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官府现在往外卖的琉璃物件,这么大个的也不过千两黄金,还能定制,颜色还能挑选。
    江老皱了眉,三千两黄金,能买多少粮食?
    现在明州的粮食,最差的要三文一斤,品质好的封顶二三十文。
    给他儿子的粮食肯定不能太差,不然就会害了他儿子,中间价格也要个七八文啊。
    三千两黄金换成银子,要去除各种损耗,到手绝对没有三万两白银,大抵只有两万出头,此刻换成铜钱,又要被人压价损耗,到手的铜钱,大抵只能买个三万担的粮食。
    三万担,普通人看来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数字,但是对于一个县城,还是接受了四周流民与他地粮食的县城来说,太少了。
    但也不是不行,至少能先撑过一段时间。
    江老最后还是松了口,掌柜见他想了半天还是点头,心里有些遗憾。
    早知道他就要价再低一些了,现在这个价格,竟然还没到江老的底线。
    但是这生意就是一锤买卖,定下就不能随便改,否则当铺的名声就全毁了。
    拿着钱往家里走的江老,甚至不敢抬头看天,任凭大风刮到脸上,小雨滴如同石子一样,砸的人生疼。
    等回家时,老妻为他留了一盏灯,江老进门,大开的门带进了冻人的冷风。
    正值此刻,天降雷霆,一声巨响,雷光照亮了江老有些呆滞的脸。
    老妻赶忙上前,低声问道:“东西可当了?”
    江老点点头,走进门去,掏出了怀中沉甸甸的一张银票。
    “可以去钱庄兑银,武儿人脉广,将此物明日交给他,让他去做,尽快换成粮食送到左州去。”
    “这可是三千两黄金!”
    老妻拿起银票看了一眼,她不认得太多字,但是银票上的字她还是认得的。
    “这么多钱,你真的信任你那个侄子吗?”
    “不然怎样,你我去筹备钱粮吗?等咱们的钱粮送到,怕是吾儿都要下大牢,秋后问斩了!”
    江老自然也不信任江武,可是此刻身边已经无可用之人,孩子又远在左州,等着这些救命的钱粮。
    他们别无选择。
    “武儿日后前程,还有赖他堂兄,况且他父母都在咱们手上,若是他不能如约送到粮食,丰儿出了事,那我们老两口也不必活了,死之前必定要拖几个人下去!”
    江老眼底闪过一丝狠光,意思就是将自己的亲弟弟一家作为人质,要求侄子去办事。
    老妻点点头,此刻为了他们的儿子,他们已经放弃了遵守世俗的规定,反正他们的儿子也已经违反了规定,不是吗?
    “可恨那天王,断了吾儿财路,还想要吾儿性命!”
    如果有外人在这屋里,听到这话,必定会呆立当场,谁能想到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江家老爷子与老夫人,竟然会说出如此不讲道理的话。
    他们更无法想象,那个所有人眼中优秀的江家儿郎,科举入朝为官,到左州任县令的江丰,先前竟然给外族人办事敛财,后来朝廷平了草原,端了草原埋在大庄内部的线,他竟全身而退了。
    只是当时躲了一灾,后续的灾难却无法躲过,谁都没想到左州竟然会又有灾情。
    将粮仓里的不少钱卖给外族,赚了不少钱的江丰,根本没办法在灾难面前将窟窿堵上。
    若是平常,他动用一下人情关系,也不是不能勉强度日,大不了就是让那些庶民少吃两口,省一省!
    可谁知道,今年旱灾刚起,朝廷马上就开始命令各地开放粮仓,随后又让明亲王带领御史与钦点官差,到左州巡查。
    这要是撞到对方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更不要说,按照大庄新上来那位女帝的性格,他所作所为若是暴露,那就是身首异处的下场,甚至可能连家中三代都被影响到。
    以上种种,让江丰吓得一身冷汗,赶忙送信到家中,让家中人为他筹备钱财,度过一劫。
    只要明王什么都查不出来,他就是最安全的。
    沈珉玥会被他这些手段糊弄过去吗?
    如果光沈珉玥自己一人过来,或许会,因为她毕竟没有太多处理这方面事务的经验,虽然已经尽所能的去耐心核查了,但难免会有疏漏之处。
    不过这次她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秦淑君和杨可卿,都可以帮她找到问题所在。
    她们也没什么经验,但是她们是学霸,对统计和数字非常的敏锐。
    一旦有人在她们面前做了假账,她们很快就能揪出来了。
    江丰就是被秦淑君给揪出来的,他的账本是后续做好的,钱粮好筹备,送过来也挺快,但是账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好。
    准确来说,是一本假账假到天衣无缝的账本。
    秦淑君只需要翻一翻账本,就能发现哪里有猫腻了。
    其后杨可卿又去当地核对了一下物资,也很快发现了物资上的不对劲,多了或者少了,都代表又有问题。
    一身虱子的人,稍微查查就会露出马脚。
    沈珉玥之前去明州的时候,就曾经处理过一些贪官污吏,那些贪官污吏是利用朝廷政策在一地掠财。
    当时她就觉得自己的三观被刷新了,在皇宫中长大,满耳朵都是大庄盛世天下学说的她,听的是忠君爱国的口号,看到的是一个个满嘴要为国为民读书的学子。
    但是外面的现实会告诉她,理想主义者有,但是很少。
    大多数人都是无法控制自身贪欲的普通人,坐在一个伸手就能碰到钱的位置上,很少有人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保守底线。
    “贪是罪过,但不是大罪,每个人都想过上更好的日子,本王能够理解。”
    面对被抓起来后,还整日里喊冤,不愿意认罪的贪官,沈珉玥亲自跟他说了一番话。
    这话说完,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样的江丰,马上就就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向沈珉玥。
    并且连滚带爬的到沈珉玥跟前,伸手想要拽住沈珉玥的裙摆求饶。
    沈珉玥后退半步,用清冷的目光盯着他。
    江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开始诉说自己的不易。
    “殿下,罪臣家中贫寒,虽说是出身江姓大家之后,但罪臣读书的时候,家中就只剩下些许田地,是父亲苦心耕种,母亲日夜绣花,才让罪臣能考取功名。罪臣家中,只有罪臣一个孩子啊!若是罪臣死了,那家中老父老母怕是都要随罪臣而去!还请殿下开恩,放过罪臣吧!”
    说的可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动人心魄。
    可是沈珉玥没有丝毫的动摇。
    “谁人没有父母,谁人不是子女?你觉得自己死了,老父老母受不住,那你贪了百姓的口粮,害得百姓一家老小饿死街头的时候,你怎么不看看他们的老父老母,他们的孩子呢?”
    沈珉玥是越说越气,她抬脚冲着江丰心口就是一下,将江丰踹倒在地,疼的半天爬不起来。
    “本王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既然你的罪行已经被查出来,就不可能善了,你如果真的心疼老父老母,看重家族名声,就老老实实的交代了,或许陛下开恩,不会让你连累父母惨死。你若是不交代,等暗部将你做的事情一一查明,届时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沈珉玥今天来不是跟江丰谈心来的,她就是要撬开江丰的嘴。
    江丰伏在地上,头发挡住了脸,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他一言不发,像是在做激烈的内心斗争。
    沈珉玥没有时间跟他慢慢磨,她伸手,从身后跟着她的杨可卿手中拿过一个东西,扔到了江丰面前。
    江丰在看到那个东西后,下意识的急速后退了一大段距离,想要尽可能的远离那个东西。
    看到他的反应,沈珉玥被气笑了。
    “本以为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看来你很清楚它是什么玩意!你自己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你竟然拿来贩卖给他人,你这是故意在杀人!”
    她气的上前想要再踹江丰一脚,身上还有一阵阵痛感的江丰蜷成一个球,不敢反抗。
    杨可卿却上前,拦住了沈珉玥。
    “殿下,他活着还有用。”
    沈珉玥闻言,长出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火气。
    她震了震衣袖,恢复成端庄优雅的明王模样,任谁都看不出她刚刚才怒极打人。
    “老实交代,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谁会将这东西给你?”
    “是,是小的寻来的,那东西实在赚钱,小的贪财,这才……”
    江丰也不敢再自称“罪臣”了,打着哆嗦回答沈珉玥的问题。
    看上去好像被吓破了胆子,实际上非常的不老实。
    沈珉玥给了杨可卿一个眼神,杨可卿点点头,表示这件事她会接手。
    随后沈珉玥离开,只是临走前,她将腰间长剑卸下来,递给了杨可卿。
    那是之前沈玉耀赐给沈珉玥的帝皇佩剑,镇国剑。
    镇国剑,如帝亲临,可斩贪官污吏,不必与朝廷细说。
    杨可卿握着镇国剑,手指轻颤,随后她蹲下身,看着江丰。
    江丰的眼神透过黑色的发丝缝隙,直直的看向牢门,一直到沈珉玥离开他的视线,他才稍微放松了些许。
    他是真的害怕这个明王,明明年纪不大,但是身上却杀气腾腾的,每次明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都觉得对方是在看一个死人。
    “江丰,你想死吗?”
    江丰连忙摇头,他不想!他不想死啊!
    他做了那么多,不就是想要活下去,而且是更好的活下去!
    “不想死的话,你就如实告诉我,柳暗花你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
    江丰怔怔的看着杨可卿,他突然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他见过的!他……
    “噗!”
    一个微不可查的声音响起,随后江丰太阳穴出现一个血洞,人的表情定格在最后那个想要开口的瞬间。
    而杨可卿则第一时间抽出长剑,往牢门外掷去,寒光划破黑暗,锋利的剑刃划破了来者衣袖,落下一道血痕。
    随后一道暗光闪过,杨可卿从牢门出来的时候,地上只有直直插着的镇国剑,以及一块沾了血的夜行衣碎片。
    在不远处巡逻的狱卒跑过来,见京城来的大人捏着碎片出身,而牢里的犯人已经倒下没了生息,均是一惊。
    “捉拿刺客!”
    狱卒一声喊,原本寂静的大牢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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