道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就叫我留下了……刚好我还欠你的人情,这下还清了……”知道了成默装睡的原因,谢旻韫从生气变成了不好意思,立刻装成很不心甘情愿的样子撇清自己。
    至于在机场的时候为什么要开口说留下,谢旻韫也很难说的清楚原因,有一点点冲动,有一点点担心,有一点点同情,也有一点点的关切。
    “我说过你不欠我什么,现在是我欠你的了……学姐,谢谢你!”成默的语气柔软的像是夏夜的晚风,他从未曾对人如此诚心诚意的说话过。
    谢旻韫完全感受到了那份柔软,这和成默平时的冷漠完全不一样,想到昨天夜里他不知缘由的泪水,声音也轻了下来,“我什么也没做,不需要你谢我……”
    成默双手撑起了身体靠在床上,“要不,你先坐下来休息一会?或者,现在把医生叫过来办理出院,我已经没事了……”
    “等等吧,张领队还在附近的一家酒店休息,等她过来再说。”谢旻韫挪动脚步,又坐了下来,脸上那可人的红晕还未曾完全褪去,美不胜收。
    “哦!你的手机能借我打个电话吗?”
    谢旻韫也没有问,自然以为成默是打给他的叔叔婶婶,从包里拿出手机,解锁之后递给了成默。
    成默拨通了李济廷刚才给他的号码,三言两语告诉了李济廷自己的位置,就将电话挂掉还给了谢旻韫。
    “你刚才不是跟你叔叔婶婶打电话吗?”
    成默摇头,“我爸的一个朋友……”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成默也没有多解释。
    “你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忽然之间怎么都叫不醒?”谢旻韫也没有追根究底,只是皱着眉头问成默病情。
    “我也不清楚,但身体有时候就是这样……不过很少出现这种状况,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睡一会就好了。”
    谢旻韫犹豫了一下,轻轻说道:“你有心脏病还是少参加强度这么高的旅行团。”
    显然她以为成默是过度疲劳,成默此刻对于心脏病这件事,已经相当释怀了,于是弯了弯嘴角说道:“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再说我也已经习惯了……”
    “医生说你的心脏病算是很严重的,要你一定要注意休息。”谢旻韫忍不住语重心长的说。
    “学姐,我记得我每次来医院,给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那些救死扶伤,穿着白大褂的大夫们,也不是那些先进的医疗设备。我经过重症监护室,看到那些濒临死亡的人躺在床上,浑身插着管子,重症监护室里非常安静,只有仪器的蜂鸣在空气中颤动,但你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人对生命的坚持,那种不放弃,那种绝不放弃,叫做……希望。”成默看着谢旻韫的眼睛坚定的说。
    谢旻韫也看着成默的眼睛,她发现成默有一点不一样了,可她也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是因为眼泪洗去了他瞳孔里总挥之不去的阴霾吗?又或者他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一个让他觉得人生充满希望的梦?
    ……
    注1——能人是人科人属中的一个种。能人化石最早是1960年在tsny奥杜瓦伊峡谷第一层中发现的,当时出土了10~11岁小孩的顶骨、下颌骨、手骨和成人的锁骨、手骨和足骨。已能够开始制作和使用石质工具。曾被称为“东非人”,而如今一致认为是南方古猿的一个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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