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佛塔的瞬间,身后的大门便又无声地合上了,将外界最后一抹光明隔绝,让我整个人完全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不过,也不过是一瞬间的黑暗,握着羲和剑的手微微一紧,剑身一颤,羲和剑发出一声清丽的剑鸣,淡青色的剑光亮起,照亮我脚下方寸之地。
    借着微弱的光芒,我站了片刻,才适应了塔中的昏暗。环视四周,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不过是寻常的佛塔,八面塔壁前供着八尊金身佛像,那上第二层的楼梯就在我面前不远处。四周一片沉静,毫无反常之景。
    我迟了了片刻,才提剑上楼,一路小心谨慎,却发现第二层与第一层一般无二,寻常得慎重让我觉得有些不正常。
    如是走了八层,先前的提心吊胆如今完全消磨殆尽,我怀着自己被坑了的喜悦心情将将踏上第九层时,却是发现,眼前不再是如前八层那般的普通佛塔,淡色的光芒自我脚下散开,华光过后,我整个人却是置身在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场景里。
    那般的熟悉,让我为之一愣,看着那门窗,那床榻,以及门窗之外,熟悉的庭院和景色。我下意识地抬手按向了腰间的剑柄。还好,羲和剑还在,怀里那颗封着九韶的珠子也还在。
    我站在厢房中间,正犹豫着要不要按剑出去看看。却是瞧着半开的轩窗一动,一个脑袋探了出来,青色的绸带束发,年轻男子露出个头来,目光逡巡,落到我身上时,脸上有了笑意:“真不知道她又翘课跑到哪里去了,也不怕给师傅逮到。”说完,他翻身一跃,便落了进来,因着那副君崖的模样,我只是愣在那里看着他。
    只见他几步跑到书桌前,从怀里去了一个青皮包好的本子,低头翻了翻,确定无误之后,才将本子放在了书桌上,还小心用镇纸压好。接着又扫视了一番这除我之外,再无踏入的房间,心满意足地折身离去。
    如今这般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反应慢了几分,看着小君崖翻身出了窗户,我才几步上前,俯身去看那桌上的本子。封面上也不过是写了凰羽两个字,翻开看看,那字迹是我的我也认得,大概是些课时作业什么的。
    想起先前那老僧说的话,想来我此番是在过去的幻境里,这大约是凰羽和君崖他们在紫微宫学习时的记忆。只是,我不太明白,为何前八层都无事,这第九层出来的,也是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幻境。
    我正想着,却又听得轩窗一动,转头便见了一身青衫的君崖又翻了进来,我还想感叹这人还真是,放着正门不走,就爱翻窗,却是见他几步跑到了书桌前,从怀中掏出一枚翠色的玉佩,精雕细琢,那醉人的光泽一看便知是长期贴身佩戴的结果,君崖将他捏在手里,细细摩挲了两下,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本作业本上,左看右看,只觉得十分满意,又翻窗走了。
    那是一枚麒麟玉佩,细细看着,还能在繁复图纹的下方找到“君崖”而字,只是因着被融进了花纹里,所以有些难以辨认。只是,这麒麟的外形,任谁一看便会想起是君崖的了吧。
    这般场景,大约就是传说中的送定情信物了吧。我没有从前的记忆,便也只能等着看后续发展。不多时,便见有人推门进来,同样绸带束发,一身青衫,却是提着剑的凰羽。
    瞧着那年轻的自己,倒是颇有几分感慨。她在房中休息了片刻,才在起身去倒水的时候发现了书桌上的东西。
    在看到玉佩的时候,站在书桌旁的我瞧见她眼中清亮的光芒一闪,几步走过来,拿起了那枚麒麟玉佩,另一只手伸了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清光一盛,便将她笼罩其中。我在一旁瞧着,也知那是护身结界,想着这君崖倒是颇有心,本以为只是送个小玩意儿当定情信物的桥段,却不想,这还是个附身符?
    我正盯着那枚麒麟玉佩研究,那边刚刚拿到的正主也不过是看了一眼,便随手丢在了书桌上摆着的小盒子里,再也不闻不问。
    如是几番,场景变换,左不过都是些君崖朝他那小师妹频频示好,小师妹半分不上心,不在意,倒是时常喜欢去缠着那个拢着袖子,走起来衣袂飘飘的师傅帝尊。那些被我全部遗忘的前尘往事如今以这样的方式在我眼前浮现,只是,那些微小的细节,那君崖一次次受伤的眼神,或许便是从前的我,也半分不曾记得。
    起先,我还能时刻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佛塔内的幻境,我须得时时小心。可是,看着君崖的热情一次次被似有意似无心地浇灭,看着他顶撞父亲不愿娶妻却只能看着凰羽去跟东华求亲,凰羽被拒婚从紫微宫送回梧桐宫之后,君崖一直陪着她,宽慰她,陪着她一直到处闯祸。那风风火火的丫头对身边的人的爱意浑然不觉,我却是越看越觉得心痛,有时候,忽视也是一种伤害。
    我站在那里瞧着,身边场景一次又一次地转换,我终于有点明白当初在离镜宫里,麒麟老帝君对我的恨意了。不拒绝,也不回应,或许,因为凰羽的心从来都没有在君崖身上,所以君崖默默做的那些,她不曾细细去体会过,去了解过,在她眼里,君崖一直只是师兄,也仅此而已。只是,偏偏她的不在意,是对君崖造成的最大伤害。
    彼时我还是没有想明白,我眼前出现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虽是幻境,可是换了一个角度来看待那些过往,那般从前不曾有却应该有的愧疚顿时涌上心头。我还有些愣神,眼前画面一转,却是到了离镜宫里。
    我只身站在悠长的走廊里,听着大殿里沉渊猖狂的笑声,凰羽的叫骂声和吃痛闷哼的声音。目光却是落到长道那看不到尽头的幽暗里。我知道有谁会来,我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身,要亲眼看到的时候,却是心生惧怕了。
    银甲披身的男子提着一柄长剑划破了那幽暗的空气,他步履如风,急急朝我这边跑来,蹭亮的银甲上已是染满斑斑血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他跑到我面前一个折身,仗剑进了大殿。我站在殿外长廊的阴暗里,不敢挪步往前,害怕看到殿里的场景。
    “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你。”我听到沉渊嗤之以鼻的笑声,“今日,便让你与她一起有来无回。”
    我还听到,那个提剑冲进去的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却不是对沉渊说的:“凰羽,你放心,我答应过要护你一生一世的,有我在,不用怕。”
    剑器相击,术法碰撞,还有人飞出去撞到墙上的闷响,我站在殿外,虽是看不见,却是因着里面的声音起伏而微微颤抖起来。我听到君崖沙哑的嘶吼,我甚至能想象他一次次被击倒之后又颇为困难地站起来。我还看到了,看到长道那头突然涌来的魔族兵将。
    那一瞬间,我将羲和剑一横,甚至想要挥剑阻止那些涌来的魔族。长剑却是毫无意外地透过他们的身体,对他们不能造成丝毫影响。
    看着他们涌入殿中。我听到了里面凰羽撕心裂肺的尖叫,这一次,她终是用尽力气,喊了君崖的名字。金光大盛,我踏前一步,便瞧见了那本是被绑在柱子上,身上满是伤痕,血流不止的凰羽,此番手中握着一柄金色长剑,挣脱了束缚的铁链,那原本缠绕在她腰间的巨蟒也被她身子一动,震成几节。
    她轻松跃下,俯身去扶起倒在柱子下的君崖,另一只手抬剑一划,剑光所到之处,一切皆化作粉末扬起。
    那剑光对我当然没有半分用处,我站在大殿门口,瞧着那凰羽扶着君崖朝我这边走来。这般场景,先前在梦中也曾见过,只是那时我在凰羽的身体里,所以不曾注意到如今这个走向我的凰羽的异样。
    依旧是一般无二的容貌,只是,那脸上多了几分厉色,那双墨色的眸子也全数变成了璀璨的金色。是全部都变成了金色,已经分不清那一部分是瞳仁哪一部分是眼白。她只是一手扶着君崖,另一只手持剑将挡在她身前的人尽数斩杀。
    想来是没有料到这样的情景,直到凰羽扶着君崖从我身旁擦肩而过时,那刚刚与君崖大战一场的沉渊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我看着君崖靠在凰羽肩上,与我擦身而过,紫黑色的雾气在他眉心萦绕,想是刚刚中了沉渊的咒术。他身上也是鲜血淋漓,垂下的手上有血不断滴落,甚至有一滴刚巧落在了我的裙摆上,染出一片鲜艳的红色。
    我也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被染红的裙摆,再抬头时却见一道幽暗的光芒打了过来,刚刚走出大殿的凰羽手一松,将近乎昏迷的君崖放到了我的跟前,自己提着剑折身进殿,与沉渊打做一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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